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洪水 4 完結

第7章 洪水 4 完結

?????????????第七章洪水

沒有一場洪水不會隨着秋風退去,就像沒有一個冬天不會如約在我們的期盼中來到一樣。

1998年的洪水,在大人們的祈禱、小娃們入學前夕的不舍中終於結束了。只是這幾天接二連三的變故,讓我們家並不平靜,或者說其實村裡其他人家也並不平靜,儘管這樣的平靜只有那麼短短的幾日。

在我家附近我被摔斷胳膊的那個土磚窯--夏天我們最喜歡去的地方。

第一它的地勢較高,第二有沒有洪水可以干過它,最後那裏樹木蔥蘢陰涼通風,因此土磚窯成為了整個夏天我們這些娃兒們的勝地。

只不過因為許許多多大娃小娃們的新家慢慢建到了公路邊,所以土磚窯也不再是我們的專屬。不過大家也並不打架爭地盤,幾個玩的好的娃劃分一塊區域成為自己的專屬領地,一一劃分以後就像戰國七雄一樣把完整的土磚窯瓜分了。只有當暮色降臨他們回家以後,我們才能像秦國一樣統一土磚窯,當然隨着帶着我弟弟的狗。

不知道弟弟是在哪個電視裏聽到了這個有些奇怪的詞語。

“爸爸,我要給小狗狗換個名字!”弟弟說。其實弟弟給他取名字是最恰當的,因為他們是同一天出生的。

“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隨你。”爸爸回他。

大概是因為爸爸那年冬天帶着小狗和我們去追野兔,所以弟弟想徵求他的意見。

“嗯嗯,那以後就叫它:花豹。”弟弟很認真的說。

準確的說,我都不知道啥是“花豹”,初聽還以為是“花貓”,我問他:“狗為什麼要取名叫貓?貓是不是太弱了。”

“才不是貓,是豹子。嗷嗷兒!”弟弟學者豹子兇狠的樣子,然後非常的得意自己給狗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

一條灰色的、黑色的、仔細看還有點白色的毛,這些混合而成花色的豹子狗,自此有了自己的大名--“花豹”。

花豹取名以後,也日漸大了起來,遠遠超過了它哥—我弟弟,但是他們倆卻極好!除了整個暑假在土磚窯早出晚歸,其他就是一日兩餐。每天早晚弟弟自己吃完飯,都要用自己的碗剩好飯和菜湯倒進狗的鐵洋碗裏,看着花豹吃完,他才肯離開。

特別是有排骨的日子,自己還沒吃完,就搬着碗屁顛屁顛的去狗邊上給他肉骨頭吃。

因為爸爸說花豹太大了,現在也很兇狠,怕傷着人不好,加上前幾天兩隻狗打架,差點咬到隔壁的娃,爸爸看到了,心有餘悸。所以這幾天已經開始上了鐵鏈子套住了花豹柔軟的脖子。

於是花豹就綁在了我媽媽種下的那株不高的梔子花樹下,只是初秋到來,早已經沒有那些白色盛放梔子花和香味了。

想起年初,春暖大地以後,媽媽和附近的隔壁的嬸娘,聽着門口吆喝叫賣着:“雞娃,小雞娃!”於是攔了下來,每家挑左挑右選的在雞娃販子那裏各買了十來只小雞,眼看已經快長成大雞仔的模樣,短短半年不到的時光,有時候讓人感嘆,這悄么聲息的都在干大事。不過再怎麼說,也是熬過了洪水的雞,因為不少人家的雞在洪水中沒有能倖免,所以兩家的雞仔格外寶貝,年底餐桌上面的大菜和雞蛋就靠它們了。

不知道是花豹取了名字變兇狠了,也不知道是它被鏈子鎖住脖子不自由了,還是因為個子變大了餓得快。總之,偶爾我們牽着它出去的時候,

它總要去聊其他的小動物--雞仔也趕,小狗也追。我們根本拉不住它,只能大叫着吼着,它才能乖乖閉嘴回來。如今想來,也許是它年紀大了到了青春期,想其他狗了也說不定。

只是這幾年,確實也沒見花豹這樣。所以我們更不敢單獨放它出去了。

可是就在我放學回家的那天下午,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花豹,喊了半天名字也沒作用,平日裏太陽西斜,一回家,狗狗準會伸出舌頭在我們身上手上到處舔,圍着我們搖尾乞憐打轉轉,我們會摸着它光滑的短毛,去廚房找東西給它吃。今天找了半天沒答應,看到狗鏈子在梔子花樹邊,我們想肯定爸爸想通了給他放鬆“信狗由韁”了。我們就跑去了土磚窯,只可惜上面也沒有蹤跡。我們失望的再回來的時候,剛好媽媽也回來了。我們急切的問花豹的蹤跡,才知道花豹已經在鍋里了。

