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溜走。
辛歌起身道別時,已經過了晚間十點半。卸了妝、換好睡衣的沈若茴本想讓她留宿一晚,明天正好是周末,可以再叫上幾個以前玩得不錯的姐妹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晚上再去泡吧轟趴,指不定還能收穫一場艷.遇。
辛歌乾笑數聲,滿腦子都是“金錢減一,減一,減一”的聲音。
既不捨得花錢,也不想讓好朋友破費,她只能以“明早還要去公司加班”婉拒。
沈若茴略顯遺憾,讓辛歌有空再聯繫自己,說話間,她望向梳妝枱上擺放着的兩隻新包——都是她今天出門前搭配禮服裙沒挑中的。
沈若茴起身,將包取來遞到辛歌眼前:“F家的新款,好看吧?”
她點點頭:“好看。”
某個瞬間,辛大小姐不禁想起自己衣帽間裏那幾十隻限量款包包和幾條高定禮服裙,鬼知道當初她是懷着怎樣絕望的心情,將它們一樣一樣送進了奢侈品回收店……
“包包送你!”沈若茴將兩隻價格不菲的包包往她懷裏塞,又從收納盒裏拿出一大堆嶄新的彩妝,像是展示財寶的惡龍一般,將東西全部堆在鋪着奶油色蕾絲床罩的大床上,“還有這些——全部是我最近新買的,你喜歡什麼儘管挑,別客氣!”
以前,她們一直這樣禮尚往來。
每一個節日都會盛裝相約去吃大餐,彼此交換昂貴的禮物。
沒有節日就創造節日。
比如“辛大小姐在酒吧被搭訕一百次”紀念日,比如“沈大小姐第一次試鏡被刷”安慰日,又比如“狗比男人祁溫賢眼鏡被踩壞了祝他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慶祝日這種無聊透頂的自創節日。
反正,都只是富家小姐們吃吃吃、買買買的借口。
深知對方此舉並非炫耀而是出於對倒霉蛋閨蜜的愛和同情,辛歌真的很想擺出“使不得使不得”的表情包動作,把那兩隻包包據為己有,但理智和自尊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如果她以後還想和沈若茴平等相處當朋友,就不能接受她的東西。
這幾年遇到了不少事,見過了不少人,曾經渾身帶刺的辛大小姐早已磨平了稜角,連拒絕的話都說得委婉:“茴茴,謝謝你的好意,但這兩隻包包……我用不上。”
“包包怎麼還會用不上?着兩個顏色都很適合通勤,你上班可以背的呀!”沈若茴紅唇微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看這隻限量款小羊皮,多軟多百搭呀!我拜託了好多人才弄到手的呢,你真的不要?”
家境殷實的沈家小姐大學畢業至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網絡上分享吃喝玩樂的照片和視頻,還去劇組裏客串過幾次女N號……久而久之,攢了一波粉絲變成了日常博主,她不知上班為何物,也不知通勤路上有多少艱難險阻。
如果啟明沒有破產,辛歌覺得,自己很可能會過上和沈若茴類似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上班,不用挨罵,穿高定禮服裙,用小羊皮包包,然後在二十五歲時成為祁太太;她和祁溫賢還是會相互看對方不順眼,每天針鋒相對、惡語相向,但不管吵鬧成什麼樣,夜幕降臨,兩人都會在同一張床上相擁而眠,他們還會有一個孩子,也許,不止一個……
及時遏制住蔓延的思緒,辛歌向好友解釋道:“我現在每天都要擠公交車上班,要是用這麼嬌貴的包包,萬一那天被弄髒、被划壞,我會心疼到發瘋的!”
她裹緊外套,釋然地抿了下唇:“茴茴,我已經不是什麼大小姐了,有些東西,沒必要用太好的,差不多湊合就行。”
沒必要太好的。
湊合就行。
沈若茴喃喃念叨着她的話,片刻后,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那愛情呢?你是不是也打算降低標準,再也不會考慮祁溫賢了?”
