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雪聞笛
三日後，雪停了。
宮裏不養閑人，小阿銀得到了一份差事，給浣衣局的姑姑們跑腿兒。
皇宮很大，她雖不熟悉，記性卻很好，姑姑們只需給她說一遍，她就能記住來回的所有路線，她生得俊，嘴又甜，很討姑姑們喜歡，加上秦姑姑的照拂，沒有人敢欺負她。
宮裏的日子難熬，每日做完差事，還得給姑姑們燒水泡腳，揉肩捶背，她從沒做過，一開始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後來，漸漸習慣了，出去跑一天，回來還能精神抖擻地。
姑姑們對她就更喜歡了，時常給她留好吃的糕點，給她講宮外的趣事。
宮外的百姓，和皇宮裏的人不一樣，他們白天辛苦耕作，晚上便能出去閑逛，去茶樓酒館，聽江湖故事，去勾欄瓦肆，聽曲兒看舞。
姑姑們說，京城最大的紅樓里，有全天下最英俊的兒郎，他有一口天賜的好嗓子，他的歌聲一起，全天下的女人都會被他迷住。
在京城的東郊，住着一位貌若潘安的才子，上門求親的女子無數，偏偏那位才子心高氣傲，非公主郡王不嫁，女帝聽說了，連忙把公主們都召集起來，問問她們誰要娶那位才子。
公主們凡是到了適婚年齡的，誰不想要個好看又有才華的夫，爭着搶着，上趕着，就連入贅都願意。
等女帝派人去問，那位才子今年居然才九歲，女帝險些背過氣去。
最有趣的，當數新任宰相，去年剛剛上任，育有三個兒子，宰相的人品相貌，可謂是萬里挑一的。
上任那日，覲見女帝時，就聽女帝問她，你的兒子們品貌如何，有空帶來宮裏給朕看看。
宰相沉默不語，良久才開口道，她的兒子們是三胞胎，今年方才五歲。
一說到兒郎們，姑姑們就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形象，好似要把自己給人家送去做兒媳了。
小阿銀就想，天下再俊的兒郎，也比不過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學識淵博，學富五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那上得了朝堂，也下得了廚房的好男兒。
縱使他從不願提及過往，她也知道，她的阿爹以前一定是極優秀的人。
一想到自己的阿爹，她的眼淚就在眼眶打轉，講故事的姑姑們識趣地閉了嘴，遣她出去給小公主們送明年的新衣裳。
宮裏的女人大多好命，就算沒有公主命，過得也比較舒坦，不像一些男子，在宮裏當差，洗衣做飯，洒掃漿洗，喂牛養馬，啥活兒都得干。
不過，要是有品貌出眾的男子，被女帝相中了，得到女帝的寵幸，便能一朝飛上枝頭，成為人上人。
送完衣裳，時間尚早，小阿銀順着內河邊散步，這條河從城外的天山上流淌下來，經過己任女帝的改造，把河水引進皇宮，再經皇宮的出水口流出去，這樣宮裏便年年有活水。
內河很深，兩邊都有護欄，金侍衛們百步一崗，以防有人落水。
女帝最喜歡看河中的魚兒嬉戲，金侍衛們還得保證河水沒有污染，若是發現落葉，還得及時撈出。
恰逢雪天，河面凍了薄薄的一層冰，靠近一些，可以聽到潺潺流水聲，特別薄的冰面有時會裂開一條縫，留心觀察，會看到清澈的河底，有鵝卵石在緩緩滾動。
阿爹說，那些鵝卵石都是從天山上滾落下來的，帶着山神的祝福，如果能有幸撿到一顆，這輩子就會永遠快樂幸福，無病無災。
小阿銀伏在護欄邊上，杵着下巴，盯着冰面看，看了許久也沒看到冰下的水，更沒有看到水中的鵝卵石。
很小的時候，她相信阿爹說的每一句話，現在，她有些懷疑，阿爹是不是在講故事給她聽，天下怎麼會有山神存在，若是真的有，那便不應該會有災難，人也不應該生病才對。
想着想着，鼻尖一酸，又想哭了。
眼淚還沒流出來，耳邊傳來悠揚的笛聲，她循着笛聲望去，不遠處的涼亭里坐着一位少年，年紀和她差不多，少年披着白狐裘皮，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小公子。
少年生得清秀，側臉的輪廓十分好看，皮膚白裏透紅，長發烏黑如墨，雙手纖細修長，玉笛在他手中彷彿有了靈魂，一曲聽雪，洗去了靈魂里的污垢，只留下一片純真。
他吹得那樣認真，附近的金侍衛都不敢靠近，生怕打擾了他。
小阿銀着迷地望着，心裏有扇窗被打開了，她好像能從窗戶里，看到少年每日練習的身影，少年孜孜不倦地伏案讀書，吟詩作畫，練習儀態，學習掌管家務……
嗯？掌管家務是什麼，想着想着，她的臉羞得通紅，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
“原來，世間真的還有這樣好看的男子，姑姑們說得不錯呢。”她這樣想着，一片雪花落在鼻尖，融化了，雪水流進了嘴裏。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沒有味道，不咸不甜，卻很清涼。
“小生給姐姐行禮。”
小阿銀腦子裏亂鬨哄的，卻聽一個極好聽的聲音，近在耳畔。
她抬起頭，那個少年握着玉笛，站在她面前，恭敬有禮地給她行見面禮。
在大良朝，男子見到女子，都該主動行見面禮，雙手交握置於右側小腹，低頭，上身前傾。不知對方年紀時，多稱呼對方為姐姐，以示恭敬。
女子多回以點頭禮，表示見過了，禮也到了。
小阿銀朝他微微點頭，自覺有些尷尬，“抱歉，打擾你吹笛了，我，我這就走。”
“下雪了，姐姐何不在涼亭里等會兒，要是着了涼，可就不好了。”少年聲音清脆，帶着一股獨特的溫柔，像是要把人揉進蜜罐里，放進暖爐里。
小阿銀哪裏見過這樣的招數，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雙腳也不聽使喚，自顧自往涼亭里走。
少年跟在身後，和她保持兩步的距離，經過少年身邊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好似在哪裏聞過，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了，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姐姐渴了吧，喝點茶，這是新泡的雪茶，聽說是天山上特有的茶葉，姐姐別嫌棄。”
進了涼亭，少年給她沏茶，一盞獨特芳香的茶端到她面前，聞到這股茶香，她愣了好一會兒，這茶水，她去年喝過的，好像是誰特意送進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