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路
“離開察善，另謀出路。”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賀蘭夙不慌不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短短八個字，她雖然面不改色，但在大帳內已經掀起了一股軒然大波。
天色已深，西烏氏娜婕被侍女們送回去安寢了，蘇祈月也忍不住趴在娘的腿上打起了瞌睡，只剩下兄妹四人與十多名侍女。
侍女們都啞口無言，瞪大了眼珠瞧着賀蘭夙，這當哥哥的剛把一半家當拱手讓人，這妹妹現在又說離開察善草場，這兄妹兩人敢情是要拆家呀？她們心裏雖然這麼想，但嘴上卻不敢多話，當下人的還沒有本事去質疑本家議事。
賀蘭明思一臉窘迫，苦笑道：“夙妹這不行，假如哥哥真如此下令，明日那些人就得嘩變。”
賀蘭明朗也道：“大哥說得對，何況我們部族數萬人離開了察善能去哪？人總是要吃喝，不出幾天我們就得餓死。”
“大哥、二哥，你們不妨先聽夙妹把話說完，她能如此胸有成竹，那便自有她的道理。”賀蘭明以連忙替賀蘭夙解圍，他不在部族中掌權，旁觀者還是看得透徹。
賀蘭夙不慌不忙道：“小妹自幼喜好讀書，曾看過不少大郢的書籍，這你們也是知道的，後來我不是去了大郢么，那裏地大物博無數奇珍巧物，應有盡有，百姓吃穿用度不是我們賀蘭部能夠比擬的。”
“路邊的街市琳琅滿目，燈火輝煌，車水馬龍，四周高閣樓宇數不勝數，我們草原民族就算再有個數百年時間，也未必能發展到那種程度。”
眾人聽了心神蕩漾，他們歷來只知道去大郢搶掠，從來沒聽人提及大郢到底是何模樣？自從當年臨州之役后，賀蘭部損失慘重，後來賀蘭德光又下令不得再動刀兵，這太平的日子已經過了十數年。
胡人雖然奪了臨州六郡，但是他們一貫搶了就走，根本不懂得如何經營，尤其是平東王圖扎木上任之後，搞得是烏煙瘴氣怨聲載道，胡人們習慣了在馬背上生活，根本不喜歡這種畫地為牢般的城池。
賀蘭明朗來了興緻，催促道：“夙妹，你接著說。”
賀蘭夙點了點頭，將蘇祈月放在羊毛毯上安睡，自己則是站起身說道：“眼下我們前面要防備着宿敵黑沙國，後面還要小心元卜在暗處捅刀子，可謂是腹背受敵。”
“如今賀蘭部僅剩半個草場，想要豢養諸多牲口顯然是不可能的，族人可能會為了爭地盤而大打出手，到了冬季口糧也成問題，假如我設想的不錯，那麼不出兩年時間，我們便會被困死在這個夾縫中，不是被黑沙國消滅那就是被元卜所吞併。”
侍女們聽完一身冷汗，各個面面相覷，驚魂未定，她們這才意識賀蘭夙的深謀遠慮，難怪她當年被稱為草原第一美人，傳聞賀蘭部首領之位都曾經是她的，同樣身為女人，她們這時已經暗嘆不如了。
賀蘭明思憂心忡忡，接着問道：“夙妹，那依你之見，我們離開賀蘭部之後能去哪裏，如何生存？”
賀蘭夙道：“多年以前，我曾看過一本叫‘異國圖志’的書，這是一位大郢人寫的遊記，那人年輕時曾經周遊列國，書里詳細記載了各國的地理位置以及風土人情，我們與大郢的交界其實不止延州跟豐州……”
此話一出，眾人驚訝地合不攏嘴，胡人與大郢王朝前前後後打了數百年，如今連三歲小孩都知曉，自古戰場就是在雅木台，那裏以前靠近延州和臨州。
自從奪了臨州之後，便是其身後的江州成為前線，而延州孤懸塞外成了大郢軍事重鎮，胡人部族雖然騎戰無敵，但攻城手段卻十分匱乏，不然也不會被幾座城池擋了數百年。
而當年若不是大郢人內訌，他們也不可能輕易攻佔臨州，眼下有條捷徑能避開延州跟豐州，那胡人鐵騎必將踏破這個中原王朝。
賀蘭夙知道自己這條消息的重要性，她沒有選擇直接說，三位哥哥她自然是信得過，只是這些賀蘭部的侍女她還是不放心，想到此處，目光不由地掃了她們一眼。
賀蘭明思頓時會意，朝着一名女侍道：“喜鵲，天色不早了你們先下去休息，這裏就不必伺候了。”
喜鵲是丫鬟們的管事，她聰明伶俐模樣乖巧，辦事也極細緻牢靠，所以賀蘭明思十分喜歡她，賀蘭部沒有官職制度，如此只讓她當了丫鬟們的管事。
喜鵲點了點頭，當下帶着眾侍女出去，等眾人都走了之後，賀蘭夙才平靜說道：“與大郢最後交界的地方便是滄瀾雪山。”
賀蘭明朗激動不已，“嗖！”的一下站直了身子，急道：“什麼？竟然是在滄瀾雪山！這怎麼可能？”
賀蘭明思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他顯然也不能相信賀蘭夙所言。
