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兩天後,謝星舟帶着親自煮的瘦肉粥來病房時,江穆野正趴在床上睡覺。
他眼底青黑,像是熬了好幾夜。
謝星舟輕手輕腳把粥放下,盡量不把病床上的人吵醒,但江穆野還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似乎沒想到謝星舟還會來,突然一個打挺坐起,然後趔趄着翻身在床邊坐穩。
“你怎麼來了?”江穆野眼巴巴望着面前的人,覺得不真實。
他那晚把心底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謝星舟沒有任何錶示,甚至聽完就走,他以為那就是結束。
他昨晚睡得太晚,是不是還在做夢?
謝星舟沒回答他的傻問題,只是把吃飯的小桌板放下,揭開粥盒,說:“今天沒放鹽。”
江穆野太過於高興以至於反應不過來,許久沒去動面前的粥。
謝星舟無奈地看着他,“快吃吧,你還沒出院。”
“哦……好。”江穆野瞬間如夢初醒,匆匆低下頭端起了粥盒。
原來如此,謝星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答應了陪他一直到出院,就不會食言。
江穆野第一次想自己就這麼病下去,永遠不要好。
謝星舟沒有騙人,今天的粥確實沒有放鹽,大概是在報復他那天說粥太咸。可明明是沒有味道的白粥,他卻憑空吃出了一絲苦味。
嘴裏的食物沒有滋味,江穆野無聲無息地吃完,才抬頭看向謝星舟,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醫生說,我還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知道。”謝星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平淡的點頭。
江穆野更沮喪,徹底埋下頭不說話了。
過了片刻,江穆野空洞難過的視線里,謝星舟白色的板鞋往前走了一步。
江穆野緩緩抬頭,眼前便落下一根吊墜,色澤瑩潤的玉石晃蕩了一會兒,然後在他眼前停住。
“出院禮物。”謝星舟的聲音像一汪泉水,溫柔極了。
江穆野有點不敢去接,就這樣仔細觀察這塊珍貴的小物件。
和從前那塊不同,這是一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玉,玉石上刻的不再是折翼的鳥,而是一朵正在綻放的洋桔梗。
特別漂亮,就和謝星舟一樣。
江穆野獃獃的,乾燥的嘴唇微動,“是你刻的。”
謝星舟從鼻腔里“嗯”了一聲,禮物太久沒被接過去,他的手舉得有些酸,往前放了一些。
“真的是給我的?”江穆野再次確認,得到謝星舟的點頭后,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指腹來回描摹了一遍玉石上凹凸不平的花紋,江穆野神情微愣,忍不住喃喃道:“從前那塊……”
聽面前的人提前從前那塊玉,謝星舟卻不太高興,又把這塊玉石從江穆野手裏搶回來。
他語氣不大好:“從前那塊被我摔壞了,你想要也沒了。”
江穆野手裏一空,視線緊張又無措地追着謝星舟的動作而去,卻沒聽出謝星舟話里的醋意。
他解釋:“之前那塊你刻了很久,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惜,當然這塊也好看,我也喜歡……”
“那塊和別人送你的一模一樣。”謝星舟聲音冷冷的,“我沒有和別人送一樣禮物的習慣。”
江穆野一愣,想起來那塊折翼鳥的玉盤是謝星舟以為自己不小心弄壞了蘇阮送他的玉,所以刻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只是後來沒刻完才成了折翼鳥。
謝星舟這麼說,是在吃味嗎?
江穆野腦子裏閃過這樣的念頭,卻不敢細想,只望着謝星舟露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傻笑。
謝星舟瞥他一眼,難為情地咳嗽一聲,把玉石胡亂塞進他懷裏,轉身要走。
“我要走了。”
“別。”
江穆野趕忙拽住他的手腕,視線落在他划傷的手指上,心疼地關切道:“弄傷了,為了刻這個,是不是?”
謝星舟其實不太想讓他知道,下意識抽了抽手,應付道:“刻太快了,沒注意。”
江穆野不放手,乒乒乓乓找出床頭櫃的葯,小心翼翼地替謝星舟處理指尖細小的傷口。
他幾乎感動地快要落淚,極力剋制着才沒有在謝星舟的手指上落下虔誠的吻。
他炙熱的看向謝星舟的眼底,赤誠地說:“我好喜歡,真的好喜歡,我會永遠戴着它,謝謝你。”
謝星舟臉色發紅,受不住這樣灼熱的視線,便別開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想要什麼?我也送給你,你告訴我,想要什麼都送給你,好不好?”江穆野還是那麼熱烈地看着他。
謝星舟答不上來,就胡亂說了一句:“我什麼都不要,你快點好起來就行!”
然而此話一出,方才還急切的人半晌沒有動靜,拽着他手腕的力道也鬆了一些。
謝星舟奇怪地回頭,就見江穆野已經別開了視線,神色愴然。
“還有四天,只有四天了,你答應過的,不要着急好不好?”江穆野哀傷的說。
謝星舟眨了眨眼,無奈道:“我沒有催你的意思,當然要聽醫生的話。”
“好。”江穆野努力擠出一個笑,又重新望着他,說:“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了?”
