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
“……”
咚————咚————
塔樓的鐘聲響了兩次。
隱匿在黑夜中的人抬起了頭,於心中默念着鐘聲的次數。
咚————
第三次鐘聲結束。黑暗中的人影不知去了何處。在不顯眼的位置,一簇不詳的紅光沿着石板鋪成的地面上遊走。
◇
“啊~累趴了。今天的人也很多呢——”
希茵整個人趴在接待台的桌子上,骨頭散了一般一動不動。
“你怎麼還站的這麼直啊,小齊……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哦。一直這麼站着不累嘛……”
伊齊嘆了口氣,聳直的肩終於放鬆了些。她皺着眉頭看着希茵。
“希茵!工作一定要認真對待哦!鎮長以前幫了我們那麼多,我們現在不好好報答怎麼行呢!”
明明有些生氣,但她的語氣完全沒讓人感到壓力,不如說有點……可愛?
萊茵輕盈的跳出接待台,幾步跑到集會所門前。
“好啦好啦,忙裏偷閑嘛~好不容易等到你的生日,你還這麼努力工作,搞的我很難為你慶祝嘛……”
“真是的!每次說你都扯別的話題,這次又說……欸欸欸?今天是……我的生日?!”
伊齊驚得甚至後退了半步,看了是完全忘了這件事了呢。
“笨~趕緊回家吧,我準備了驚喜給你哦!我可是忍了一天沒提前給你看呢。”
希茵插起腰,臉上擺出自豪的表情。
“什……啊真是的!”
伊齊小姐捂着嘴,似乎是為了掩蓋自己高興的心情,小跑着追上萊茵。
陳舊的木門被鎖緊,希茵提起了燈。夜裏的寒風不容小覷,她們緊貼在一起走,昏黃的燈照在二人前進的路上,同時給予她們些許的溫暖。
“……那個……我忍不住了,你說的驚喜是什麼啊?”
“喔喔喔,沒想到你先開口了。既然你都問了,那就——鐺鐺鐺!……誒?”
希茵向身後的口袋伸出手,但裏面並沒有她要找的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了啊!怎麼辦找不到了啊啊啊啊啊!!!!!”
她急得眼角泛起淚花,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翻着口袋裏的東西。
“別……別著急!嗯……是不是忘在哪裏了?”
“……”
希茵的動作停止了。兩秒鐘之後,她慢慢轉過頭——
“我放在集會所的桌子下面了……”
“……”
風聲好像突然安靜了起來。
“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拿!燈你拿好!”
好在她們還沒走多久。希茵把燈甩給伊齊,然後像鈴鹿一樣飛速跑回集會所。
“喂!慢點,這麼黑別摔着!”
伊齊在後面追了上來。希茵站在門口撓着腦袋,不好意思的看着她。
“燈還是給我吧,裏面太黑了我找不到禮物在哪……”
“……”
——過了幾分鐘。
“找到了嗎!?鍾已經敲了三次了,要不然回去吧?”
不喜歡黑暗的伊齊在外面等待,衝著裏頭的希茵大喊。
“馬上馬上!啊——慘了。”
房子裏面傳來罐子破碎的聲音。
伊齊捂着臉,假裝自己沒聽見這聲音。
“喔!有了!”
伊齊往門內看去。
“在這——”
希茵的話,伊齊只聽清了兩個字。
因為——比這更大的、令人無比不安的響聲,淹沒了她的聲音。
漆黑的屋內,紅色的瀑布從後面的牆上噴涌而出。
爆炸聲如雷一般突然響起。火焰只用了半秒不到就吞噬了屋子內的每一個角落。火衝出老舊的木門,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把伊齊彈開。
爆炸的衝擊讓伊齊暈厥了片刻。兩秒鐘后,她再次醒來,身前的建築物已經被大火包圍。
“看……看不見……”
伊齊的眼睛被剛才的火焰燒傷,她的眼中一片黑暗。撲面而來的溫度迫使着她認識剛才發生的一切。
她跪倒在地上,向著自己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哭喊着朋友的名字。
但是回答她的,只有火焰的噼啪聲,以及房梁倒塌的轟鳴。
◇
燭火惺忪,融化的臘滴一滴滴流到銅色的燭台上,如眼淚一般的凝聚物匯在一起,形成了白色的膠。
我已經盯着燭台有兩分鐘了。
這兩分鐘內,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我正在努力回想這剛才發生的夢幻一樣的現實。
讓我感到奇妙的是,我現在幾乎以一種完好無損的狀態躺在床上,除了頭部有間斷的疼痛。
摸了摸頭,手指處傳來了粗糙的質感,很明顯被繃帶精心包紮過。
也就是說,我被菲莉婭打暈了,現在卻還能安穩地睡在床上。
“菲莉婭……”
我喃喃着她的名字。
她究竟是什麼人?我儘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一遍一遍問着自己。
嗯,就現在這種情況來看,無非一種情況了吧。
她先打暈了我,然後再去投的敵,我由此保了一命。
……不,真要這樣也太順利了吧,真能讓那種傢伙乖乖答應的話,那菲莉婭的交涉能力可得讓我刮目相看了。
……又可能,他們本來就認識?
