第55章 第55章
“姑奶奶,我知道錯了。”內室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獨留許久未見的姑侄二人。
高悅抱着老太太的手,安靜地坐在腳踏上,眼中含了一層氤氳的霧氣,嘴唇微微顫抖,卻沒有哭出聲。
老太太閉着眼,手上一串紫檀佛珠輕輕捻動,就這麼坐着,也隨她去哭,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良久,她終於睜開眼,朝這侄孫女看去:“我當年問過你”
“你親口跟我說過的,你不會後悔。”老太太哀嘆一聲。
聽見這句話,高悅本還能抑制住的心情頓時如潰堤潮水一般,忍不住大哭起來。她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行行清淚從那張明艷的臉上落下,還不忘記用帕子捂住口鼻,掩去抽泣的聲音。
“我……是我不懂事”她知道自己當年過分愚蠢,自以為是。
她那張明媚的臉上,已經初初有了歲月的痕迹,可她不過將將二十年華。
老太太就看了一眼,便迅速別過臉去。
“你回吧,這事兒我不好越過高家去幫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
雲州
陳繚今兒個難得從家中嬌妾的帳子裏爬起來,坐着軟轎來到官署,卻被告知徐延今兒個未曾來,只有那位常跟在他身邊的年輕人正在後衙看刑注。
“呵,奇了,莫非咱們的徐大人昨夜也醉倒在溫柔鄉里爬不起來了。”他把手裏的披風丟給下人,徑直往裏走。
李宗儀拿了兩本刑注,挑了個清凈的地方翻看起來。
他手裏的是雲州近兩年來的法案判例,他前段時間養病,已經把大魏的律法看了個大概,發覺與大齊律高度的重合,並無大處修改的地方。
許是大魏建國時日尚短,又歷經兩代帝王更替,還沒有足夠的精力來修飾這些,是以索性就把前齊的律法沿用了下來。
只是,在他看來,大齊的律法本身就是有大問題的。齊律溫吞,只能束下民,對於官僚上層階級卻是只有一個震懾作用,算不上約束。所以大齊幾百年來,只有前邊兒祖皇帝掌兵權的時候,才是齊律發揮最大效用的時候。
他死的時候,以周倫為首,主持修改的大齊律,也沉默在歷史的煙塵中。
厚厚的卷案剛翻至新的一頁,突然一陣陰影覆過來,那書被一隻大手重重的合上,然後抽走,被隨意扔給了前來侍奉的小吏懷裏。
“怎麼,對律法感興趣?”陳繚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掀了衣擺隨性地坐在靠椅上,兩人正相對。
陳繚看着也算個隨和的中年人,只是這私下裏,官威擺的不比朝里那些重臣小,只是他對徐延尚有忌憚,所以跟他也算客客氣氣的。
“興趣談不上,略讀過幾本書罷了。”被人如此輕待,他也不惱,就這麼直直的對上這位從二品大員掃過來的目光,唇間含笑。
被這樣一位年輕人看着,陳繚突然有種被怠慢的感覺。
他手指輕動,撫過袖子上繡的精緻的紋樣,“既然知曉自己只讀過幾本書,那便不要出來班門弄斧了,回去再多讀幾年書吧。再者,這卷宗,可不是你一介白身能看的。”
說完,他便撣了撣袖子,起身離開了。
李宗儀輕笑了一聲,端起杯子拂了拂上邊兒的茶沫,喝了一口,對他的話並不放在心上。
回府沒多久,徐延身邊的人便來請他過去。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落,只他們兩人住算得上是綽綽有餘了。徐延是個內斂低調的人,對於身外之物也不甚關心,只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他也是個頂挑剔的人。
就如這處院落,原來是個江南富商的園子,大半是按照江南園林的標準打造的,徐延剛來雲州便瞧上了這處,一檐一瓦,皆是精緻,一行人便在此處租住了下來
要說買,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沒有必要。
雲州邊陲之地,他們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次。
書房門是大開着的,門口只有數個臉生的護衛,腰間都挎着刀,面無表情。
裏頭傳來說話的聲音。
“左升榮有結黨之嫌,他該死。至於這背後策劃之人,左不過就那幾個。”說話之人嗓音清和,卻穩重有力,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他在門框處叩了兩聲,徐延應答過後,他便抬步進去。
書房裏頭,徐延端端正正坐着,倒是有個身穿玄色衣袍,頭戴白色玉冠的青年人,正背對着他,手中拿着一幅畫仔細端詳。
那是名家許見溪的芙蓉春睡圖,他從古物鋪子裏瞧見的,畫受損的有些嚴重,邊角都破爛不堪,被隨意丟棄在櫃閣里。
他買回來后,自己動手補了邊角,又尋了幾十種顏料細心勾兌,才調出了相近的顏色,慢慢補了缺的幾筆。
那人轉頭,看見他進來,手上還拿着那副畫,道:“你補的?”
