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牢獄(2)
馮典獄瞅了眼徐柏興:“徐司佐不是說暫時收監嘛?那待蔣縣丞回來事情問清楚便沒事了,屬下想着大家份屬同僚,怕他一時心中憋悶,這才備些吃食與他。”
崔元庭冷笑一聲:“看來馮典獄比我這正堂官兒還清楚誰清白不清白。”隨即他臉色一沉,“大宣斷獄律明文,囚犯應禁而不禁,處主管獄官笞刑!”
“屬下不敢,堂尊這樣說,下官這就送徐司佐回監。”
“不必。”崔元庭一抬手,大步走進來,目視滿牆的刑具不語。
馮典獄與徐柏興心中泛起不好預感。
少頃,崔元庭轉身:“來人!在此設下案幾,本官要夜審徐柏興!”
馮典獄與徐柏興猝然相視,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四盞大燈點亮東西兩面,靈府、孟武分立兩側,目光炯炯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徐柏興。
徐柏興感到無限屈辱,今日在大堂他還是站立旁聽的,如今卻被崔元庭的隨身差役按跪在這裏,而且還是當著晚輩徐靈府的面,這滋味別提了!
更可氣的是說好要提審他的崔元庭此刻卻不見蹤影。
那他在這跪的是誰?
他微微抬頭看了徐靈府一眼,卻看見對方眼底一片冷漠與鄙夷。
徐柏興知道自己與這侄女已結下深仇,有此女在崔元庭身邊一日,便會是自己一日的威脅。
出去后還是要想辦法除掉她才好。
他暗想着,又挨了一炷香時間,崔元庭帶着何新和兩名獄卒回來了,徐柏興偷眼一掃,卻不見馮典獄。
崔元庭坐在桌案后,向徐柏興亮出一張紙:“朱坊正已經招供,蔡家之事都是你安排他做的,這裏是他親筆畫押的供詞,徐柏興,你想看看么?”
徐柏興仰頭看向那張供詞,崔元庭對何新點點頭,何新帶着那張供詞在徐柏興面前展示。
崔元庭一拍案幾:“徐柏興,本朝有令:‘凡差科,先富強,后貧弱,先多丁,后少丁’,而你卻枉顧法令,差科不均,致使蔡家兩子殞命,你可知罪?”
徐柏興:“縣尊明鑒,屬下都是按照蔣縣丞制定的差科簿執行的啊!”
“那你是說,這事的主犯是蔣同范,而你不過是從犯?”崔元庭問得四平八穩。
徐柏興哪裏是這個意思,他不過是想抬出蔣縣丞讓崔元庭投鼠忌器,奈何在崔元庭眼中,蔣縣丞根本不是“器”,無論徐柏興認不認罪,他都不打算放過蔣縣丞。
“屬下、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徐柏興急忙否認。
崔元庭:“依令差科不均平者,杖六十。你認或不認,這六十杖你是很難躲過了,而且據朱坊正的供詞,在此事上你收了錢財中飽私囊,那便要以枉法論。”
徐柏興剛要說話,崔元庭道:“現在開始,本官問你你才能說話,不得強辯。否則……”
他看了一眼旁邊牆上的戒具,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徐柏興咕咚咽了口唾沫。
崔元庭拿回供狀:“錢財入私者,枉法一尺杖一百,一疋加一等,十五疋則計絞刑。”他看了一眼徐柏興,“不過好在徐司佐你只是品外雜任,不受朝廷俸祿,因此可以罪減一等,要累計二十疋才判絞刑。”
崔元庭波瀾不驚,彷彿在陳述一件最平淡的事,可徐柏興心中小算盤卻噼里啪啦直響——蔡家一事上,他只拿了一點點,絕對到不了絞刑。
誰知崔元庭續道:“六十杖打底,再加枉法之罪,本官先給你記着,咱們再說別的。”他又拿起一份供詞,“蔡家有永業田六十畝,口分田一百二十畝,這是德元二年本縣差科簿的記載,而在你交與朱坊正的抄貼和交與本縣的清單上,田畝數卻有了出入。”
“蔡娘子指認朱坊正侵奪私田,而朱坊正卻指認是你授意他這麼做,徐柏興,你可知侵吞百姓田地,按律如何?”
徐柏興想要說話,崔元庭道:“讓本官告訴你,居官挾勢,侵奪百姓私田者,一畝以下杖六十,三畝加一等,十二畝有餘杖一百。”
崔元庭彷彿一個無情的報數機器,一絲不苟地幫徐柏興計算刑罰。
“你的清單與差課簿足足差了五十畝,按照律法,三十二畝有餘則徒兩年半。”
崔元庭放下供狀,沖他笑了一聲:“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頂多打你兩百杖,徒兩年半。只可惜你犯下的並不止這一樁。”
“皮縣尉交上的清單中,對不上號的記錄有很多,這裏面有多少和你有關呢?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徐柏興呼地了大喘一口氣,瞪大眼睛看着崔元庭,連一個冤枉也說不出。
他可知道那份清單有多少水分,他很想說那都是皮縣尉和其它司戶佐做的,可自己都覺得這話聽得不像。
萬一再讓皮縣尉覺得是自己拖他們下水,反過來把一切推到他的頭上,那他可就輕輕鬆鬆湊夠絞刑之數了。
他跟着蔣縣丞吃肉喝湯到如今,可以說順風順水,稍微難一點的事都沒有見過,更沒想到有一天要單獨面對這樣的質詢。
他並無甚才具,當年不過楚邑縣中上番一差役爾,卻因能寫會算又聽話,被當時攝縣尉之職的蔣同范看中,一路跟隨。
蔣同范固然從當年的攝職縣尉變成了縣丞,他也從差役變成了掌管錢糧、戶口和耕地的司戶佐,這個位置究竟能有多肥,他最有發言權。
這些年跟着蔣縣丞撈的好處真加起來,絞刑肯定是夠了。
目前的形式下,他只有選擇閉口不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崔元庭能知道多少?又能有多少證據?不過是在詐他。
拖,拖到蔣縣丞來,他將以他的忠誠向蔣縣丞證明自己值得被救!
反之,自己如果招供,就完全沒有了價值,不用等崔元庭下手,蔣縣丞就會第一個弄死自己。
他看了看周圍,在這裏他說了什麼,相信都會有人一字不漏地告訴蔣縣丞。
打定了主意,徐柏興突然不急了,他直接閉上了眼睛,啞口不言。
崔元庭看着徐柏興裝出的老僧入定狀,輕笑出聲,徐柏興想什麼,他很清楚。
於是,他對兩個獄卒招呼道:“犯人拒不回話,你們有什麼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