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買完醋又買了根棒冰,蘇從意挑了草莓味,從中間掰開,分給陳聽晏。
陳聽晏其實不愛吃這種甜甜黏黏的東西,但她遞來的,他就接住。
西宛的盛夏只有傍晚片刻是可以出門的,風從海岸吹來,撫平柏油路面反出的燥意,花樹影子晃動搖擺。
陳醋並不急着用,蘇從意沒有坐公交,拉着陳聽晏慢悠悠散步回家。
路過一個滑梯公園,正是晚飯時間,裏面沒多少小朋友。蘇從意興緻勃勃地拐進去,想找個滑梯試試。
陳聽晏舉着她吃掉一半的棒冰,看她鑽進紅色蘑菇屋,順着梯子從蘑菇口鑽出來,坐在滑梯上方。
紅蘑菇算公園裏最大的滑梯,梯道平直斜下,從上面看像個小山坡。
“陳小花。”
蘇從意扶着滑梯兩側,叫他,“我下去的時候,你要接住我。”
她的眼睛在夕陽里亮閃閃的。
毛絨絨的碎發渡了層光。
像來自神明的旨意。
陳聽晏不由自主地往前兩步,微微仰頭注視她,答應:“好。”
他把東西放到一邊蘑菇椅上,認真地朝她張開手,“你下來吧。”
“我會接住你的。”
蘇從意屈起腿正要往下滑,挎包里的手機叮叮咚咚響起。
她以為是魏淑打電話來催,對陳聽晏比個手勢,拿出手機看備註。
是柯溱。
她劃過接聽:“喂。”
那邊似乎有些驚訝:“原來您沒斷網啊,我還以為您失蹤了呢。”
不就是拒了他好幾次遊戲邀請嗎,看這陰陽怪氣的。蘇從意不客氣地道:“找你爹什麼事,趕緊說。”
柯溱:“這周末fox在西宛劇院開演唱會,我搶到兩張票,來不來?”
“fox?”蘇從意握住手機睜大眼,“真的假的?”
fox是她為數不多的從初中起就喜歡的搖滾樂隊組合,尤其是架子鼓主唱,蘇從意聽第一首歌就垂直入坑,和倪焦柯溱瘋狂安利。
倪焦喜歡爵士,不怎麼聽搖滾樂,柯溱被她推着推着倒是關注起來。
他倆高二暑假班還一起翹課,買機票去趕雲昌的草地音樂節。
柯溱在電話里嘖一聲:“昨晚上就掛熱搜第二了,偶像住你家門口你都不關注,你是個假粉絲吧?”
最近心思全部擱在戀愛上,連微博都很少登錄。蘇從意心虛地摸摸鼻子,把話題拉回去:“我當然去。”
“那周末我在劇院西門等你。”
蘇從意:“你也去?”
“廢話。”柯溱反問,“老子搶的票為什麼不去?”
蘇從意本來以為是多出兩張要給她,她計劃着可以帶陳聽晏一起去,但現在的情況是拋下陳聽晏和柯溱一起,她下意識地看了眼滑梯下方。
陳聽晏還站在原地沒動,注意到她的視線,就把目光移了過來。
兩人對視,蘇從意捂住聽筒,對他小聲道:“我下去啦!”
她說著,手指用力扶了下滑梯邊緣,順着高高的梯道滑下去。
速度比她想像的要快,額發被風凌亂地吹開,順着慣性後仰。後背讓人穩穩拖住,再輕鬆撈起來攬進懷裏。
鼻尖是清新乾淨的味道。
蘇從意單手隔着襯衫回抱住陳聽晏清瘦的腰,下巴擱在他鎖骨上。
電話那邊的柯溱聽見動靜:“你跟誰在一起呢?”
蘇從意:“我男朋友呀。”
柯溱:“……”
“你確定過來是吧?”他聲音不耐煩起來,“行,掛了。”
電話掛斷。
陳聽晏把人從懷裏拎起來,手指幫她捋順劉海,問:“柯溱?”
“嗯。”蘇從意沒打算瞞着,一五一十道,“我喜歡的樂隊這周末在西宛開演唱會,柯溱搶到兩張票。”
陳聽晏手上動作停了下:“……你要和他一起去嗎?”
