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2)

雅典娜(2)

同時,在源火,這個雞鳴狗吠的夜晚,斯姆托克睡的並不踏實。

倒不是他有什麼心事,而是外面確實太吵了。家雞和看門狗晚上都不睡覺的么,他想着,心中有些不滿。

是不是普米先生辦什麼事去了?自己總算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問題,斯姆托克心中有了些許慰藉。

自從兩天前他帶着那張得了絕症一般的面容跑到源火這裏求助時,只有普米這一戶人家願意接受他這個渾身血跡的“怪物”。所有遇見他的人都以為他是被什麼人追殺來的,斯姆托克也不想挨家挨戶地去解釋,那樣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反正普米先生說這一屋就他一個人,妻子二十多年前病逝了,兩個兒子在繪羅嘉當兵,其中一個已經當上利修斯了。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只能在家空歡喜,時不時把兒子的信拿給街坊鄰居看,朋友們都為這一家人喝彩。

只是普米先生太孤單。他很早以前就想,就算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女,只要是個人,可以到家裏陪他說話,他也心滿意足了。

所以不論斯姆托克以何種形式向他求助,他都會爽快地答應。面對這個快三十歲的小夥子,普米對待斯姆托克就像自己的兩個男孩一樣。

普米先生是一位出色的劇作家。雖然他已經多年沒接過什麼書面工作了,但他一直在家潛心創作。一樓整齊羅列的書架,和他房間裏散落滿地的書稿,是他熱愛劇本的最佳證明。除此之外,源火大部分有關文藝的節日,他總會傾情獻上自己優美的筆墨。

——門前的狗突然不叫了,看來普米先生總算回來了。

斯姆托克下樓,正走到一樓樓梯口,“吱呀——”門開了。

“先生,您回來了。”斯姆托克現在的禮貌用語比之前熟練不少,他想趕緊恢復遭遇赫弗靈斯之前的狀態——作為一個人。

“唉呀,晚上開會了,每戶人家一個人聚在那裏,兒子哦,我回來晚了。”斯姆托克對這種稱呼並不反感,普米似乎有點憂心忡忡,他脫下外套,穿着白襯衫,“會上說坎茵郊外出了什麼事,要我們比以前當心點。”

“啊,這樣啊。有說具體的嗎?”斯姆托克也表現得有些擔心,不過他很清楚是什麼事。

“我的申妮莫爾噢!你不會想知道是什麼的。先不扯這個了,兒子你坐下,我有些新點子跟你交流一會兒。”普米先生又突然煥發了生氣,明明大晚上的,他一個老人家沒有絲毫睡意。

不過斯姆托克也是一樣,在成為異常人之後,他的睡眠時間縮短了不少。除了與普米先生相像的這點,他不知道身上還有什麼其它變化。

就像前兩天一樣,他下了樓梯,走到普米先生身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普米先生坐在他對面,擺出像沉思者那樣的姿勢,望着他。斯姆托克看着這個滿頭銀髮、戴着金絲眼鏡老男人做出如此風趣的動作,暗笑。

“兒子啊,我認為這簡直是今年我想出的最好的伏筆。”普米凝視着他,“昨天跟你講的我那新劇本《渙散的楓樹林》,不是有一段王城後裔遇見惡地精靈的故事嘛,哈哈,之前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愚蠢嘍!”

普米把改寫的劇情告訴斯姆托克:

後裔(嗤笑)你說為什麼沒人覺得你可怕?大概是因為過了幾百年,你偶遇的都是像我這樣出色的戰士吧!

精靈(不服氣)狂妄,小子!你這樣的,我收拾他們,到最後不還是嚇得屁滾尿流。

後裔(還是嗤笑)那我一定比他們強多了!王城沒有像我這樣強大的戰士,你之前看到的都是嘍啰。

精靈(突然擺出不屑一顧的高傲表情)(張開墨黑的羽翼)我只送你一句話——你會死的很慘!

……

幾分鐘過後,講完劇本,普米還是那個坐姿,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斯姆托克。

斯姆托克確實覺得這一段角色神態描寫改進了不少,比起之前略顯乾澀的內容充實了太多。讓源火的演員來看劇本,應該是那種瞬間會心的感覺吧。

他如實描述了自己聽完片段后的感想。老先生很滿意,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躺坐在沙發上。