這種想法就更奇怪了。若是一開始就認識,一開始就把我丟下或除掉我就好了,何必陪我演這場戲呢。
所以,我現在又是在哪裏呢……
對了,拉婭她!
倒下前的最後一幕,我看到了本應出現在拉婭身上的東西。
精神上卸下防備的我,似乎在逃避去想像拉婭可能的遭遇,以至於現在才想起她。
不,不能逃避,容不得耽擱了,得儘快打聽到拉婭的情況。
掀開被子,頓時感受到了寒冷的空氣。我抬起燭燈,光腳踩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隱約朝着門的方向走去。
門突然開了。
門外很明亮,我所處的房間似乎是整座房子的一部分,門外可能是客廳之類的地方。
一個和我身高差不多的***在門前。
那是熟悉的身影,但由於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由於種種原因,我現在幾乎卸下了防備,正在腦中搜尋着與他體型相符的男性的名字。
沒等我想到,他先開口了。
“啊,你已經醒了啊。有段時間沒見了啊,普卓。”
“那個……你是?”
看到他想我靠近,我本能地後退了半步。
“啊……”
男人的語氣有些失望,像是在責怪我忘了他是誰。
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鬆了口氣。
“也是,我那時一直戴着頭盔嘛。”
“那麼!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男人走到我旁邊,燭光讓我看清了他的容貌。
“……我是雷克斯。幾天不見了呢,普卓。”
◇
穿上雷克斯給的外套之後,我坐在客廳里。客廳的燈相較於我剛才待着的小房間更為明亮,我得以看清整座房子內部的大體結構。
房子很大,客廳連着三個門,旁邊還有樓梯連着二樓。屋內的裝飾很普通,這讓一些怪物獵人家中才有的東西顯得格外突兀。
在確認我並無大礙后,雷克斯邀我一起吃晚飯。
“怎麼樣啊?小夥子。”
雷克斯一家都住在這裏。現在是他們的晚飯時間,一家人圍在桌子前,桌子上時不時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剛才說話的是雷克斯的父親,頭髮已經全白,看樣子年齡蠻大的。
“啊……嗯,還行,頭還是有點疼。”
“誒……你說說,山裏面多危險啊,還磕破了頭暈在那裏。要不再回房間休息一會兒?飯給你留着。”
“啊啊,不用了,那個……謝謝你們了,還做了我的份。”
——暈倒在山裏嗎……果然是雷克斯帶我回來的啊。
“誒!沒事,本來也不是給你留的,今天正好雷克斯今天回來,飯做的多了點。”
端着大盤子走來的女性開玩笑地笑着回答我,她是雷克斯的姐姐,今天好像雷克斯剛回到家,她特意回來準備晚飯。
她的兒子圍着她身邊轉,她時不時地逗她兒子玩,一家人之間充滿了溫馨的氛圍。
比較讓我驚訝的還是雷克斯。之前和他相處時一直沒機會看見他的容貌,今天才知道他已經是可以讓人叫大叔的人了。
……還是讓我震驚了好一會兒的。
菜已上齊,雷克斯一家動起筷子。
我在心裏默默感激着一家人的好意,和他們做出了一樣的行動。
飯桌上的氛圍很愉快,他們互相開着玩笑,都在為雷克斯的回來高興。
趁他們聊其他事的機會,我湊到雷克斯旁邊。
“雷克斯。”
“嗯?怎麼了。”
見我小聲對他說話,雷克斯也小聲回應着。
“我暈倒的地方,旁邊有別人嗎?