蘇從意沒說話。
看出她的猶豫,陳聽晏鬆開她,把蘑菇椅上的東西拿起來,說:“想去就去,畢竟機會難得。”
“你不介意?”
蘇從意雖然遲鈍,但從一開始就能看出來他倆關係很緊繃。
將快要融化的半截棒冰隔着包裝袋遞給她,陳聽晏反問:“你想去嗎?”
蘇從意點頭。
“那就去吧。”陳聽晏溫聲道,“我沒關係的。”
他這麼寬容大度,蘇從意反而不好意思了,接過棒冰:“你呢?”
兩人並肩往公園外走。
陳聽晏把裝着陳醋的袋子換到右手,牽住她:“我在家等你回來。”
他說得很乖巧。
蘇從意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有點於心不忍。她咬了口融化的草莓冰沙,道:“你也可以出去找朋友玩,不要總是待在閣樓里。高考結束也有時間了,多出來轉轉,看看別人。”
畢業之後,陳聽晏好像沒有再和零班的同學聯繫過,也不見他有什麼社交活動,注意力都放在她這裏。
前面是個紅綠燈路口。
數字一格一格跳動。
陳聽晏低頭看她幾秒,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草莓汁,動作漫不經心,語氣卻很認真:“不用看別人。”
他說,“我只看你一個就好。”
–
蘇從意回到家,把陳醋給魏淑,進了卧室。
她躺在床上,對着天花板走神片刻,拿出手機點開柯溱的微信。
【我不去了。】
那邊回個問號。
蘇蘇:【我有段時間沒聽他們的歌了,到場可能也合唱不來。】
【忽悠誰呢?】柯溱不信,【咱倆歌單共享,最近播放是狗聽的?】
“……”
忘了這茬。
回頭就把共享關了。
蘇從意裝死,不再搭理他。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在床上翻個身,和床頭柜上擺放的皮卡丘面面相覷。
這隻玩偶是第一次約會時,陳聽晏在商場娃娃機抓給她的。
皮卡丘眼睛是兩枚黑晶石圓珠,蘇從意對着它看了會兒,聯想到今天傍晚在十字路口,陳聽晏的眼睛。
同樣的漆黑乾淨。
裏面只裝着她的影子。
蘇從意扯起被角蓋住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突然悶悶地難受起來。
–
足不出戶的日子又過兩天,倪焦找到桐角巷。
蘇從意從閣樓出來,聽見魏淑在樓下叫她,踩着台階咚咚咚跑下去。
樓梯口立着道高挑身影。
“焦哥!”
她有些驚喜,“你怎麼來了?”
倪焦說:“給你送東西。”
蘇從意帶倪焦進了自己的卧室,把魏淑切好的水果盤放到書桌上,用小叉子叉起塊西瓜,送到人嘴邊。
倪焦低頭咬下,咽下去才問:“你怎麼談個戀愛跟歸隱了似的?除了陳聽晏誰都約不出來你。”
“熱戀期嘛。”蘇從意不甚在意地笑着說,“理解一下。”
倪焦見她沒受什麼影響,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紙:“柯溱讓我給你的。”
是演唱會門票。
蘇從意問:“他不去了嗎?”
“他說他那天有事。”倪焦把票放到桌上,從玻璃碗裏捻起顆青提,隨口道,“明天就可以查分數了,你要報什麼專業?”
蘇從意正捏着門票仔細打量,唔了聲,說:“我想學戲文。”
她平時喜歡研究戲劇影視和漫畫文字劇本,這倪焦知道,但是:“清大沒有戲文專業吧?”
“我不去清大呀。”蘇從意說,“我準備考雲昌大。”
倪焦聞言驚奇地挑起眉:“你不跟陳聽晏去清大了?”
