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沒那麼簡單
“……”看着眼前這位英武的指揮官眼底深處那一抹躍躍欲試的鋒芒，曾經的倫島神箭手崔格爾覺得自己一時間竟變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但他的內心深處卻依舊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她如此做，畢竟有她的理由。”
縱觀他們二人相識的這二十多年裏，嘉芙蓮總是會誕生出一些令旁人覺得難以置信的想法，也有不少人據此認為她這是收到了深淵魔鬼們的蠱惑。在家族內部，甚至每天都有不少人都在跳腳詛咒着這“令人不恥的瘋女”快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以免家族繼續蒙羞。
尤其是這些惡毒的詛咒，甚至在嘉芙蓮出生后不久就已經開始了。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嘉芙蓮依舊是嘉芙蓮，這個家族許多人眼裏的“魔女”“惡女”“瘋女”非但沒有如他們所願成為落入深淵地獄的一縷亡魂，她反倒從一個性命如草芥般薄弱的小角色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成為了獨自智慧一座堡壘的人物。
原本還在糾結的崔格爾忽然有了一陣明悟。
“我明白了，大人。”在經歷了短暫的思考之後，崔格爾決定放棄多餘的思考，相信嘉芙蓮的判斷。
正如他這麼多年來一如既往所選擇的那樣。
不過很明顯，嘉芙蓮倒是並未打算讓自己的副官去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只知依照命令行事的提線木偶。
這位即使是臉上掛着沒睡醒一般的慵懶表情也不損起曼妙綽約的指揮官伸手撣了撣自己書櫃角落處積攢下來的灰。
下一個瞬間，崔格爾忽然覺得，彷彿嘉芙蓮現在這撣灰的動作是開啟某種秘法禁制的制定動作一般，他陡然覺得這書房裏的氣溫好像比剛剛冷了數倍。
這種感覺，就彷彿是一個在盛夏的日子裏穿着單衣曬着太陽的人沒有預兆地就被拽進了冬季的雪地——饒是像他這樣的鐵漢子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而造成這一切的指揮官嘉芙蓮卻彷彿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副官的異樣似的。只不過此時，她那如薔薇一般的面容上已經找不到任何的慵懶懈怠，有的只是如刀鋒般的冷漠。
崔格爾聽着對方的聲音在自己面前響起：“這麼多年了，你不會還以為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或者老老實實地照着他們說的去做他們就會滿意嗎？”
“……”崔格爾想了想，最後說出了一句來自他家鄉的名言：“風要想吹，從來不會在乎其他人怎麼想。”
“看來你是懂這個道理的。”抱着雙臂的嘉芙蓮那纖細的十指正從滿韻律語節奏地敲擊着自己的手肘，這讓她看起來彷彿是一名在課堂上不想聽課又不敢逃課只能無聊打發時間的學生。
只不過此刻從她嘴裏說出來的內容，可就不是隨便哪個學生都敢說的了：“他們是如何想的那我們管不住也沒必要去理會。但既然他們又他們的想法，那我們也要拿出我們的態度。”
“……你是故意的？”崔格爾覺得自己此時眉心出擠出來的皺紋足以夾死蚊子了。
“當然。”嘉芙蓮淡然一笑，“我就是要讓他們誤以為我在和楓蘭柯的貴族聯絡——說到底，在眼下這樣的一個世道，但凡有能力的人那都在為自己‘想辦法’。在這樣的環境裏，我們如果什麼都不做，那在他們看來反而是心裏有鬼的表現。”
“……”崔格爾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這位有着馬特家族血統的指揮官眼中噙着一絲嘲弄：“所謂貴族……不過是一幫冠冕堂皇的混混罷了。
當然，這麼說確實是有些過於絕對，但很明顯，在馬特侯國，我們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長官……”崔格爾覺得事情的發展好像和他想的有一些不一樣，“帝國如今已經混亂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這種邊陲堡壘就算不能為秩序的恢復做些什麼，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抽身……”
一聲張狂的笑忽然打斷了崔格爾的話。
是的，張狂。
雖然嘉芙蓮發出來的這一聲笑僅僅只是一聲笑，而且按照一般人的感受，想她這樣美妙的聲音無論發出怎樣的笑來那應該都是無比動聽的。
可崔格爾就是從中聽出了一絲張狂的味道。
於是他便看見自己的長官緩緩地坐回到了沙發上去：“看看我們的薩爾克利斯，這上頭住滿了大大小小懷着各種各樣心思的人。只不過原本有我們敬愛的皇帝陛下統御着一切，他的存在讓那些宵小之徒噤若寒蟬……可現在呢？”