“想到要送你什麼了。”
“什麼?”
“先保密。”
……
江穆野一切生命指標正常,後背上的傷也開始迅速結痂脫落,還有一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天天待在病房裏人都要發霉了。”楊子傲抽空來看他,見他神情懨懨,便說:“穆哥,馬上就要出院了,你不開心嗎?”
江穆野目光無神,並不說話。
旁人知道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身體上的病痛好了,心裏卻千瘡百孔,出了這家醫院,他走進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楊子傲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只是撓頭說:“穆哥,你別把自己憋壞了,你現在好得差不多了,去外面的花園走走吧,我陪你。”
“不用。”江穆野終於有了動靜,從病床上站起,朝楊子傲擺擺手,“我自己去,你回去訓練吧。”
楊子傲止住腳步,點了點頭:“也行。”
江穆野獨自一人走出病房。
還有一天,只有一天了,可今日份的謝星舟還沒來看他。
他不敢去想謝星舟是不是不在意——他視若珍寶的最後一天獨處,謝星舟不在意,所以才遲遲沒有來。
怎麼辦,他好難過。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為了那麼一點溫情,第一次卑微渺小到了塵埃里。
江穆野漫無目的地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前方拐角拐出去就是電梯。這些天他日日盼着謝星舟來看他,所以即便醫生護士天天督促他出去轉轉,他還是沒踏出過病房半步。
或許楊子傲說得對,他該去樓下的花園轉轉,去看看冬天還有沒有花會開。
“星舟,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
安全通道后的樓道里,傳來淺淺的熟悉的說話聲,江穆野渾身一僵,愣在原地。
好巧,為什麼要讓他撞見。
他一點也不想聽謝星舟和別人濃情蜜意,卻半天也挪不動一步。
江穆野轉身靠在完全通道外的牆面上,又斷斷續續聽了兩句,聽見段季澤跟謝星舟談起他們小時候在院子裏盪鞦韆的往事。
他心頭麻癢地發慌,突然好想抽煙。
不能再聽下去了,江穆野猛地攥緊手心,強迫自己離開了。
謝星舟看着面前摘下口罩的段季澤,他臉上的傷已經修復好了,雖然還有淡淡的痕迹,皮相也因為修復改變了,和從前不像了,卻還是好看的。
“星舟,我生日那天的事,對不起。”段季澤着急地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人。
他幾乎是想起來的那一秒就開始鋪天蓋地地後悔,他從前原來是那麼在意謝星舟,那麼在意這個以竹馬身份待在自己身邊的人。
本該立馬來找謝星舟的,卻因為得知段靜程的事耽擱了。
他現在有了空,就即刻趕來了,甚至不顧謝星舟行色匆匆,也要把他拉進樓道里,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謝星舟卻搖了搖頭,淡笑着說:“你沒有做錯,於堂堂為你做了那麼多,你該為他着想。”
“可是……”段季澤啞口無言,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懦夫,在兩個重要的人面前優柔寡斷。
他無以報答於堂堂斷送前途救他命的恩情,也無法割捨謝星舟這麼多年的愛意……不對,謝星舟現在或許對他已經沒有愛意了。
這種把本該屬於自己的人親手推遠的滋味極其難熬,段季澤艱難地推出最後的籌碼,急切地對謝星舟道:“星舟,這些年謝謝你照顧媽媽,我出意外前在國外還有一些資產,我準備帶她出國治療,你願意跟我走嗎?”
“走?”謝星舟後退一步,笑了一聲,“那於堂堂呢?”
段季澤一愣,立馬解釋:“我真的只把他當弟弟,我們可以一起去,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在國內給他安排好學校,還有照顧他的人……”
“段季澤。”謝星舟神色嚴肅地打斷他,“你太不負責任了。”
段季澤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謝星舟這話指責的是他,分明他從小到大都是極其有分寸,極其溫柔周到的人。
他這輩子只做錯了一件事,就是無法在謝星舟和於堂堂之間做出徹底的選擇。
但謝星舟似乎並不想逼他做選擇,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
謝星舟神色略顯失望,他說:“段季澤,你知道嗎?我不是個好人,我很自私,從前的我不想你做什麼火災里的英雄,就想你活下來,但你沒有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你丟下段姨、丟下我和思怡,走了這麼多年,現在你還活着,我真的很高興,特別高興……可是你身邊有了於堂堂,我突然就不想再自私了。”
段季澤:“為什麼……”
“因為,我的自私給了別人。”謝星舟坦然一笑。
段季澤一愣,霎時瞭然了,他目光微閃地確認:“是江穆野吧。”
“沒錯。”
謝星舟點頭,他想起江穆野這段時間患得患失的傻樣,忍不住笑出聲。
這笑容靈動得晃眼,簡直就是沉溺在愛情里的人才會有的神態。
段季澤不忍看,別開了視線。
他便聽見謝星舟又說:“他從前或許也不喜歡我,他也有一個你和一樣的人存在,可是我特別自私,我即便知道他有那麼一個人在,我也纏着他不放,我當著那個人的面在沙發上和他做|愛,那個人隔着玻璃看着我們崩潰的時候,我真的快活極了。現在他對我說他不愛那個人,他只愛我,我的自私得到了最大的滿足,所以,我也愛上了他……”
“我知道了……你別說了。”段季澤想要捂住耳朵不聽,所以急急地打斷了謝星舟。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哪是謝星舟說的自私得到了滿足所以才愛上了江穆野,江穆野有那麼一個人,現在的段季澤也有一個於堂堂,可謝星舟只對江穆野自私,卻不願意再對他自私。
只不過因為一個愛得越來越深,一個已經慢慢不愛了。
……
段季澤走後,謝星舟靠在樓道急急喘了幾口氣。
終於,說出來了。
現在只剩江穆野那傻子還沒聽他親口說過愛他了,明天就要出院,那就今天告訴他吧,謝星舟低下頭,甜蜜的笑了起來。
如釋重負的感覺很不賴,謝星舟走路都變得輕快起來。
然而他推開病房的門,卻沒看見那個傻子,只有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在整理病床。
謝星舟走向床邊,問:“你好,這間房的病人呢?”