蘇從意放下門票,點點頭。
今年的理綜題目不算簡單,她對過答案也估算過分數,如果那道拿不準的物理多選蒙對答案的話,勉強可以夠上清大的最低錄取分數線。但可供挑選的專業太少,她也不喜歡。
大部分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只錄取藝考生,她特地上網查了。雲昌大去年把戲文從藝術類招生劃成文學院普通類,相應的分數線也提高了。
不過她估算的完全夠用。
聽她解釋完,倪焦搭着長腿思索片刻,指尖敲擊桌面:“你的成績報雲昌大吃虧了,真不考慮去北京嗎?畢業發展機會也要比雲昌多許多。”
“不了。”
蘇從意說,“我還沒想好畢業留在哪工作呢,說不定又回西宛了。”
她拒絕得乾脆又利落,讓倪焦感到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本以為她會和陳聽晏一起去北京。
可北京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毫不糾結地選擇雲昌。
不會為了任何人停下腳步。
這是倪焦認識的蘇從意。
有些人生來就自由得像一陣風。
誰也握不住。
–
分數出來那天,蘇從意中午吃過飯,早早地把電腦抱到閣樓上,搬着椅子坐在陳聽晏旁邊。
查分通道半夜開放的,零點到一點伺服器又卡又崩,現在人倒不算多。
陳聽晏點進查分網址,頁面像吃過德芙,無比絲滑地加載了出來。
蘇從意有丟三落四的毛病,准考證在考試前都保存在陳聽晏那裏,他對她的基礎信息了如指掌,熟練地敲下排准考證號,又輸入身份證號碼。
鼠標點擊查詢之前,他轉頭看向蘇從意:“我點了?”
雖然提前估算過分數,蘇從意還是很緊張。她把臉埋在陳聽晏胳膊上,頭也不抬地說:“快點快點。”
她像只埋沙子的鴕鳥,陳聽晏彎彎嘴角,移動光標點下查詢鍵。
成績單一秒刷新出來。
明顯感覺到她壓住的手臂微微繃緊,蘇從意的心臟跟着提到喉嚨口。
她死死地揪着陳聽晏的袖子,往上露出小半張臉:“……怎麼樣?”
陳聽晏一行一行掃過單科分數,最後看向總分。視線停頓兩秒,他不緊不慢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肯定比六百四高……一點吧?”
她嗓子都發顫了,陳聽晏不再吊她情緒,輕鬆地嗯了聲,把電腦屏幕轉向她:“不止一點,高出很多。”
“六百六十八。”
“嗯?!”
蘇從意刷地抬起頭,一把扯過電腦,對着總分數來來回回確定十幾遍,最後驚喜地撲向陳聽晏:“比我估的還要高!嗚嗚嗚太棒了!我做夢都沒想到能考怎麼高!陳小花謝謝你!!”
陳聽晏回抱住她,被她的快樂傳染到,也愉悅地彎起眼,溫和道:“我沒幫什麼忙,是你自己的努力。”
她開心地在他懷裏蹭來蹭去,陳聽晏摸摸她發頂,“按清大往年的錄取分數浮動線,你應該可以夠上。”
蘇從意從他懷裏探出頭,眨了下眼:“我沒告訴你嗎?我不去清大。”
清大能讓她挑的專業確實少,陳聽晏停頓一下,覺得可以理解,耐心地給出建議:“那北京其他學校……”
“我也不去北京。”
蘇從意輕快道,“我準備去雲昌。”
聽到這個距離北京兩千公里的城市,陳聽晏眼裏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重複了遍:“雲昌?”
蘇從意還沒有意識到氣氛的變化,自顧自點頭:“對呀,雲昌大,專業我也想好了,戲劇影視文學,是我感興趣的方向,肯定很有意思。”
陳聽晏沒說話,他看她片刻,眉間蹙起:“我不建議你報雲昌大。”
他理性分析,“你完全能去北京上海選擇很好的學校,雲昌大的師資和校友會排名,你報了是在浪費分數。”
雲昌大其實也是985雙一流。
只是沒有排入前十。
在岱宗第一看來,除了國內兩所頂尖學府,其餘院校都是浪費分數。
“可雲昌大的戲文是目前我能挑到的最好的了。”蘇從意覺得陳聽晏不理解她的意思,“只要讓我選擇喜歡的專業,我就不覺得浪費。”
陳聽晏還想再說什麼。
蘇從意搶在他前面開口:“我已經決定了,我這個人沒什麼特別大的追求,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分數可以去清大,不去很可惜,但比起可惜,我更想滿足暫時的願望。”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陳聽晏沉默半晌,低聲道:“你之前的願望,不是和我一起去北京么?”