“這種問法好奇怪啊。”
“奇怪?哪裏奇怪了。”
“我沒有說過是在山裏發現你的吧。”
他突然看向我。
“有幾個獵人把你送到了村門口。”
……獵人。
“能跟我說說……那幾個人的具體特徵嗎。”
……希望那只是個完成任務回來不幸碰到我的小隊,希望那他口中描述的特徵在我的腦海中沒有任何印象。
我在心中默默祈禱。
“三男一女。那個女性獵人最讓我印象深刻。白髮,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除了身上的裝備以外,普卓,這跟你描述的拉婭幾乎一模一樣。”
來了。
最不能理解的回答,最不願意聽到的回答。
菲莉婭。
這幾個字像是鍾杵一樣,不斷撞擊着我頭裏的鐘。
左手捂着發痛的頭。我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想必一定很難看吧。
“怎麼了!?果然頭還是不行嗎?”
“臉色好差啊……回房間休息吧。”
“走吧,來我扶着你,走——”
“沒事吧——”
耳邊的聲音嘈雜在一起,已經分不清說話的人是誰。
我被人扶到原來的房間,躺在床上,思緒的矛盾好似螺旋,糾纏在一起,卻又互相排斥,最終無法解開,成了沉重的結。
◇
“啊,太好了,你還醒着。”
不知過了多久,雷克斯推門而入,對着坐在床上發獃的我打了聲招呼。
“怎麼樣了?”
“啊,已經沒事了,謝謝。”
頭早就不疼了,但是一直在想事情,睡覺什麼的根本不可能。
門外的聲音在幾分鐘前安靜了,大概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了。
“你不是睡覺去了嗎?怎麼到我這裏來了。”
雷克斯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邊。
“是這樣的,普卓。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
雖然這樣回答了,但我大概知道他要問什麼了。
“首先,在飯桌上你還沒回答我的那個問題。”
果然。
“送你回來的那幾個人,你認識嗎?”
老實說,我並不排斥將自己遭遇的事告訴別人,然後借別人的幫助解決。但這次不同。
這種甚至能關乎到性命的事不是能輕易解決的,把別人拉來,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看着這樣的一家人,我不想讓這樣完整又美好的家庭被破壞。
“不,我不認識他們。”
“啊……你還是跟我說實話吧。”
看透了我的想法一般。
“如果真是這麼簡單的話,那你回答之前想的時間也太多了吧。”
……不愧是三十多歲的人,被輕易看穿了呢。
“對了,你怎麼跟你家裏人說的?他們對待我好自然啊,就像我是來你家做客的朋友一樣。”‘
我試圖以拙劣的演技扯開話題。
“啊,想扯開話題嗎。好吧。”
又被看穿了。
“和你想的差不多,我跟他們說,你是和我一起來的,要到我們村做客,因為晚上天黑撞在石頭上了,然後暈倒了。”
“啊……啊?”
“你應該發現了吧,你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都沒了。那幾個人說是任務途中遇到你的,但我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很不對勁。當時為了先把你安頓好,沒來及問那幾個人情況,再找他們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了。”
雷克斯站起身,去更換燭燈的蠟燭。
“所以,你為了搞清楚情況,就騙了你父母?”
“嗯,是啊,我覺得這種解釋反而比在村口碰到你正常多了。”
他又坐回椅子上。
“我沒跟你說過吧,我父親之前是個獵人。他責任感很強,別人有什麼事都要幫,也是因為這股勁兒被推選成了村長。要是告訴他你的事,他老人家肯定又得忙前忙后了。以前還行,現在他還是別這麼折騰的好。”
“你父親是這個村的村長?”
“啊,是啊。所以,該解釋都給你解釋完了,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依舊沒有什麼動作。
“你放心好了,普卓,既然我要幫你,就一定有能力幫你解決,請你信任我吧。”
“不,雷克斯先生,這件事可能會危及到你的家人……”
“所以我才要一個人幫你啊。”
他看着我,那是頭盔之外永遠看不出的認真。
他平時的表情也是這樣嗎?我無從得知。
但我能感受到,能信任的對象,就在眼前。
“雷克斯,其實,我……”
話未說出口,一陣雷鳴般的爆炸聲掩蓋了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