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外來客(2)
那香火就十分旺盛,每天爆竹轟鳴,紙煙燭煙縷縷,香客絡繹不絕,“送子觀音”的美名更是傳遍鄉。
說來也怪,蓮花庵堂里一向靈驗的“送子觀音”,唯獨對易安德不怎麼顯靈。夫婦倆自成親后,對觀音菩薩叩拜了幾十年,燒了幾十年的香燭,花費了不菲的銀兩,可夫婦倆並沒有兒女成群,只是晚年僥倖得到一根獨苗。按理說自己一輩子誠心誠意求子拜佛卻只得一子,而別人還沒有他這樣虔誠卻兒孫滿堂,夫婦倆應當會弱化求神拜佛的信念,可恰恰相反,自從生了易旺丁后,夫婦倆對觀音菩薩的敬奉之意更是與日俱增!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夫婦倆這樣義無反顧地信仰觀音菩薩呢?原來夫婦倆是這樣想的:自己只有一個兒子,這是不爭的事實,這不能怪神怪佛,更不能怪觀音菩薩送子不力,而是他們命中注定這一輩子就只有一個兒子,要不是觀音菩薩保佑送來這個兒子,自己這一生恐怕就是一個“絕戶”人家了!於是乎,夫婦倆一直堅信,只要自己誠心祈求,觀音菩薩一定會顯靈送子,兌現諾言。所以,自兒子旺丁成親后,易安德和老伴來蓮花庵里的次數就更多了。
人算不如天算,易安德見兒媳婦易何氏在生育方面卻步了自己老伴易張氏的後塵,患了同樣的毛病,一連懷了幾胎都沒能出生一個娃來,這內心的急呀,更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去為兒子兒媳換來一男半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他和老伴的一片虔誠的感召下,兒媳婦易何氏去冬終於又一次懷上了。易安德和老伴喜在心頭,樂在臉上,整天像是吃了蜜糖似的,逢人便說:“這會觀音菩薩一定會送來一個胖墩墩的孫子啊!”
易旺丁扶着妻子來到了自己的餐廳,說是餐廳,不過就是上棟與下棟之間天井兩邊縱向起棟的矮檐屋,這種矮檐屋在元州一帶稱之為晚棟。他們家的晚棟本來有兩間正房那樣寬敞,後來他們在中間隔了一堵牆,將晚棟一分為二,靠近天井這端的當作餐廳用,另一端就當作廚房用。他們家的餐廳十分簡單,一張方桌,四條長凳,外加一個飯架。一家人一日三餐全在這度過;另外還有幾張小條凳和竹椅子,供一家人休閑時落座。他們家除了擁有這棟晚棟外,還擁有前棟東邊的兩間正房,靠近廳邊的這間由易旺丁夫婦居住,相鄰的那間由易安德二老居住。上下二棟的正廳,屬父輩兄弟四人共有,每逢紅白喜事,兩個大廳都擺上桌子,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平時兩個大廳都是供眾人過路或休閑,及小孩子們娛樂之用。
易何氏躺在晚棟餐廳的那張竹搖椅上,呼吸有些急促,一隻手不停地揉掃着肚子,另一隻手指了指飯桌說:“兒子他爹,午飯已做好了,要是你餓了就先吃吧!我等公公婆婆回來一起吃。”
“天氣太熱了,我現在也不太想吃,等爹媽回來再吃。”易旺丁一邊回答妻子,一邊從茶桌上端起茶壺“嘟嚕嘟嚕”像牛喝水一樣,將一茶壺開水喝了個大半。接着又大聲地說:“好茶!好茶!一碗茶喝下去,整個人似乎涼爽多了!”其實,庄稼人哪有什麼好茶,這是妻子易何氏從田頭土角扯回來的黃花草,車前草,海針紗等草藤晒乾后煎泡的涼開水而已。傳說這種草藤泡出來的茶具有清火解熱消暑之功效。可能是天氣太熱,也可能是他口太渴,易旺丁喝下半壺“涼茶”后便覺得心田滋潤,酷熱頓消,故發出好茶之感嘆來!這也許是渴后喝水后的一種本能反應吧。
“哎呀,你們怎麼還不吃飯呀?看,都什麼時辰了?”易安德滿頭大汗走了進來,邊走邊責怪起兒子兒媳婦不該等自己吃午飯。
“旺丁說要等爹媽回來一起吃。”易何氏起身回答了家公的問話。
“好!我們回來了,吃吧……吃吧!不要再等了!”母親易張氏看到兒子幹了一上午的活,回到家裏餓着肚子等自己吃飯,不免有些心痛起來,於是,也大聲地催着他們吃飯。
莊戶人家“吃新米飯”,沒有大戶人家那麼多講究,什麼山珍海味呀,九碗十碟呀!易旺丁家今天“吃新米飯”也算豐盛,有肉有魚有雞蛋,外加辣椒茄子豆角,三葷三素六大碗。莊戶人家“吃新米飯”雖然講不起闊氣,但圖個吉利還是蠻在乎的。易旺丁家的六大碗菜就是寓意六六大順之意。菜肴豐盛,米飯可口,一家四口圍着桌子有說有笑,雖然熱得滿頭大汗,但也吃得津津有味。飯後,父親易安德煽着艾扇回房間午睡了,這是老人老了的一種習慣,不管是炎熱的夏天還是寒冷的冬天,中午總要睡那麼片刻,否則一下午像是鬼打了一樣沒半點精神。母親易張氏一邊捎着飯桌上的碗筷洗刷,一邊嘮叨著兒媳婦易何氏來。現在是關鍵時刻,要如何如何地保護好肚子裏的孩子,否則又會前功盡棄。易何氏一邊聽着,一邊又躺回那張竹搖椅上,一手煽着艾扇,一手繼續撫摸着肚子。易旺丁做的是木工手藝,大部分時間都在別人家裏幹活,本來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可是這些天實在太熱,熱得晚上睡不着覺,午飯過後也有些睡意,於是,他就將兩張吃飯長凳搬到天井邊合二為一,以凳當床倒頭便睡,不久就響起了“呼嚕呼嚕”的瞌睡聲。
“轟隆,轟隆。”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幾聲不太響亮的悶雷聲。
“那裏打雷了?看來天老爺終於要開眼下雨了。”易張氏一邊洗着碗,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好痛呀!”易何氏突然在竹搖椅上叫了起來。
“怎麼啦?是寶寶在肚子裏踢你吧?”易張氏快速走了過去,關切地詢問著兒媳婦。
“不是,寶寶踢不是這種痛法!”易何氏雙手捂着肚子,滿臉痛苦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生啦?”易張氏問道。
“恐怕是要生了!”易何氏咧着嘴,咬着牙回答道。
“哎喲,哎喲!痛死我了。”易何氏的又一聲喊叫聲驚醒了睡在天井邊上的易旺丁。只見他從吃飯凳上一躍而起,快步地來到妻子身邊問道:“怎麼啦?”
