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神父
鎮長家的房子沒什麼特別,是一幢嫩綠色的杉木小屋,甚至連地段都不是最好的,離鎮中心的教堂還隔着一排房子。
小屋前支起一個木架子,上面曬着漁網,窗楹上掛着一排鹹魚,身子都乾癟了,青的發黑。
一進門,慶柯就被大家按在客廳的木桌前。桌上擺着一盤剛炸好的魚餅,以及一碗又白又稠的東西。
“我老婆剛炸的,嘗嘗。”鎮長安提·亞諾說。
其他居民也都跟着說“嘗嘗”,彷彿是鎮長安提·亞諾講話的迴音。
慶柯拿起一枚冒着熱氣的魚餅,剛要下嘴,就聽居民們紛紛說著,“不對,不對。”
老安提·亞諾講解說,“魚餅一定要蘸着酸奶吃。”
其他居民也都忍不住點頭,“蘸着酸奶吃。”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慶柯。
慶柯將信將疑,因為他在馬梅里其他地方還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吃法。
他用魚餅輕輕蘸了蘸酸奶,然後送進了嘴巴,味蕾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魚餅外酥里嫩,搭配着酸濃厚重的酸奶,竟然別有一番滋味。
“好吃。”他忍不住說。周圍的居民們露出滿意的笑容。
“再來點酒?”老安提·亞諾轉身去了廚房,拿來了大酒桶和木杯,給慶柯滿滿倒了一大杯酒。
這酒清澈明亮,一看就是難得的蒸餾烈酒,同時散發著濃烈的酒精氣息,其中夾雜着一點香草味,讓他忍不住想要嘗嘗。
也許是太久沒喝這麼烈的酒了,慶柯和居民們豪飲了三杯,或者是五杯六杯七八杯,可能還一起載歌載舞了一陣,不知不覺就醉倒在桌上,一睡不醒。
他墜入無邊的夢境。
在夢裏,他穿過故國花都的國境線,一路向西徒步,不知走了多久,漸漸闖入一片沒有盡頭的荒原。
西風烈,他向遠處的丘陵望去,看見暗黃色的天地間,正行走着一條黑犬、一匹白鹿、一頭蠻牛、一隻山羊、一個男孩、一位少女,他們相距不遠,卻又彼此不理不睬,只顧向前奔走。
不知不覺間,一陣風暴盤踞起來,帶着沙石向上翻騰,形狀宛若一隻奇怪的長耳巨獸,張開如暴風眼般血盆大口,將他們全部吞下。
慶柯猛然驚醒,發現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這是他在外漂泊十多年來,第一次夢到與花都有關的事。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十分柔軟的單人床上。
屋子裏,窗帘是白粉色的,被子和床單也都是白粉色的,單人床旁邊擺着一個粉色的梳妝枱。這顯然是一位女士的閨房。
自己究竟在哪兒?
似乎是聽到卧室有響動,一個妙齡少女從門外走了進來。
少女穿着厚重的粉色棉裙,手裏拖着一個木製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精緻的玻璃杯,裏面盛着熱氣騰騰的牛奶。
“慶柯先生,牛奶解酒。”少女姿態端莊,說話得體且自然,有些許貴族范兒。
慶柯的頭又暈又痛,也就不講究了,拿過牛奶就緩緩的喝下。
“這是哪裏?”
“教堂。”
“你是誰?”
“金妮。”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慶柯在大腦中搜索了一陣,突然想起小佩佩曾經說過,鎮子上有位小姐姐叫金妮,家裏有漂亮的窗帘。
他忍不住瞟了一眼那白粉色的窗帘,並沒覺得有多麼好看,反而有些俗氣。
他仔細打量眼前這位少女。她有一頭黃色而厚重的頭髮,
扎着紅色蝴蝶發卡,眸子是馬梅里人典型的碧藍色,臉上密佈着小雀斑,整體來講算不上太好看,但也不算太難看。
不過,他對這種稚氣未脫的少女不是很感興趣。
慶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昨晚怎麼了?”
“昨晚您醉了,被送到教堂過夜。”
“你也住教堂?”
金妮點點頭,“我父親是這裏的神父。”
慶柯又撇了一眼粉色的窗帘,“這是你的房間?”
“不,是客房。請您隨便住。”
慶柯點點頭,忍不住繼續按揉着頭部。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宿醉的感覺了。
“我父親為您準備了酸菜派和奶油濃湯,很解酒。”
慶柯確實也想吃點酸的東西解解酒,於是下了床,跟金妮一起往外走。
金妮邊走邊叮囑他,她父親很講規矩,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歸置妥當,但凡有什麼東西不在它本該在的位置上,就會不高興。
從房間走出來,慶柯確實明顯感到房屋主人的強迫症傾向,所有的東西都是整整齊齊的擺放着,沒有一絲雜亂無章的角落。
就比如說這層樓的過道,在正中間擺放着一個角櫃,角柜上擺着七隻蠟燭,彼此的間隔完全一樣,分毫不差。
七隻蠟燭與七芒星的意向一樣,都是真神的象徵。
他們下到二樓,來到乾淨整潔的會客廳。客廳的長沙發和單人沙發之間呈現出完美的直角。
穿過會客廳,就是餐廳。
餐廳佈置十分簡單,正中擺着一張鋪有白色桌布的長方形餐桌,上面整齊的陳列着成套的銀制餐具,裏面的美味佳肴正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餐桌主位上,正坐着一個身穿黑色牧師服、戴着一副眼睛的中年男人。
男人原本在看報紙,看到他們進來,起身微笑致意,這個微笑不能說有些客套,只能說十分刻意。
“你好,慶柯先生,歡迎來到雷納多,我是雷納多教堂的神父約翰·穆勒。”
慶柯也“微笑”致意,在穆勒神父對面的位置坐下。
拉出椅子時,他能明顯感到這位神父有一些不自在,直到他坐上去,把椅子挪進正確的位置,神父才稍稍放鬆下來。
餐桌上,他們三個人面前擺放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就連杯盤和刀叉擺放的角度也絲毫不差。
盤子裏是酸菜派,旁邊的湯碗裏是香濃的奶油蘑菇濃湯。這是典型的馬梅里中部傳統美食,出現在西北部地區,也算有些獨特。
穆勒神父要求女兒和自己一起閉上眼,在胸前畫了一個七芒星,口中念着,“感謝真神賜予食物。”
慶柯從來不信神神鬼鬼,等這對父女祈禱完,拿起酸菜派就狠咬一口。
不簡單,酸菜派的餅皮十分酥脆,裏面是酸爽可口的腌菜,讓他的宿醉感瞬間就消失了大半。
穆勒神父看着他狼吞虎咽,微微皺眉,沒多說什麼,示範性地拿起刀叉,動作幅度很小且十分精準,把酸菜派切成一模一樣的正方形,然後一個個送入嘴中,面無表情地咀嚼着。
金妮如出一轍,但在切割食物的時候,臉上總浮現出一絲難以名狀的“興奮”,與端莊的儀態有些不搭。
慶柯毫不在意,吃下整個酸菜派,又專心把手上的殘渣嘬個干靜,抬頭再看,這對父女正默默注視自己。
嗯……眼神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