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談

賀蘭明思做完了祈禱，吩咐手下侍從道：“你們快去將主母與奶奶請過來。”侍從們齊聲答允，火急火燎地出了大帳。

賀蘭部的主母便是“納蘭珍珠”，她是明思、明朗與賀蘭夙親生母親，只有明以是二娘碧雲所生，原本當年賀蘭夙原本應叫“賀蘭明夙”，只是賀蘭德光想着自己三個兒子，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掌上明珠，想讓她與眾不同這才減了一個字。

而他們的奶奶便是賀蘭德光的生母，名叫“西烏氏娜婕”，她如今已有九十歲高齡，西烏氏原本是一支弱族，草原上豪強並列，互為魚肉，西烏氏族也在殘酷的爭鬥中覆滅，如今僅剩下娜婕一人。

不久后，一隊侍從失落而回，神情低落，為首之人名叫“大山”，從小便跟在賀蘭明思身邊鞍前馬後，他支支吾吾道：“啟稟首、首領，主母說了她不來，她還說……”

賀蘭明思不悅道：“還說了什麼？”

大山猶豫片刻，說道：“主母說你肆意妄為，置祖宗基業如兒戲，以後便、便不用再去見她了……”賀蘭明思本就身體羸弱，聽完這話頓時激動地咳嗽不止，眾人十分擔心他的身子骨，兄妹幾人都迎了上去。

賀蘭夙緊緊捏住了手掌，慌忙叫了聲：“大哥！”

賀蘭明思面帶微笑，擺手道：“好啦，都快坐下吧，我這個大哥還不至於脆弱道這般程度。”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稍稍安心了下來，又復各自落座，賀蘭明思看着大山，接着問道：“你沒跟主母說小妹回來了么？”

大山神色難堪，說道：“主母她沒什麼反應，只是說了不見二字。”賀蘭夙聽完黯然神傷，以前娘親很是疼愛自己，看來自己當年的行為確實傷透了她的心。

這天底下做母親的，無一不希望自己兒女將來有個好歸宿，也最怕她跟着壞人耽誤了終身，倒不是希望她以後大富大貴，只是想她以後有人疼愛罷了。

正當幾人傷感之時，帳外傳來通稟：“太主母到！”兄妹四人當即出去恭迎，草原上沒有轎子，西烏氏娜婕乘坐的是張靠椅，由幾名僕從抬着過來，她年事高記性也糊塗，面前的孫兒孫女是一個也不認識，如此張着嘴巴一個個地問，好半天才將眾人問了個遍。

賀蘭明朗嬉笑道：“都閃開！讓我來背奶奶，讓我瞧瞧她重了些沒有。”他從小就喜歡這麼做，現在這麼大了依然如此，說著就將西烏氏娜婕背在了身上。

西烏氏娜婕紅光滿面，嘴裏嘟囔道：“明以呀，你慢點兒，奶奶問你娶媳婦了沒有？奶奶還等着抱孫子呢！”

一旁的賀蘭明以心中錯愕，慢慢湧上一股暖意，賀蘭明朗笑道：“奶奶！都說了多少遍，我是明朗，那邊擺着臭臉的傢伙才是明以。”

西烏氏娜婕冷哼一聲，埋怨道：“胡說八道！奶奶記性好着呢，你就是明以！小時候經常在奶奶的帳篷里偷奶酪吃。”說著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賀蘭明朗忍俊不禁，大笑道：“奶奶，那是我乾的，就三弟那老實本分的性子才不會偷吃呢。”

這時，西烏氏娜婕突然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叫嚷道：“明思啊，你身子骨吃壯實了些沒有，快轉過頭讓奶奶瞧瞧。”

賀蘭明思輕聲道：“奶奶，明思在這裏。”

“好了，這會兒我還成了大哥了。”賀蘭明朗一陣苦笑，還是將頭轉了過去。

西烏氏娜婕瞧着他那張臉，不解道：“明思啊，你原本不是長得挺俊，怎會成了這五大三粗的模樣？”眾人聽完這話啼笑皆非，紛紛捧腹大笑，賀蘭明朗苦着臉：“奶奶，有你這麼損人的么？我雖然不如大哥俊俏，可但也不至於拿五大三粗形容我吧？”

賀蘭明朗說完，心中仍有些許不服氣，拉過身旁的一名女僕從問道：“我問問你，二首領長得俊不俊？”那姑娘被他盯得臉色漲紅，噗呲一笑，勉強地點了點頭。

蘇祈月站在一旁扮了鬼臉，衝著賀蘭明朗嘲笑道：“二舅，你不要臉，你欺負人！”

賀蘭明朗嘿嘿一笑，打趣道：“臭丫頭，你胡說什麼？”說完一眾侍女也開心地笑了起來，在賀蘭部沒有嚴厲的主從關係，沒有深宮大院裏弔死丫鬟的情節，從當年碧雲能從陪嫁丫鬟做到女主人便可以看出，她雖然不受人待見，但是能從丫鬟上位也是十分難得。

賀蘭部人人平等，這在整個草原上乃至大郢王朝，那也是絕無僅有，人人發自內心愛戴這裏。

進了大帳，賀蘭明朗將西烏氏娜婕放在主座，就在賀蘭明思的身旁坐下，還有兩名侍女貼身照料，跟着賀蘭夙攜蘇祈月上前行禮，跪拜道：“不孝孫女攜孩兒蘇祈月拜見，祝願奶奶身體康健，萬事如意。”說完又用手肘推了推蘇祈月。