這位堡壘指揮官忽然嘴角上翹勾勒出了一個彷彿惡作劇似的壞笑：“現在位於文明世界的大人物們一個一個的可都恨不得白晝黑夜全都不吃不喝不睡地一頭扎進那皇宮裏頭不出來呢！至於我？他們要是想安心地爭皇位，那自然是不敢隨便招惹我。”
“……長官，人為了自保當然是要做些準備。至少多交些朋友在我看來也的確是沒什麼壞處。”崔格爾忽然向著自己的上司行了一個正式的軍禮，“請您記住，文明世界的故事還請在文明的舞台上演。無論如何，我們都是鎮守邊境的衛士，切不可引外敵……”
“你果然上道了。”嘉芙蓮笑着拈起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塊水果。
“……抱歉長官，恕我愚鈍。”崔格爾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不過好在，崔格爾的上司倒是一個願意給下屬答疑解惑的人：“你自己剛剛也都意識到了，與勾結外敵相比，我們和楓蘭柯國的小貴族交流一下情感不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嗎？”
“……好吧，長官，可家族那邊……”
“放心吧夥計，那群老廢物如果真找得到替換我的人選的話，那我的人頭早就被掛在都城的大門上了！”此刻這位有着姣好面容與優美聲線的女指揮官表現得卻像一個在酒館裏消遣的傭兵或者冒險者一樣將自己那一雙健美的長腿搭在了書桌上，“我雖然看不慣那幫腦子早已經被酒腌入味了的老廢物們，但我還不沒有那麼傻。”
這一刻，崔格爾再度發出了一聲早在他在嘉芙蓮的陪同下第一次來到馬特侯國時所發的感慨，“果然，與搞清楚貴族們心裏頭想着的事情相比，射箭什麼的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呵。”嘉芙蓮的嘴角輕輕地吐出了一個歡快的音節，“與其天天和那些人勾心鬥角，我倒寧願和那位玻納帕特家的少爺多聊聊——至少人家可不會一邊在臉上擺出慈祥和藹的笑容握着你的手寒暄一邊在心裏盤算着這麼把你的頭掛在城牆上。”
“……如果貴族們都變得像他一樣單純，那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崔格爾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說起來，這位貴族少爺連帶着他手底下的那兩名傭兵帶來的消息倒也着實是令我有些在意。”
“哦？”嘉芙蓮雙眼微微上抬，“你是說他們在樹林裏遇上的哥布林？還是說他們按理應該是遇上了但卻藏着掖着沒有和我們說的巨龍？”
那日聖魄希頓派出的巨龍雖然只是在靠近林子外沿的開闊地上空盤旋了幾周並沒有真的深入調查，但巨龍那麼大的動靜，守望者三號堡壘這種專門用來觀測靜謐大森林動靜的軍事堡壘肯定是不可能沒有察覺的。
在嘉芙蓮看來，聖魄希頓的人現身沒多久，這三人就搭着被他們碰巧在路上救下的車夫的車來到了她的堡壘——現在想想，她甚至覺得他們“碰巧救下車夫”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恐怕也要好好商榷一下了。
然而出乎嘉芙蓮意料的是，崔格爾着重要講的卻是另一件事情：“那些哥布林……我覺得是個問題。”
“你擔心的居然是這個？”嘉芙蓮有些驚訝，“難道你最近是想研究如何永久清楚這世上的所有蟑螂嗎？”
“……大人，您這是在開玩笑嗎？”
“既然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糾結那些哥布林呢？”嘉芙蓮一攤手，“你告訴我，哥布林這玩意兒和蟑螂之間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
“區別在於哥布林是整個文明世界的毒瘤！而蟑螂只是害蟲！”這位冷硬的軍官終於是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哪怕是獸人和蠻族的大軍聯合起來要入侵西土的文明世界，那我們也有辦法以戰促和，至少他們當中也有不少頭領是願意和我們談的。可如果哥布林的規模匯聚起來了……那我們只能去打。”
“大規模的哥布林活動的確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但這個你大可放心！”嘉芙蓮甩了甩手，“你去外面看看，哪個傭兵公會的任務大廳里會缺少清剿哥布林的人物？甚至是酒館、藥店……只要是那些需要到野外去採集材料或者運送貨物的商鋪，他們可都會時不時地請人去清理這些渣滓，它們成不了氣候的。”
“可……”此刻的崔格爾看起來就像是個在林子裏呆了一輩子的老獵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次的哥布林事件沒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