“北京沒有我喜歡的專業呀。”
他眼裏光影細碎地晃動,蘇從意在裏面捕捉到一絲不安,她反應過來什麼,伸手圈住他清瘦的手腕,“你是擔心異地戀嗎?”
指尖安撫地摸摸他的腕骨,“就四年而已,我不考研,我們也不會分手……你對我這麼沒信心嗎?”
陳聽晏沒說話,他抿直嘴角,手掌反過來按住她的,抬起眼帘,淡淡道:“那我和你一起報雲昌大。”
蘇從意愣了下,以為他在開玩笑,提醒:“你已經被保送了。”
“可以拒絕,復讀一年。”
陳聽晏根本不放心上。至少西宛距離雲昌,要比北京近一半。
他的表情不像說笑。
蘇從意臉上笑容消失,她不太理解:“你是……你沒有這個必要。”
“我覺得有。”
陳聽晏打斷,下頜繃緊,箍住她右手,眼睛固執地盯着她,“我想和你待在一個城市,一所學校,最好是一個校區,每天都能見到你。”
他聲音忽然啞掉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像今天告訴我你不去北京要去雲昌那樣,明天也告訴我你不喜歡我了你遇到了更喜歡的人。”
房間裏的空氣在這一秒鐘停滯住。
蘇從意怔怔地看着他。
浮塵在空中輕飄飄地晃蕩在窗帘縫隙透進來的陽光里,像透明的魚。
她沉默了好久,開口:“你是因為這,才想報雲昌大嗎?”
“嗯。”
他輕聲承認。
胸口堵住似的滯悶,蘇從意深呼吸一下,抽出被他壓住的手,神色罕見地凝重下來:“陳小花。”
她第一次這樣叫他的時候,臉上沒有帶笑,“你知道嗎?你不能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別人身上,誰都可能會離開你,能陪你的只有你自己。”
“而且人總會遇到更喜歡的,你沒必要因為我們才談了一個月不到的戀愛,就放棄更好的選擇來找我。”
陳聽晏對視進她眼裏:“如果看不見你,那稱不上更好的選擇。”
他真的很偏執。
蘇從意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搓搓頭髮:“你這樣不行的,你不能以我為中心,你得看看別人,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只呆在有我的地方。”
“我這個人經常三分鐘熱度,一時興起,我根本靠不住的。”
陳聽晏的瞳孔微微睜大,他很安靜地看她片刻,過了會兒,他喉結往下滾動一下,艱澀地問:“你之前說要和我結婚……也是一時興起嗎?”
蘇從意沒想到話題會轉移到這個地方,她愣了下,否認:“不是,這句話我是認真的。”
陳聽晏卻在這一點上追問起來:“那你打算多少歲和我結婚?”
“我……”
蘇從意張張嘴,神色猶豫。
他們才剛過十八歲而已,就考慮這個事情,未免也太早了吧。
卡頓半晌,她生硬地轉移話題,“反正你不要復讀,好好去清大。雲昌離北京也沒有很遠,坐飛機的話……”
嘩啦。
有什麼東西被放到桌面上。
蘇從意低頭,看見黃色包裝袋的零食,她當初送給陳聽晏的。
陳聽晏看着她,眼神有點冷淡。
“你騙人。”
他眼眶泛紅,扯起嘴角笑了下,“明明到現在,我也沒比過玉米脆片。”
–
蘇從意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件事會變成一包玉米脆皮引發的慘案。
早知道這樣。
當初讓它在超市過期好了。
志願填報截止到後天結束,蘇從意卻沒有提交的心情。
她是喜歡陳聽晏的。
這點毋庸置疑。
而且就是因為喜歡,她才不想讓陳聽晏只圍着她轉。
她從小接受放養教育,在她的認知里,對一個人好,就要多給一些自由。談戀愛的初衷是為了讓彼此開心,她沒有想過陳聽晏這樣看似冷淡的人投入一段感情會如此竭盡所有。
她本以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一方。
可她只是善於表達。
她天生就有充沛的表達欲,能把三分喜歡錶現成十分。
但陳聽晏擅長克制。他對她的喜歡,僅僅是他展現出來的十分之一。
剩餘的都被壓抑着,像冰山下的岩漿,洶湧而出時會把人燃成灰燼。
蘇從意從未承受過這麼濃烈的情感,成為別人的全世界很不好受。
也許風眼只是無心之舉,卻會給蝴蝶帶來新的毀滅。
這份喜歡太沉重。
她無法給出價位同等的回應,還把陳聽晏困在了只有她的世界裏。
蘇從意不知道該怎麼辦。
戀愛陷入短暫危機,她想讓雙方都冷靜冷靜,於是接連兩天沒再聯繫陳聽晏,也沒有回復他的消息。
心情持續低落,周四那天她乾脆早早起來,帶着門票去演唱會。
叫了倪焦一起。
轉移下注意力,可能會開心點。
和倪焦說了地址,蘇從意等在劇院西門,無聊地點開消消樂。
兩局結束,頭頂落下個聲音。
“今天終於捨得出門了?”