蘇祈月會意，也跟着叩首道：“祈月給太奶奶請安，祝、祝願太奶奶越活越年輕，想吃啥就吃啥……”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就只想到了這兩句話，眾人聽了忍不住偷笑起來。

西烏氏娜婕瞧着二人，突然雙眼放光，指着她們手舞足蹈，高興道：“快過來！快過來，這不是我寶貝孫女夙夙回來了么，快過來讓奶奶好好瞧瞧！”卻見她什麼人都不記不清，唯獨還記得自己，賀蘭夙感動不已，眼中忍不住泛出淚花，趕忙拉着蘇祈月上前。

西烏氏娜婕握着母女二人的手，眼角灑出淚珠，凄然道：“夙夙，他們都說你嫁了，可這一嫁便是十數年未曾回家，你可不知奶奶我有多想你，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給盼回來啦！”

“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有人沒有欺負你？”

賀蘭夙鼻尖一陣酸楚之意，強忍着淚水點了點頭，答道：“奶奶，不孝孫女讓你牽挂了，我在外一切都好，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說完指着蘇祈月道：“這是我女兒，她名叫蘇祈月。”

“蘇祈月，好名字。”西烏氏娜婕拉着蘇祈月的手，笑道：“好！好！這小丫頭跟你年輕時真像，以後長大了肯定也是我們賀蘭部的大美人兒，初次見面，太奶奶要送你個見面禮！”說著吩咐手下侍女：“你們去我的枕頭底下，快將流蘇金匕取來。”

眾人一聽這話發出驚嘆，賀蘭夙心中也無比震驚，忙說：“奶奶，這可使不得，流蘇金匕太過貴重，你送個她這麼小丫頭怎麼能行呢？”

這流蘇金匕在整個草原上出了名，匕身由天外玄鐵淬以流金打造，通體流光溢彩，鋒利無比，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尋常刀劍難以抵擋，刀鞘與刀柄皆是寶石黃金製造，就算是大汗也能眼饞的寶物，還是爺爺當年送給奶奶的定情信物。

賀蘭明思也一陣驚愕，他知道當年賀蘭夙十分想要這把金匕，可無論如何撒嬌耍潑，可是西烏氏娜婕也沒捨得，沒想今日卻要送給這個重孫女。

瞧着眾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西烏氏娜婕說道：“我都要快去找那個糟老頭子了，還留着它作甚？咱們草原上的女子各個不凡，我着瞧祈月這孩子投緣，她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這流蘇金匕在她身上呀，我相信總有一天會綻放出它該有的輝煌。”不知為何，此時的西烏氏娜婕思緒清晰，竟然沒有半點痴獃模樣。

眾人聽了這一番話也不再多說什麼，爺爺去世那時，賀蘭德光尚且年幼，這位奶奶便一直執掌賀蘭部許多年，她行事作風雷厲風行，是個當之無愧的女強人，她既然認準的事情，那是八匹馬也拉不會回來，賀蘭夙只要將此事作罷。

沒過多久侍女取來了流蘇金匕，這神匕果然不凡，連裝匕首的盒子都十分精巧，許多人都是頭一回親眼目睹，當下眾人都睜大了眼珠，目不轉睛地盯着。

西烏氏娜婕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打開，然後取出神匕遞給蘇祈月，和藹笑道：“孩子，拿着吧，這是太奶奶送給你的禮物。”

蘇祈月思緒萬千，腦中閃過了無數畫面，她從小飽受無父之痛，受人欺凌，如今在賀蘭部才有了一種家的感覺，賀蘭部百姓雖然一時還不能接受她，但主家這些舅舅和奶奶，那可是待她視如己出。

猶豫了一會兒，蘇祈月鄭重地接過了匕首，這一刻她想法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如太奶奶方才說的一樣，她心底暗暗發誓，自己將來一定要當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一家人再相逢，已是匆匆過去了十年，這一夜幾人把酒言歡，促膝長談，總算解了多年牽腸掛肚之苦。

席間，只有賀蘭明以還是與往常一樣，自顧自地喝着美酒，他一貫便是如此，總是坐在角落裏最不起眼的那個人。

賀蘭明思瞧着他，問道：“三弟，如今部族正是用人之際，你也留下吧，這裏終歸是你的家。”

賀蘭明以仰頭喝了一杯，緩緩放下酒杯，眼神透露出些許惆悵，嘆道：“大哥，如今我已是江湖中人，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你們這些齊家治國大事我不願管。”

賀蘭明思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但聽他親口說出來，心裏還是略感失落。

一旁賀蘭明朗見怪不怪，嘴裏邊吃邊嘟囔道：“爹爹早就說過，咱們小小賀蘭部是困不住三弟的，他就像咱們草原上的‘烈風’神駒，是不會被任何人馴服的，只有追雲逐日那才是真正的歸宿。”

賀蘭明以勉強笑了一笑，道：“二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只是還有心愿未了，其實真正能幫你的只有夙妹，這些年我也曾去過漠北十國與大郢王朝，相較他們而言，我們胡人部族雖然驍勇善戰，但只是窮兵黷武罷了。”

賀蘭明思沉思許久，問道：“三弟，那依你之見，賀蘭部接下來該當如何是好？”

這時，賀蘭明以沒有立即接話，他只是轉頭看向了賀蘭夙，眾人尋着他的目光齊齊望着後者，賀蘭明思接着問道：“夙妹，你有什麼主意也快快說，這算是當大哥的求你了。”

賀蘭夙見眾人都望着自己，猶猶豫豫道：“我這倒是有兩個主意，只怕大哥你難以接受……”

賀蘭明思起了興緻，說道：“夙妹，大哥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的人，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這裏也沒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