實習小護士扭頭看他一眼,又繼續整理病床,說:“他出院了啊,剛剛辦理的手續,哦對了,他還留了東西,在床頭柜上,他說是給一個叫謝星舟的人的,是你嗎?你看看是不是給你的吧。”
“出院了……”謝星舟微愣,片刻后才呢喃着看向床頭櫃,看見那上面放着一個牛皮做的文件袋。
小護士整理好床鋪,把江穆野的住院信息從床頭的信息欄消掉之後,就轉身離開了病房。
謝星舟恍然——江穆野那個騙子,說好的四天後才出院,今天明明才第三天!
他忍不住委屈地輕哼了一聲,把床頭柜上的文件袋拿起來,抽出裏面的文件。
竟然是一份轉讓協議,而轉讓的東西是洛海市的地標塔——那座位於江穆野公寓畫室正對面的高塔。
謝星舟說過很喜歡,當時甚至還為了這座塔被江穆野哄得同了居。
三天前,江穆野說要送他禮物,這就是那個禮物。
神經病,誰想要這個破塔!
謝星舟拿着文件愣了幾秒,轉身跑出病房,拉住剛剛那名小護士,問江穆野出院多久了。
小護士說剛不久,可能還沒走出醫院。
謝星舟道了謝,一口氣跑到醫院負一層的停車場。
一輛越野車慢吞吞從角落的車位里開出來,漸漸靠近謝星舟所站的出口。
駕駛座的人似乎才看見謝星舟,猛地急踩剎車,車被后坐力顛了一下,駕駛座的人迅速拉開車門下了車。
江穆野站在車邊,獃獃地看着不遠處喘氣的人。
“你怎麼來了……”
謝星舟什麼也沒說,衝上去把文件砸到江穆野身上,黑白稿紙散落一地,他卻委屈地別著頭。
“誰想要這個東西!”
“你不喜歡?”江穆野神色着急,無措地伸着手,是下意識想要把謝星舟攬進懷裏的姿勢。
他解釋道:“我以為你會喜歡,不過沒關係,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送別的,你別生氣……”
“你要送我什麼?”謝星舟扭頭直視他,一步步靠近,直逼得江穆野背靠上車門。
江穆野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只聽謝星舟又逼問:“把東西送出去了,就不再見我了是不是?”
江穆野垂下頭,低聲應了聲是。
謝星舟冷笑起來:“你難不成想當肥皂劇里的深情男二,要成全我和段季澤?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
本是很有氣勢的話,他說著說著竟然帶上了哭腔。
江穆野更加慌張,伸手想要去抹掉謝星舟眼角溢出的淚,軟聲:“你別哭,我只是想你過得開心一點,你和我在一起不開心……”
“傻子,你知道個屁。”謝星舟破天荒說了一句髒話,然後在江穆野愣神時,踮起腳吻住了他。
江穆野猝不及防,瞬間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謝星舟貼上去舔舐了一陣,他依舊紋絲不動,謝星舟便有些不耐,扯着他的衣領,兇狠地命令他:“回應我。”
江穆野便聽話地照做,舌尖試探地抵開謝星舟鑽進去。
只是他放不開,翻動地小心翼翼。
“江穆野。”謝星舟突然含糊地喊他,說:“我不要別人了,只要你。”
“江穆野,我愛你。”
“啪——”一滴熱淚毫無徵兆地掉在兩人的唇間,江穆野竟然哭了,他猛地回抱住謝星舟,不管不顧地深深回吻。
他激動得幾乎渾身都在顫抖,聲音嘶啞:“寶貝,我也是。”
停車場角落的越野車裏,溢出曖昧的聲音。
是他們的靈魂在迴響,在告訴彼此——此刻的我很幸福,謝謝你。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不要,那可是塔啊!一座塔!
嘿嘿,正文到這裏就完結啦,番外寫點甜甜,順便簡單交代一下幾個配角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