蘇從意抬起臉,看見柯溱,歪頭往他身後找:“焦哥呢?”
柯溱抬手按住她的腦袋把她推回去:“焦哥有點急事,讓我替補。”
蘇從意:“……哦。”
“誒你什麼表情?”柯溱不爽,“爸爸忙着打排位呢,願意來就不錯了,你不感恩戴德還拉拉着張臉?”
“行行行。”
蘇從意懶得跟他吵,“感謝你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敷衍我,走吧。”
她其實無所謂。
誰來都行,她只想緩解下情緒。
fox近些年有幾首出圈作品,粉絲漲了不少。門口周邊賣的火熱,蘇從意排半天隊才買到熒光棒和燈牌。
柯溱跟在她旁邊,順着人流往劇院裏進,感覺她一路上話都很少。
他有心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柯溱搶的票位置很好,視野對向看台毫無遮擋。一首熱場老歌結束,場內氣氛逐漸嗨起,直到蘇從意最喜歡的架子鼓主唱上台,她情緒徹底被調動到頂點,煩心事都拋到一邊,跟着人群大聲合唱,瘋狂揮動熒光棒。
等中場休息,她嗓子又干又疼,抱着桃子味脈動咕咚咕咚灌水。
波動起伏的熱情被水淹沒,恢復平靜,一層霧霾再次籠罩心頭。
見她兩分鐘前還扯着嗓子沖人鼓手錶白,現在又安靜如雞,柯溱終於關心出口:“你今天怎麼了?”
蘇從意沉默半晌,擰上瓶蓋,抬頭看向柯溱,沒頭沒尾地反問:“喜歡和自由,你更偏向哪一個?”
柯溱對上她澄澈潤黑的杏眼,心臟在喧鬧翁亂的人群里跳動起來。
他很想說我偏向你。
但僅限於想想。
“……什麼破問題。”柯溱嗤地笑一聲,弔兒郎當地道,“我肯定選自由啊,誰會把那點不靠譜的腎上腺激素當全部,這不純純傻冒嗎?”
“那如果,”蘇從意加上前提,“如果你是很喜歡很喜歡呢?”
柯溱收起笑,盯着她看了會兒,目光移向前方:“我還選自由。”
反正。
我很喜歡很喜歡的那個人。
從來也不看我。
旁邊的人不再發問。
她又安靜下來,柯溱有點不習慣:“你突然問這幹嘛?誰給你出的腦殘選擇題,陳聽晏那狗嗎?”
聽到這個名字,蘇從意精神了些,擺擺手說:“不是。”
柯溱拋着熒光棒,不咸不淡道:“我給你提個醒,遇到別人,你可以選喜歡,但陳聽晏,你必須選第二個。”
“他沒你想的那麼安全。”
蘇從意微怔:“……什麼意思?”