賀蘭明以沉思片刻，忽然開口道：“我知道了，那是翻過滄瀾雪山是不是？”滄瀾雪山肯定不是山脈中與大郢交界，因為賀蘭部成人禮就在雪山當中完成，假若真是與大郢交界，他們不可能這麼多年未曾察覺。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那便是翻越滄瀾雪山，因為從未有人這麼干過。
賀蘭夙笑道：“還是三哥聰明，那本書上記載翻過滄瀾雪山便是一條河，大郢人叫它‘九幽冰河’，九幽是指黃泉的意思，因為這河初段流域太寒冷了，根本無人居住，因此從來沒人發現它靠近我們胡人部族。”
“那寫這本異國圖志的人，當真可以稱為奇人。”賀蘭明以若有所思，能知曉這麼隱秘的事情，這寫書之人不可小覷。
賀蘭明思想了一下，遲疑道：“既然都說了人無法居住，那就算我們翻閱過去了，那到底該如何生存呢？”
賀蘭夙道：“跨越冰河谷地，沿着河流直下便有九幽冰河的支流‘灕水’，這片區域屬於未開化蠻荒之地，處於大郢南疆之極，密林深深，土地肥沃，而且人煙稀少與世無爭，剛好適合我部繁衍生息……”
“如此甚好！反正我們早已厭倦打打殺殺的日子，不如就按夙妹所說，我們帶領族人前去逍遙快活。”賀蘭明朗拍手大笑。
賀蘭明思安靜了許久，緩緩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賀蘭明朗心中不痛快，嚷道：“還有什麼好想的，誰還願意留在這裏受這窩囊氣？大哥你還想和其他部族拼個你死我活不成？”他還要再說下去，賀蘭夙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行啦！事關重大，還是得聽大哥的。”
賀蘭明思沉默許久，舉起酒杯滿飲而盡，又復問道：“夙妹，你只說了第一個注意，那還有第二個呢？”賀蘭明以與賀蘭明朗聽了這話，紛紛地抬走看向賀蘭夙，賀蘭明朗附和道：“是呀，你說還有第二個注意呢。”
賀蘭夙嘆道：“這第二個注意嘛，便是一切得重新來過，我們要效仿大郢王朝，從游牧生活變成從事農耕生產，必要時還要發展商業，這就是我們崛起的關鍵。”
賀蘭明朗道：“這我們都不懂啊，你看看圖扎木那老小子，現在管着臨州六郡，不一樣搞得焦頭爛額。”
賀蘭夙道：“凡是都有第一次，我們假如不勇於嘗試，那就只能被動等挨打了。”
“夙妹，實不相瞞，這些也是大哥期望的，你能帶領族人走上這條路嗎？”賀蘭明朗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其實他這麼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變革的出路，效仿大郢王朝那是最切實際的辦法，畢竟他們的繁榮程度是草原牧民無法想像的。
賀蘭夙想了想，說道：“只要大哥能說服族人，我想我能試一試，此次回去我打算試一試。”
“回去？你還要回哪去？”賀蘭明朗疑聲道。
賀蘭夙道：“當然是回烏克台了，我們整個胡人部族只有在那兒才設立了坊市，我們部族想要做生意就離不開烏克台，之後等我們慢慢壯大了，也能建立自己坊市跟其他設施。”
賀蘭明朗道：“夙妹，大哥仔細想了想，還是用你第一個注意吧，第一個只能算作退路，假如真遇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我或許會帶領族人翻過滄瀾雪山，前往你口中所說的地方。”
四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賀蘭明思道：“時辰不早了，明日夙妹還要去祭奠父親，今晚就早些歇息吧。”賀蘭夙也正有此意，蘇祈月已經早早進入了夢鄉。
喜鵲領着幾名侍女收拾好了幾頂氈帳，領着賀蘭夙母女前去休憩了，一入帳內賀蘭夙便神情一怔，原來氈帳內裝飾竟與她少時居住的一模一樣，瞧着四周精心的佈置，賀蘭夙心底一暖，看着喜鵲微笑：“丫頭多謝你，有心了。”
喜鵲道：“四小姐客氣了，其實這些都是主母吩咐的。”
“娘……”賀蘭夙輕輕念了一聲，眼角不經有些濕潤，她不願見自己，可她卻沒有忘記自己這個女兒。
深夜，賀蘭明思獨自站在冷風中，望着漫天星辰若有所思，臉色露出些許惆悵，他忽然長嘆一聲，口中默念道：“師父，你真就舍我而去了么？明以已經快走遍了整個草原，縱然尋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