洋溢着微笑,普米先生睡著了,發出有規律的鼻息。

斯姆托克走過去,把沙發上的薄被子蓋在老先生胸腹上,掐滅桌上燃油枱燈的燈芯,藉著樓梯口牆上的微光上了二樓。

回到房間,他還是不睡覺。床邊窗前的那杯繪羅嘉香茶几近冷卻。

他跪坐在床上凝視着含着氣泡的玻璃窗外。蒼柳根的四季一直都是這樣美嘛,斯姆托克遐想。能保持這種帶着人性的幻想,是赫弗靈斯不在以後難有的情況。

不過聽聞老先生剛進門時說的,他覺得不久的將來會有麻煩。

斯姆托克突然緊閉雙眼,這次他決定主動“聯繫”赫弗靈斯。他希望找到赫弗靈斯,請求它將代價最小化來換取能力。他開始冥想,想在之前慘痛的回憶里尋找“刺激”他精神的東西,光是驚悚是不夠的。實際上這也和驚悚無關,關鍵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有效片段。刺激精神,也可以是溫和的東西。

行進過程中與戰友們的訴苦、到達目的地時遭到敵人反擊時的驚慌失措、被捅穿心臟時的快感、撞見赫弗靈斯的恐懼感、重生的麻木……林林總總飄過許多讓他難受的事物。最終他不知怎的,將冥想定格在第二次死亡后的瞬間。

似乎是誰在低聲吟頌咒語,也許那人聲音已經很大了,只是他的意識太模糊。奇怪,明明自己對這片段一無所知的,怎麼驀然進入了大腦?

斯姆托克好像聽到“宿命”“瘴氣蔽日的泥濘”“商品”“顧客”“離去”等詞,而且那聲音反覆,越加清晰。

——是你嗎!赫弗靈斯。

“咳咳……先收住你的……驚訝,斯姆托克。鄙人真是未曾想到,你能……能用這種簡單、毛手毛腳的方式找到我。”赫弗靈斯的臉距離他只有大約十公分。

斯姆托克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很是驚訝,這驚訝並不來源於赫弗靈斯乾屍一般的臉。

“好,我現在找到你了。你說要怎樣才能再給我一克靈魂的力量。”斯姆托克發問。

赫弗靈斯的臉漸漸移開,周圍的場景幻化為黑幕籠罩的結界,卻只有眼前這個開放式的像貨攤一樣的場景散發金黃的亮光。但貨攤內的裝飾明顯不具有光源。

“你想要什麼,就自己選吧。”赫弗靈斯說話忽然變得利索,而且它不再是那個三米高的怪物模樣,它穿着像紳士——以人形的姿態。筆挺的燕尾服,胸前系了一枚小小的、深藍的火苗狀的結,斯姆托克不知道應該叫這結為什麼。

“這是靈魂結。”赫弗靈斯像是讀懂了斯姆托克想法似的,“做換商久了,交易的靈魂也多了,它以後會變成紫色的。”

“你……用這些……商品?換了多少人的靈魂?”斯姆托克結巴了。

“一百三十二年六月十九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很慚愧——我只與一千多人交易過。你正好是第一千四百人。”赫弗靈斯微笑着說,他血紅的眼睛鑲嵌在象牙白的臉上,像只吸血鬼。

“但是,我誠心誠意奉上最好的商品。”赫弗靈斯昂起頭,略帶驕傲。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像你給我的那樣,具有……副作用?”斯姆托克指着一把華麗的、鋒利的、長達兩米的直劍疑惑道。

“啊,尊貴的客人,並不是這樣。外在與內向的事物總是不相容的。”赫弗靈斯見這番話沒能使斯姆托克明白,他繼續解釋,“你的天生素質擁有自我的特色,但無法變更周遭;武器縱使好壞,沒辦法融入你的血肉。就是這樣。”

斯姆托克明白了,他決定口頭提出要求,意思是讓赫弗靈斯給予他內在的能力。

“赫弗靈斯,我已經死了兩次,拜你所賜。”斯姆托克的目光犀利起來,赫弗靈斯依然微笑,“你知道我欲求什麼吧!”

赫弗靈斯自然明白,他開口:“嗯,當然。

“那麼,尊敬的客人——斯姆托克先生,您將擁有一副從煉獄而來的身軀……”

噝噝噝——

斯姆托克猛地睜開了眼,自己不知何時冥想着,倒在床上。他很清醒,自己似乎並沒有睡着。月光灑在他驚異的臉上。

剛才的,交易是成功了?他不由自主望着自己的身體。沒什麼變化,他又掐了一下大腿,依舊是自己熟悉的溫熱感。

沒什麼實感,但那種衝動,是他渴求的東西,他變得有些煩躁,那是發自心底的煩躁!

更強健的體魄得沒得到他是不知道,不過斯姆托克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

斯姆托克哼了一聲:赫弗靈斯,原來你的商品里還附了贈品。

憤怒這一部分,重回到了斯姆托克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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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二十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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