辛歌睜大雙眼,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等到好朋友的答案,沈若茴便神情不安地移開目光,為自己的話找補:“我、我就是隨口一問,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
沈家小姐的閨房在二樓,剛走下樓梯,辛歌便看到了橫躺在沙發里打遊戲的小年輕。
那傢伙染了一頭招搖的金髮,衣服是印有大片塗鴉的嘻哈范兒潮牌,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臂有大片花花綠綠的文身……
瞧上去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紈絝子弟。
沈若茴有些驚訝:“銘飛?你怎麼過來了?”
辛歌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又打量那人一眼。
沈銘飛是沈若茴同父異母的弟弟,兩人年紀只相差一歲,足以窺見背後有一段狗血的豪門秘辛。大概是從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緣故,這對姐弟雖然性格天差地別,關係卻很好,前幾年還經常一塊兒出來玩。辛歌見過沈銘飛幾次,起初還覺得這個鬧騰弟弟是沈若茴的護花使者,後來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四年沒見,沈銘飛變化挺大。
他翹着二郎腿,懶洋洋地回答姐姐的疑惑:“喔,我今晚正好和朋友在附近打牌,那幾個傻逼都是老煙槍,我被熏得頭疼……在你這住一晚哈,我讓張姨去收拾房間了……我點個宵夜,你要不要……誒?姐,你有客人啊?”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他才注意到沈若茴身邊還有一個人。
即便身上緊緊裹着外套,也遮不住那張明艷的臉龐和纖細的小腿。
“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你有這麼漂亮的大美女朋友,為什麼不介紹給弟弟我認識一下呀?”沈銘飛那張嘴像是抹了蜜一般,人還沒看清,就開始油腔滑調,結果一抬眼,對那張臉辨認半天,猛地從沙發上翻身而起,端正坐姿,嚇破膽似的擠出一點聲音:“辛、辛歌?你什麼時候回、回來的?”
辛歌面無表情,敷衍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沈若茴挽着她走到一樓,招呼弟弟:“辛歌正好要回去了,銘飛你送送她吧?”
沈銘飛緩了片刻,細細打量許久未見的故人,繼而揚起一個笑容,剛想答應,卻聽到辛歌對沈若茴道:“不用,別麻煩銘飛了……時間又不晚,你家附近打車也方便,沒關係的。”
*
到底還是疏忽了,從沈宅的別墅小區走到路邊,還有不算短的一截路。
以前進出都有車接送,辛歌壓根沒把這段距離放在心上。
踩着那雙質量並不好的高跟鞋,她走得非常吃力,還沒走到路口,就被驅車而來的沈銘飛追上。
大燈敞亮,引擎聲響,紅色敞篷跑車像是一頭以逗弄獵物為樂的野獸,蹭到辛歌身邊,緩速行駛。
離開沈若茴的視線範圍,沈銘飛那一身混蛋氣質就露了出來,只見他甩了甩黃毛,沖她吹了一聲口哨:“大美女,真不要我送你啊?”
辛歌靠着路邊走,壓根不理他。
沈銘飛不依不饒,車頭一別,徑直壓上行人路堵住了她的路,下車將人攔下來,痞笑了一聲:“這麼拉風的車,你都看不上?”
“喂,你老爸真的一點兒錢都沒留給你啊?也是,兩個人就那樣手拉手一起跳樓了,肯定是窮到走投無路,怪不得當初一門心思送你去和祁家聯姻,可惜啊,算盤打錯咯,女兒還沒賣出去,啟明就先破產了……”
“聽說,你把家產都委託辛燦賣掉了?你姑姑會不會從中撈錢啊?我勸你好好查一查……債都還完了嗎?你今天到我家找我姐姐,不會是來借錢的吧?”
“看你這身行頭,這幾年過的應該也不怎麼樣,不過說真的,我還是挺佩服你的——退婚,呵呵,有骨氣!我要是你,家裏出了那麼大的事,巴不得抱緊祁家大腿要錢還債,就算嫁不進豪門,至少還能在楠豐有個容身之處……”
他越說越過火,越說越囂張。
辛歌雙拳緊握,指甲蓋深深嵌入皮肉,森森然瞪着他:“沈銘飛,你不要太過分了。”
沈家少爺並沒有被她嚇退。
他歪着腦袋笑,往前逼近兩步:“我給你一百萬。”
她一愣:“你說什麼?”