真跡十幾年前流失在戰火中,就算是留存下來也是破敗的。
“是”
進來之人身姿峻拔,體態端嚴,倒是生了一幅好樣貌,鄭顯收了手中的畫,小心地掛回牆上。
他少時也是個愛畫之人,這幅芙蓉春睡圖的拓版,他臨了許多。
“功底倒是深厚”他贊了一句,便不再與他說話,與徐延聊起公事來。
李宗儀倒也不尷尬,從多寶閣上挑了本書,找了個靠窗明亮的位置坐下。徐延沒有介紹人,那便是隨意些的意思,他也不拘束。
徐延送鄭顯離開時,他轉身道:“你眼光不錯”
徐延失笑,也不推辭,只躬身送他離開。
回書房后,李宗儀還坐在窗邊翻那本《六義》,聽見開門聲,也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
徐延道:“陳繚野心勃勃,燕州布政使廖贊跟他是一丘之貉,再過兩年,西北怕是要亂了。至於潭州,許志沖夠圓滑,至今還沒有明確的倒向,他最擅打馬虎眼兒,是個老滑頭了。”
其實,西北三州最重要的是兵。這裏是大魏的邊塞要地,通往邊境的門戶,可偏偏陳繚手裏握着軍政大權不肯撒手,鄭顯此次微服出巡,怕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
徐延放下手裏的書:“如今朝廷根基不算穩,暫時還動不了他們,只能恩威並施,威懾和拉攏。”等今上騰出手來,再一併拿下也不遲。
這是事實
可朝中總有些不知所謂的大臣,仗着先帝的餘威,吵吵嚷嚷地要下派官員節制三州。鄭顯不勝其煩,索性離了京城,親自來看看。
這位年輕的帝王,做事倒是有幾分魄力。
畢竟雲州也算是陳繚的老巢,他孤身前來,一着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徐延上前,拿起他那本書,隨意翻了幾頁,又低頭看他:“你可知剛剛那位是誰”
“自然是太極殿那位”他回答地很肯定
李宗儀看了眼桌上擺着的那盆錦松,有些蔫兒蔫兒地,便倒了些清水小心地澆上去。
他回房后,李申輕聲問他要不要傳晚食,喊了好幾遍都沒有應答,他才小心翼翼地抬頭覷了他主子一眼,發覺自家主子正盯着手裏的信出神。
哦,主子在想夫人了。
他這些日子過的戰戰兢兢的,明顯察覺到自家主子的變化,威勢愈發重了。也只有順源來信時,他才能鬆快些,只要夫人在那兒鎮着,主子的心情便肯定是晴的。
可……夫人這兩日也沒寄信過來啊。
從前那是七日左右便有一封,可如今,他多久沒去拿過信來着……
快有半月了吧
李宗儀自然察覺到了璨如的變化,他沒有回信,她便也不寄了。
李申弓着腰,靜等他主子的回復。只是沒多久,上首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李宗儀用帕子捂着口鼻,盡量放緩呼吸。
李申嚇得要死,急忙去柜子裏尋藥盒子。他的手哆哆嗦嗦的,愣是沒尋找,還是李宗儀壓着喉里的腥甜,淡定的拉開最小的那個抽屜,拿出一個漆紅的盒子,捻了一顆藥丸。
就着李申倒的茶水,吃了下去。
“主子,還是讓元明師父來看看吧,這樣下去怎麼好。”李申怕死了,自從來了雲州這鬼地方,他主子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
吃完葯,他平緩了許多,擺擺手,示意李申出去。
隨後便獨自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他是從地獄回來的人,如今的日子也算是他偷來的,怎麼能奢望更多。
……
老太太把高悅安置在自己院子裏
終究是自己養大的,哪能真的輕易割捨、
她當年嫁的是長興侯家的獨子孫岩,如今也有三年了。只是……她膝下無所出,婆母發難,郎婿變心,她現在只是在熬日子罷了。
“夫人,你說,當年要是乾脆聽老太太的,嫁了四公子,如今這日子又能差到哪裏去。”嬤嬤道。
縱然李宗儀身份有稍許的尷尬,可那也是李氏正正經經的幼孫,老太太看着長大的,往後又能差哪兒去。
只她家小姐那時豬油蒙了心,鐵了心要嫁孫岩。
“嬤嬤,你別說了。”她自己做下的選擇,自己會承擔後果,沒有那麼多如果……
高悅現在只想和離,只是她跟娘家不親,不會有人支持她的,最後沒有辦法,她只能厚着臉皮來求姑奶奶。
吃過晚食,她在園子裏頭散涼,遠遠地瞧見松陵在拿着碗在池子邊餵魚食。
那天她來,這小子跑那麼快。看來是小時候把他欺負狠了,不招人待見了。她不想湊過去,剛要轉身,又隱隱約約瞧見另一個人的身影。
前方有一叢小竹子,略微擋了些視線,她瞧着陌生,走近了些,才發現是一個身姿婉約的女子。
李家的下人站在一旁,神色緊張地盯着兩邊。基於從前的往事,她們都害怕四夫人跟這位對上,恨不得把人拽走,就怕弄出什麼事端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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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少了點感情戲,小作者憋紅了臉才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