柯溱卻不說了。
演唱會還有五分鐘開始下半場,蘇從意喝完一瓶飲料,怕等下影響發揮,卸了包丟給柯溱,去找洗手間。
女孩子的包小小軟軟的,包帶上掛着流淚貓貓頭。柯溱伸手揪了一把玩偶的絨毛,夾層里有東西在震動。
他沒管。
震動片刻后,停下。
過半分鐘,又打來第二次。
柯溱抬頭環視一圈,去洗手間的人連個影子都見不着。
他把手機從包里拿出來,準備掛斷再回個消息通知對方等會兒聯繫。
屏幕亮着,備註一閃一閃。
柯溱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三個字,指尖在手機上方懸了片刻,滑向接聽。
–
嗡嗡——
耳邊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響,蘇從意回過神,下意識地把手摸向口袋。
餘光里有人弓着背站起來,一邊道歉一邊順着過道邊緣往外走。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接個電話。”
蘇從意收起腿,等那人出去后,將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劃開屏幕鎖。
微信里依舊沒有進來新的消息。
……行。
對着空蕩蕩的聊天框死亡凝視,蘇從意磨着后牙笑一下。
真行。
六年過去,這人本事越來越大了。
不接我電話。
不回我消息。
她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兩下,果斷把置頂的人重新關進小黑屋。
——那你以後也別回了。
黑名單里多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蘇從意按滅屏幕,心情舒暢不少。
電影推進到結尾,年少分開的男女主多年後在公司重逢,破鏡重圓。
蘇從意靠在椅背上,看着熒幕里甜蜜擁吻的小情侶,心裏冷笑連連。
哪有那麼容易和好。
等着吧。
他早晚又跟你分手。
整個放映廳除了蘇姑娘不道德地企圖篡改劇情,周圍觀眾都被甜到飛起。
尤其是前排的女孩,激動地直掐男友胳膊:“我的天好浪漫,滿天星的花語是永遠守護在你身邊,嗚嗚嗚太會了……你能不能跟人家學學?”
男生被掐地嘶了聲,也不生氣,表情寵溺地道:“我上午還送了你薔薇花呢,你怎麼不搜搜它的花語?”
女孩:“是什麼?”
男生:“戀愛開始呀,笨蛋。”
女孩瞬間羞紅小臉,半真半假地錘他一拳,嬌嗔:“討厭~”
後排圍觀全程的蘇從意:“……”
眼看這兩人要圍繞花語展開濃情蜜意的討論,蘇從意深吸一口氣,俯身扒着前排椅背,拍了拍兩人肩膀,把沒吃完的爆米花遞出去。
兩人懵逼地轉頭瞅着她。
“知道它的花語嗎?”
蘇從意捻起一顆爆米花放進嘴裏,咔擦嚼碎,盯着兩人面無表情地繼續說,“看電影時請保持安靜。”
兩人:“……”
一場觀看體驗極差的電影結束,蘇從意拎着包出了放映廳。
外面果然下起暴雨。
雨珠在地面流淌成河,街道車燈連成模糊的光帶。商場外一排店鋪浸泡在雨中,星巴克的雙尾海神店標被沖刷出一種濕漉漉灰濛濛的頹敗感。
不少沒傘的行人聚在玻璃門前躲雨,進出口的紅毯沾滿鞋印水跡。
蘇從意靠着盆栽邊的牆壁上刷了會兒視頻,網約車在門外停下。
對了眼車牌號,她將皮質挎包取下來遮到頭頂,推開玻璃門跑出去。
短短一段路,大衣肩袖被淋濕。
她坐進車裏,往後捋了把潮濕凌亂的長發,覺得今天的妝白化了。
司機問:“淮安街區朝渝湖?”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蘇從意抬頭,對上後視鏡里那張兩個小時前才見過的臉,驚訝。
“是你啊,師傅。”
App隨機接單,用戶信息匿名,司機也意外:“呦,小姑娘約完會了?”
司機回頭往她旁邊的空位瞄一眼,“你男朋友不跟你一起回家?”
蘇從意笑容略收:“他沒來。”
“沒來?”
司機一腳油門轟上路,嘖嘖道,“跟你這麼漂亮的姑娘約會都不來,小夥子心真狠,沒前途呀。”
“師傅您別這麼說他。”
蘇從意用紙巾擦着衣袖上的雨珠,淡淡道,“估計路上有事吧。”
司機聞言,忍不住想誇一句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又聽她接着補充。
“比如出車禍了。”
司機:“……”
他錯了。
這是一對狠人。
作者有話說:
趕在尾巴尖上回歸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