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
馬車顛簸着,一刻不停地向前行駛。
我從馬車篷子下探出頭。風涼涼的,讓人有點鼻子不舒服。
天色已晚,遠處井然有序的村落亮起點點燈火。路途消耗掉的時間比預想的還要長,再加上天黑,車行駛的速度滿了下來,看來還得再有十幾分鐘才能到目的地。
“……”
幽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普卓閉着雙眼,靠着擋板,時不時說出這樣聽不清是什麼的夢話。
車輪碾過土路的坑窪,一陣顛簸中,普卓從夢中驚醒,他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眼睛又開始緩緩閉上……
“喂!都睡了一路了還要睡啊!趕緊醒醒快到地方了。”
他身體一震,眼睛立刻睜大。
“啊啊啊!……快到了嗎。抱歉……”普桌揉着眼說著。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晚上總做夢……真是的。”
他說著無關緊要的話,絲毫不見即將面對怪物的緊張感。
真是的……好歹也有點危機意識啊。我無語地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理會普卓。
車繼續行駛着。
“喵,前面就是有點危險的區域了喵,把你們放在這裏后,我就去離這裏最近的雷光村的公會了喵!還是老樣子,出現危險情況就發射信號彈,我們會派人幫你們的喵!”
駕駛馬車的獸人種車夫,依舊用着尖細的嗓音,說著永遠沒有改變的話。
車子在韁繩的拉扯下緩慢降低速度。
“拉……不,菲莉婭。”片刻后,看向車外的普卓,冷不丁地叫我的名字。
“怎麼?”
“你看。”
不知何時,身邊的景色被點點熒光點亮。熒光組成一個個錯綜複雜的光陣。乍看之下沒有什麼規律,但仔細看,它們都朝着同一個方向飛去。且越向前走,熒光的數量就越多。
如果我沒判斷錯的話,這些熒光來自於一種被稱作雷光蟲的昆蟲。這種的蟲子自身會發出或藍或綠的光,同時體內蘊藏着一定電力,因此時常被獵人們用在製作陷阱上。
雷光蟲在這一帶是隨處可見的。只是這個密集程度……很不對勁。
“……做好準備吧。”
我抱着最壞的打算提醒普卓。
雷光蟲,與我們今天狩獵的對象——雷狼龍,二者存在一種互利共存的關係。雷狼龍為節約體力,會把自身電力傳送給身邊的雷光蟲保存,使其變成超電雷光蟲,與此同時也避免了雷光蟲遭受天敵的捕食。
所以,恐怕那個怪物已經在附近了……
普卓緊緊握住劍柄,手微微顫抖。想必他也知道這點。
四周安靜得可怕,唯有馬車的聲音十分響亮。這聲音沒有給我們的心情帶來半點慰藉,反倒有種車子隨時要散架的錯覺。
馬車繼續行駛。
大約又行駛了十多米,林子后,一道電光劃過,藍白色的霹靂透過那些看上去光突突的枝條,伴着一陣巨大的響聲,劃破周圍的安靜。
又是幾道電光出現,隨之而來的還有怪物高亢的嘶吼。
馬因為受驚,向不同方向跑去,車身劇烈搖晃起來。
“喵啊!怎麼了啦!”
“趕緊逃吧貓師傅!我們已經到那傢伙的領地了。普卓!跳下來!”
作為領地意識極強的怪物,雷狼龍會在第一時間驅趕那些帶着危險進入它領地的傢伙。我們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據任務說明裏面報告的位置應該還有一些距離啊,莫非它的領地已經擴大到這種程度了嗎……
和普卓跳下車后,車夫迅速掉頭,逃離了這片區域。
“先說好了,普卓。”我站穩腳,對他說。
“這是給你的緊急任務,我不會幫太大的忙。要是這種情況應付不來,哪怕晉陞了獵人等級……”
呼……
“等待你的也只會有死這個下場。”
“我知道。”
他的眼睛緊張地睜着,映出前方時不時出現的道道電光。
雖然回答的很堅決,但他拚命止住身體顫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就是了。
◇
“你去保護車子,快!”
大哥樣的人與雷狼龍戰鬥的同時,對旁邊的人喊道。
在我們一步步靠近混亂的中心時,才發現,雷狼龍所針對的對象並不是我們,而是從另一條路過來的車隊。
車隊總共有五人,為首的男人手持雙刀,兩柄刀一齊對雷狼龍的前爪劈砍。可由於圍繞着雷狼龍身體時不時顯現的電流,他好幾次想發動攻擊卻無法近身。
雷狼龍見先前的威懾沒有明顯的效果,它迅速轉身向後跳去,之後便是縱身一撲,厚重的前掌朝着那個男人使出了強力的拍擊,足以讓他化作一攤肉泥。
雖然男人慌忙向左側閃,沒有被直接命中,但也被怪物爪邊的電流所帶來的衝擊力震飛。
男人肩膀受了傷,血順着右胳膊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捂着右肩,艱難地站起來。
互送着車的兩個小弟見此情況,拔出各自的武器前支援。
三人的武器皆為短刃武器,在與怪物的對峙中漸漸敗下陣來。
“傻愣着幹什麼呢,趕緊過去幫忙啊!”
菲莉婭向一直在看卻無動於衷的我喊道。她把手搭在腰間的錘柄,沒等我行動,她便已經衝到怪物前。
“啊!別……別過來!”