“你媳婦怕是要生了。”易張氏略顯興奮地說道。
“要生了,好啊!我早就盼望着呢!”易旺丁滿臉喜悅地說。
“來,兒媳呀!我們到房間裏去吧!”說完攙扶著兒媳婦向房間裏走去。
女人生孩子,男人是要迴避的,哪怕是丈夫也不另外,這是元州西北這一帶老祖宗傳下來的不是規矩的規矩。說男人不能見到女人分娩時流出來的羊水和穢血,誰要是見了誰就會走背運,有的還可能會有性命之憂。這種傳說的真假程度,誰也沒有去考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的。所以,易旺丁看着妻子被母親攙扶着進了房間,自己進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愣愣地站在那裏,一邊搓着手,一邊發起呆來。
“哎呀!我說兒子呀,你楞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上廳把大伯母叫來。”易張氏安頓兒媳婦躺下后,走出房間心急火燎地吩咐著兒子。
易旺丁似乎獲得了自由一樣,跳着出了晚棟門,幾乎是跑着去喊大伯母的。
一個屋場,上廳下棟,牆貼着牆,屋連着屋,不管那家有什麼事,一有響動全都知道了,何況易旺丁妻子喊肚子痛已折騰了好一陣子了呢。這時,大伯母易顏氏,二伯母易黃氏,四嬸嬸易陳氏,隔壁的劉婆婆,李嫂等都陸續來到了易何氏住的房間。
大伯母易顏氏,是易旺丁大伯易安全之妻,別看她年近“花甲”,但耳不聾,眼不花,身子骨硬朗着呢!別看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野村婦,但她對“接生”還是挺在行的,易家坪幾十戶人家的媳婦,那個生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她“接生”的熟練和穩健猶如一股力量,往往會振奮和增強產婦的精神和信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你看,她一進房門就有條不紊地佈置着,分派二伯母易黃氏到廚房燒水;分派四嬸易陳氏去消剪刀毒,以備過會兒剪臍帶之用,並反覆囑咐剪刀消毒不能馬虎,要先用火燒,燒了又要用沸水煮,煮了要用燒酒擦;分派旺丁娘準備臉盆、腳盆、尿桶、草紙、毛衣、毛襖,毛被……分派易旺丁準備一把銃,並裝好火藥;囑咐產婦易何氏平躺在床上,張開大腿,弓上小腿;別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它關繫着嬰孩的順利臨盆,關繫着孕婦母子兩人的平安。易顏氏把這些事和人落實好后,走到床前熟練地退下了易何氏的內外褲子,認真地檢查着……
“快生了嗎?”易旺丁母親易張氏迫不及待地問起大伯易母顏氏來。
“還沒有那麼快,剛破水”。
“子宮口開得怎麼樣?”
“開了兩指多寬,但還沒有到位。”
“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生呀?”
“不出什麼意外情況,過一兩個時辰應當會生!”易顏氏回答後接着又問道:“哎,三嬸,上次要你買點紅參買了嗎?得準備點紅參。”
“買了,買了。我去找找看。”易張氏說完便在自己的房間裏翻箱倒櫃找起紅參來了,最後在衣櫃的抽屜角里找到了一根形似小蘿蔔那樣的紅參,送到易顏氏面前。
易顏氏隨手接過紅參轉身交給李嫂,吩咐道:“先切一半用溫開水浸泡,泡軟后切成薄薄的小片,再用沸水泡。”
“還要吃參呀?”易何氏感到有些驚訝和害怕。
“侄媳婦不要怕,以防萬一,我這是做到有備無患。”易顏氏說。
女人生孩子是個十分痛苦的事,也是個十分危險的事,有如九死一生之比喻。這時,易何氏肚子的陣痛越來越密集起來,疼痛的程度也越來越嚴重了,痛苦的喊叫聲也愈來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