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書房醉酒的荀相
而此時的朝堂上,見荀相如此說道,五品以上的大臣們便都留下來商討政事,其餘品階較低的小官四散離去。
出了太極宮,諸位官員三三兩兩地結伴去了尚書省。杜蘅一路要往兵部去,樓頤如也前去大理寺。
進了層層重兵所包圍着的大理寺,她憑着原主腦海中支離破碎的記憶,找到了自己平日所待的地方——卷宗閣。
樓頤如的官職是正九品的大理寺錄事,平日的活計就是審閱以及接收其他部門移交過來的案卷,好在這原主平常辦公時候就沉默寡言,她現在也不至於露餡。
落日西沉,天色已晚。樓頤如正埋頭在鋪天蓋地的卷宗里,偷偷謄抄着當朝五品以上官員的名單,也沒注意到案前立了一個身着淺綠直綴,四十來歲的男子。
此人正是趙岩,七品大理寺主簿,她的頂頭上級。
趙岩只當樓頤如在勾畫案卷,也沒細細看她在做什麼,“啪”的一聲,就把一沓厚厚的卷宗放在了案牘上,問道:“沈行之那小子呢?丞相大人等着審查卷宗呢!”
接近荀琰的機會來了。
樓頤如殷切開口:“沈大人今日告假了,不如下官去送。”
趙岩盯着她看了半響,嗤笑幾聲:“一個九品芝麻小官,還想去攀附丞相?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職位?”
“出身寒門,就要少一點花花腸子,多把心思放在本職工作上,多幫我們這些七品的大人們處理些繁瑣事,比如端茶倒水、清掃屋子,還有…”
他還要再說,一旁的小吏來催:“趙大人,林少卿找你有急事!”
趙岩慌忙起身,又罵了幾句:“這個沈行之怎麼總是曠工!”
“哼,真是便宜你了,這是刑部新送來的卷宗,一定要親自送到荀相手上,不可讓旁人瞧見半分。”他假惺惺地惋惜了幾句,甩手出了門。
樓頤如拿着卷宗,不禁腹誹:一個七品的小官,竟然在她面前這麼狂妄!又是一個只知道攀炎趨勢的小人!
走了不到一刻,金光閃閃的荀府兩個大字映入眼帘。
這地方,她曾來過無數次。雖然心中恨意滔天,但她現在竟然還有一絲膽怯。
荀府的管家仍然是當年那個老翁,給她指路:“荀相剛赴宴回來,此刻在書房。”
樓頤如磨磨蹭蹭地來到了書房外,在門外躊躇良久,握緊手中的卷宗,還是鼓足勇氣敲了門。
“何事?”荀琰的聲音悶悶的。
樓頤如努力壓抑住顫抖的聲線:“刑部移交過來的卷宗,趙大人說要親自交到您手上。”
“嗯,進來。”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荀琰剛加完一場筵席,席上喧囂的絲竹聲吵得他心煩意亂,便順手喝了一杯歌姬遞給他的酒,酒裏面不知道摻了些什麼,喝下不到一刻,他就氣血上涌,平日裏壓抑住的慾望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他看向這個新來的小官。
青色的官服很寬大,稱得她的身形更為嬌小。此刻她俯身垂首,深深作揖,舉起的卷宗遮住了她的面容與神色。
“放下吧。”他的聲音略微有些喑啞。
如此近距離地聽到這久違的聲音,樓頤如頓時頭皮發麻,雙手微微顫抖。
荀琰伸手接過,見她神情緊張,十幾年揣測人心的經驗讓他起了疑。
“嗯?你很怕我?”他皺眉問道,聲線帶着徹骨的寒意。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去,這人耳後白凈的脖頸上,竟然有一枚小小的紅痣。
他的瞳孔猛烈地一縮,是她?
西域上貢的酒後勁十足,他的腦子現在是混沌一片,眼前的女子與記憶中那人的明艷面容相重合。
十年了,他日思夜想,她卻從未入過自己的夢裏。而今,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此刻竟然是心慌,怕這幻影下一秒就如煙如霧,消弭散盡。
“大…大人”樓頤如試探地喊着,心中卻在思索,不如趁着他現在酒醉,拔下發簪,捅向他的胸膛,就能一報血仇。
還未等她動作,荀琰突然展開手臂,一把將她攬過,粗糙寬厚的手掌撫上了樓頤如的脖頸。
他錦繡官服下精壯的身軀傳來的熱度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脖頸處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膚,帶來絲絲麻意。
在荀琰眼中,懷中那人眼眸中交織的恨意與膽怯,和李成玉生前一模一樣。
“我…”荀琰的聲音斷了半截,眼睫顫抖,黑色瞳孔中藏着深深的悲慟與懊悔。
一腔愛意無從說起,只怕驚擾了她。
父親當年告訴他:“就是因為你不夠強,才使得想愛的人不能愛,想留的人留不住。”
可當他大權在握,無堅不摧、再無軟肋后,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刻,都會想起那人的笑靨。
這麼多年,自己越來越冷血,已經被訓練成一個王朝的怪物,茹毛飲血,與這座吃人的宮殿夥同,囫圇地吞下一個又一個異己與侵略者。
父親教會了他陰謀詭計與算計人心。而李成玉讓他知道人間草木皆有情,也教會了他什麼是愛。
樓頤如的大腦此刻是一片空白。
眼下這是什麼情形?
她要殺他,他竟然抱住了她?
“大人,西北軍報——”看到屋內情形,管家的聲音戛然而止。
接着就是“怦”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管家站在書房外,嘖嘖兩聲。
他只見過自己的大人陰着臉,咔嚓一聲擰斷宿敵的脖子的樣子。大多數時日裏,也跟個苦行僧似的,不是批摺子就是處理政務,剛才這樣與女人繾綣的景象倒是第一次見。
“哎,十年了。”管家搖了搖頭。“再念念不忘也該放下了。”
屋內,樓頤如反應過來,扭頭奮力掙扎,身體顫抖:“大人請自重。”
荀琰深深吸了一口氣,定睛一看,她面容寡淡,骨節纖細,根本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李成玉。
他立馬鬆手起身,面露嫌惡,彷彿粘上了什麼骯髒的東西。
樓頤如跌落在地,見他起身,連連後退。
屋內一片死寂,她覺察一絲劍跋扈張的緊張感,這書房裏,也有暗衛!
今日刻意接近之舉確實有些莽撞了,自己已經死了一回,這一次重生,就是最後復仇的機會,必須養精蓄銳,徐徐圖之。
荀琰冷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失禮。”
這是道歉?
樓頤如一臉不可置信,心中倒是暗自慶幸,他沒有認出她。
她瀟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強作鎮定道:“大人下次醉酒之前,可得提前找好相好之人。”
“不然以下官的蒲柳之姿,怎麼看都是大人吃虧。”
荀琰眼皮一跳,面容隱隱地有了怒色,這人居然還敢跟他開玩笑?
不等他發作,樓頤如連忙拱手:“下官告退。”
樓頤如走後,荀琰閉上了眼,但手上滑膩的觸感還在。他喚來僕從,冷冷道:“今日的筵席,查一下是何人膽敢給我的酒中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