雷狼龍逼近了倒在地上的人。
在怪物就要咬到他時,菲莉婭及時趕到。身體向左旋轉,右手順勢拔出掛在腰間巨錘,接着借旋轉帶來的衝擊力,給予了怪物頭部重重一擊。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雷狼龍的腦袋被砸向一邊。倒在地上的男人在怪物嘴下獲救了。
菲莉婭的戰鬥風格和拉婭截然相反。拉婭總是會抓住怪物的破綻,專門對怪物的弱點攻擊。而菲莉婭總是沖在最前面,用手中的大鎚猛烈攻擊怪物的頭部。
……說起來,明明我這麼弱,身邊確是一群很厲害的人呢。
腦子胡亂思考的同時,我拔出自己的武器靠近雷狼龍……
◇
好冷。
我置身於大雪之中,已經走了好久。
走在上山的唯一的路上,每一步,厚重的雪都能沒到膝蓋,軟綿綿的感覺讓人感覺在泥潭中行走一般。
大腦已經快要凍上,唯一的思考就是:
“我要向前走,山上有我一直追尋的東西。”
所追尋的是什麼?在我漫長的行走中已經忘記。
奇怪的是,只是因為這個虛無縹緲的目標,我居然走到了現在。
“快到了……嗎?”
在無人的雪山裡,我扶着樹榦,喃喃自語。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突然,異常興奮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我邁開大步向上走。到最後,我的動作已經變成了爬行。
我終於到了雪山頂峰。哪裏站着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人。
——我的父親塔萊斯。
啊……我想起來了。
這一路,正是因為找到他,我才能走下來啊。
真相什麼的,事實什麼的,全都無所謂了。
——我只想,再一次看見他對我笑啊。
“父……父親!”
父親高大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我只要再走幾步,就可以碰到他了。
他偏過頭,用餘光看着我。
“誒?”
我發出小小的驚訝聲。
塔萊斯——我的父親,就這樣筆直地向前倒下。
【撲】
除了他倒在地上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他身下的雪,被紅色的液體覆蓋。液體肆意漫延着,似乎要把整座山染成紅色。
“怎麼會?”
這是……血?
如同猛獸一般,血液不斷吞噬着雪的白色。
紅色漫延到我的腳下。一隻紅色的、腐爛的手,持着匕首從噁心的液體中出現。
我好像被嚇到了,什麼動作都做不出來。
匕首插到我左邊的大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感格外真實,格外強烈。眼前的景色像泡沫一樣消散。
我被從夢中拽了回來,冷汗浸透了我的後背,而左腿的痛感仍然沒有消失,不如說更為強烈。
左腿上,小狗龍的牙齒深深嵌入我的大腿中。
“咳啊!”
小狗龍的牙嵌入得更深,似乎要把我拖走。我意識到自己處於危險中。
我迅速把手伸向背後,要拔出武器。
“?”
那裏空無一物。我的武器,被那些偷獵的人拿走了。
平日裏對我完全構不成威脅的小狗龍,如今竟讓我無計可施。
我的手指緊緊摳住泥土,拚命抵擋這它的動作。然而,掙扎越強烈,被它扯開的傷口就越大。
我死命壓制着根本壓不住的疼痛,哭喊的同時,剩餘的右腿連續踹着怪物的頭。
“啊!啊!鬆開!鬆開!鬆開啊!”
小狗龍在我連續踢了十一下后終於鬆口,發出寵物犬一樣的哀嚎。
我抓住求生的唯一機會,一瘸一拐,狼狽地逃跑。
左腿裂開的傷口處湧出的血,一路順着我逃跑的路線,形成了一條極其明顯的血路。
【哦嗚嗚嗚嗚——】
小狗龍正在呼喚同伴。片刻功夫,身邊出現了好幾頭相同的怪物。
……不行,在走這種平坦的地方很快會被追上的。
我左轉走進樹林中。
不知為何,小狗龍都在林子前打轉,卻遲遲不肯深入。
“不管了。總之,這樣能甩掉他們了吧……啊!”
我一腳踩空,向山下滾去。
啊,原來因為這裏沒有路,那幫怪物才不下來。
真是的,我怎麼現在腦子才這麼好……
◇
我滾到了山下的路旁,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當然,最嚴重的還是左腿的傷。
不斷傳來的痛感將我的神經麻木。身上的東西被那幫強盜拿得一乾二淨,我只得隨意撕下衣服的一邊,對腿傷進行簡單的止血包紮。
我看着恐怖的傷口,眼淚再一次流下。
“哭什麼哭……”
我對不爭氣的自己說道。
“停下!不許哭!”
我對不爭氣的自己怒吼道。
但是這些暗示什麼用都沒有。我哭的越來越厲害,響亮的哭聲,在這個安靜的地方顯得格外突兀。
……幾分鐘后,哭聲停止。我抱着腿,因失血過多而昏昏沉沉的腦袋倒向一邊。
“好倒霉啊……剛開始重新接任務,就發生這種事。”
我開始埋怨起命運的不公。
要是普卓在的話,我就能得救了……吧。
糟糕,我果然摔得腦子不正常了,居然想起他來了。
……地面傳來微小的聲音。
這是……
耳朵貼着地面,馬車的聲音進入我的耳朵。我支撐起身子,馬車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很快,車子在我面前停下,下來一位車夫樣子的獸人。它的樣子不知為何很狼狽。
“喵,你怎麼了喵!”
獸人依然用永遠不變的尖細嗓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