“本少爺說話不喜歡繞彎子。”沈銘飛走過去,藉著力量上的懸殊,順手扯掉她的外套,“那我直說了啊——我給你一百萬,你跟我睡一晚。”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這點兒下三濫的事。
無恥的嘴臉一覽無餘。
辛歌冷言冷語:“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怎麼,一百萬你還嫌少啊?我知道,對以前的辛大小姐來說,確實不多,每年砸在遊戲裏的錢,怕是都不止這些……不過,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沈銘飛聳了聳肩,目光始終在她胸口的溝壑處流連,“不少啦!一百萬,有的是年輕漂亮的姑娘願意陪我玩兒一年呢!我就要你一個晚上,眼睛一閉,腿一張,天就亮了!有這種躺着賺錢的好事,你還不樂意啊?”
見辛歌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他覺得這事兒有戲,接着勸:“我知道你肯定欠了不少外債,我呢,心善,捨不得見漂亮姐姐流落在外吃苦受罪……但要我白給你一百萬呢,我又覺得太吃虧,正好我有這個需求,你滿足一下,大家各取所需,都開心咯!”
這是辛歌第二次從沈銘飛嘴裏聽到這種齷齪的提議。
第一次,是在她二十歲生日轟趴那天晚上——那小子早就對她有所企圖。
這樣說或許不準確,沈家少爺是對所有美女都有所企圖,四年過去一點沒變,真是狗改不了偏愛大腸排遺物。
她冷嗤一聲,厭惡地推開他,快步向前走。
事出突然,腦子裏只有“逃”這個字,辛歌後來幾乎小跑起來:沈銘飛這傢伙外強中乾,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是不敢亂來的。
很快,很快就到馬路邊了……
不湊巧的是,她還沒能跑到一個能保證自己人身安全的區域,腳上那雙廉價的高跟鞋便撂了蹶子。
鞋跟斷了。
她不得不放慢速度,歪歪扭扭地往前走,沈銘飛不疾不徐地追,叫囂聲從身後傳來:“你看,老天爺都不讓你走!所以啊,還是坐我的車吧?你要是真覺得一百萬少了,我們再商量商量,可以走‘長期發展’路線嘛!我給你買包,買車,我還有個小公寓也可以給你……”
這個時間點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只有一輛黑色的車停在轉角處。
她扶着電線杆,將高跟鞋一隻一隻脫下來,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很快將目光鎖定在電線杆底下隨意丟棄的那堆空啤酒瓶上。
眼見跟過來的沈銘飛欲對自己動手動腳,辛歌迅速抓起酒瓶在石砌的花壇上砸碎,用支棱着玻璃尖的斷面將人逼退……
她盯着他,惡狠狠吐出一個字:“滾。”
沈銘飛儼然被激怒了,想起幾年前也吃過同樣的虧,他“呸”了一聲,直接開罵:“操,你他媽又來這招?”
“辛歌!你這個賠錢貨到底在拽什麼?你家破產了!你爸辛卓死了!你和祁溫賢的婚約也廢了!你指望誰給你撐腰啊?我是同情你、憐憫你才給你這個賺錢的機會,你居然還敢這樣對我?你當你還是當年那個辛大小姐嗎?”
“行啊,你打!來來來,往這兒打!你要是敢傷我,我保證你明天一早就滾出楠豐!”
他將一頭黃毛的腦袋伸過去,嘴裏叫囂着“來啊,來啊”。
如此挑釁,着實出乎辛歌意料。
若是在四年前,她保准讓這個狗比男人“求打得打”,可是現在……
她是真的沒有底氣讓沈家少爺負傷。
雙肩不受控制地發顫,辛歌因為恐懼退後了一小步,打算轉身繼續逃,抵在身後的那輛卡宴忽然間亮了下車燈。她這才意識到車裏有人,立刻拍打車窗,剛想開口求助,車門一開,祁溫賢的身影闖入眼帘。
她愣了愣。
那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裏?
祁溫賢將西裝隨意搭在手臂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倚在車邊,見兩人僵在原地沒有下一步動作,他望向辛歌,唇角揚起若有似無的弧度,語氣間帶着點兒攛掇的意味:“想打就打。”
不等辛歌答話,男人眉毛微挑,接着道:“……出了事,算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