弟弟急的大哭起來…馬上跑過去揭開了鍋蓋,半盤花豹的肉血淋漓在裏面一動不動。

我們問是誰殺了花豹,為什麼這麼心狠。花豹被鐵鏈綁起來,早已經狗無縛雞之力了,還這麼殘忍。

媽媽跟我們說,原來花豹沒系好,今天中午跑出去吃了幾隻隔壁的雞娃,但是我們家裏的雞娃倒是一個都沒少。剛好隔壁的當家的回來了,看到了那張還咬着鄰居家小雞的血淋漓的狗嘴,還在汪汪汪汪的朝他叫囂。氣不打一出來,他隨手操起一個大棍子,幾下幾下把花豹打得癱倒在地,花豹囂張的氣焰只剩下嚶嚶嚶可憐的求饒聲。

但是也不能因為一條無足輕重的狗,兩家大人吵架,又是不遠的鄰居,又是族人。況且畢竟是花豹吃了人家的雞,它有錯在先,既然殺了雞的命,也得抵命。鄰居當家的說,今天這個畜生能吃雞,明天它就要咬人。

儘管我爸爸媽媽心裏並不願意,但是看着它奄奄一息的樣子,估計也是很難救活了,於是同意了他們活剮了花豹的皮,給點狗肉他們算是賠禮道歉了。

說干就干,鄰居當家的男勞力夥同幾個彪形大漢乘我們上學之機,草菅了狗命,花豹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家。只是可憐了弟弟的花豹只活了三個春秋,和它的狗媽媽一樣,也被人分着下了酒。人有人的宿命,狗有狗的宿命,村裏的狗大多都是這個下場。

鄰居家分了一盤給我媽媽,我媽媽不太敢吃,畢竟這是和弟弟一起長大的狗,也是我們全家的一份子,因為媽媽覺得花豹和我們家淵源深厚,所以留着一些它的肉只是給我們看一眼。

媽媽小心翼翼的問我們:“你們吃不吃?吃我就燒,吃了不想它。”

“不吃!”

想起了以前的種種時光,我們帶着花豹衝鋒陷陣,花豹帶着我們耀武揚威的日子,我們心裏非常難過,但是一切的一切都並不以我們小娃的意志有所轉移和改變。於是我們在門前我爸爸種的桃樹下,挖了個大坑,把這盤狗肉埋了進去,算是回報花豹跟了我們一場。

從那以後,全家人再也沒有養過狗,也不再沒有吃過狗肉。

悲傷總會被沖淡,時間就像記憶消磨機一樣,把我們的這些記憶慢慢帶走。

儘管剛開始沒有花豹的日子,屋子裏格外安靜,但是日子久了也便習慣了沒有它的日子。

隨時集市上各種天線的普及,爸爸有一天帶回來一架大天線,只是剛開始總是調不好,於是爸爸把天線搬上了二樓,從樓上甩下來一根長長的連接線。爸爸又是調電視機的台,又是去左右轉天線。

想起以往電視機右側那兩個旋鈕帶來的不是滿屏的雪花呼呼呼的聲音,就是一個大圓鐘的中間顯示着信號倒計時,難得能有幾個可看的電視台。

今天爸爸告訴我們:“裝了天線看的電視就更多了,到時候年底看春晚都清晰一些。”

我們可高興了,就搬着小凳子在雪花飛舞的電視機前面等待。

後來爸爸實在上下樓梯跑累了,想起個好辦法。他把我叫上二樓,告訴我怎麼輕輕的轉動方向,這個天線上面多了好幾根鋁管,下面一個竹篙子綁着。我學會了怎麼轉動,爸爸就說:“弟弟在樓底下喊,有信號了,你就不要動了,知道嗎!”

“嗯,知道!”

弟弟被安排在門口,等着爸爸看電視機裏面的信號,然後他再給我傳遞信號。

我一個人孤立的在二樓轉天線,抬頭遠望,外面田野里一片豐收的景象,一塊一塊的田地劃分的格外明顯,鬱鬱蔥蔥的南國家園這次的洪水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影響,這幾天不少農人家都開始收割起來。

但是我都轉了幾圈了,還是沒消息。於是我自己提着嗓子喊:“好了嗎?”

“還沒有。”弟弟大聲的回復我。

原來爸爸還在調試控位,我這白轉了半天,還抱怨着是不是天線根本沒用。

“好了嗎?”我繼續喊着問。

“快了。哥哥。”

一個人幹活,果然是孤寂的,特別是還在等待。

“好了好了,不要動!”弟弟突然喊道。

“又過了。左邊一點點。”

“再左邊一點一點。”爸爸說一遍,弟弟傳達一遍。

弟弟一會一句話,我的手動都不敢動。

“好了嗎?”我繼續問。

“好了好了,不要動啊,爸爸就上來。”弟弟說。

然後爸爸過來用鐵絲固定住,底下的黑白電視機,終於出現了“大風車吱呦呦的轉”。

就在我們還在看大風車的時候,大伯急匆匆的過來了,說老先生剛剛過世了。

其實老先生確實是不行了,我知道,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在前幾天,婆婆過來找我爸爸,說時間也過去這麼久了,現在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在家裏躺了一個來月,至於是什麼病誰也不知道,應該時日不多了。

於是婆婆希望我爸爸去看看他,畢竟人之將死,不希望他帶着遺憾離開。

只可惜,我爸爸很固執,意思大概是,難道全部人活着就是為了給他面子,為了成全他嗎?他堅決不會去看他之類的話。

儘管婆婆和大伯也慢慢緩和了那邊的關係,但是我爸爸說過,他不會正眼再看他一眼,了解自己這個倔強兒子脾氣的婆婆,覺得勸不動也就不勸了。

我爸爸錯了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婆婆知道,不經他人的苦,莫勸他人善。

後來媽媽說,讓大傢伙去看一眼算了,也就是說讓我去。他們那一輩的仇怨是他們的事情,希望我們小輩們再沒有恩怨了。

於是當天,我提着一盒我們最愛橘子罐頭跟着婆婆到了老先生的家裏。

我很乖的喊了人,他們很高興,我看了老先生家裏的古韻古風簡單的佈置,走動了一會參觀了一下老先生寫在家裏的大字。但是之後我就坐在一個矮凳子上面不再動了。因為隔一會就看到吐的血端出去,隔一會老先生要吃藥,我覺得有點害怕,但是也覺得人很多沒事。

婆婆和老先生寒暄了幾句,希望他快點好起來,說她帶着老二的兒子來看他了。老先生被老伴兒扶着半躬着身子起來說了幾句好就躺下去了。

大概婆婆帶着我來,也是為了給他無限的心裏安慰。人人都說,三分治人病,七分治人心。

只是這真的沒有幾天,老先生就撒手人寰了。我想起當初小集市興起,爹爹帶着我去橋頭看老先生寫毛筆字,何等的飄逸洒脫,只可惜生老病死,誰人都不會錯過。

大伯認了老先生的孫女當乾兒女,所以這次他忙前忙后,今天過來是邀請我爸爸去幫忙。我爸爸說:“他的兒子都不來,你請我算什麼?我今天說了這話,就不再說了,即使他兒子來,我也不會去,你們要去,那是你們的事情,我管不上。你們不要再來了,我絕不會去!”

大伯知道他老二的脾氣,於是不再勉強多說只得走了。

沒有爸爸的發話,我們一家四口自然也不會動,這件事就跟我們家沒有任何關係,畢竟那晚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公共廟前的起誓,時至今日我們全家依然歷歷在目。如果不是問心無愧敬畏神明,我們全家在村裡也許早就沒有容身之所了。

老先生是在第三天出殯的,鋪天蓋地的白色和黃色的冥紙在空中飛舞,驚天動地的鞭炮聲響徹大地繼而在滿是稻穀的田間消失。

大家知道,村裡嫁閨女,或者老人過世,每家每戶都要送他們,路過每家的門口,每家都要用鞭炮相送,以示族人的禮儀。

眼看浩浩蕩蕩送葬的隊伍就要經過我們家了,我爸爸並沒有要送的意思,更沒有買鞭炮的意思,甚至大開着門。不少他們家親戚議論說我們家心腸太狠的,人都死了,有什麼不可原諒的,給臉不要臉。當然村裡人也知道兩家的恩怨,也有不怪我爸爸,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了解我爸爸為人的,也表示理解。只是我爸爸在這件事上,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

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鞭炮聲,少了我們家這麼一架鞭,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只是我媽媽還是背着我爸出去小賣部裏面買來了一架,送葬的隊伍經過的時候,我媽媽在門口拆鞭炮盒子,大伯看到了迎上來幫忙點了鞭炮,算是送了老先生最後一程。

這人世間的恩恩怨怨,伴隨着最後一下鞭炮的響聲消失而去,鞭炮炸起的煙霧也終於一起散盡在天地間。空氣中瀰漫的鞭炮氣味,如果再加上冬天的寒冷,我總感覺那就是過年了。

人生的歸途似乎都是一樣,只是有時候不過是:“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而已。”只是誰又能真正的圓滿呢?缺憾也許才是人生常態。

平平靜靜而又轟轟烈烈的洪水,終於過去。就像本山大叔在春晚說的一樣:

“九八九八不得了,

糧食大豐收,洪水被趕跑。

百姓安居樂業,齊誇黨的領導。

尤其人民軍隊,更是天下難找。

國外比較亂套,成天勾心鬥角。

今天內閣下台,明天首相被炒。

鬧完金融危機危難,又要彈劾領導。

縱觀世界風雲,風景這邊更好!多謝!”

接着趙大叔一屁股栽倒在地,哄堂大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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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輩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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