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森·工作室位於古城區商業步行街盡頭,是一幢三層的花園洋房。
第二次過來的時候,辛歌終於想起這條街原本是一條上了年頭的老巷,叫古藤巷,後來才被規劃成了商業步行街。她去哲海大學之前,曾和祁溫賢一起來這條街上吃過飯,記得當時街兩側的店面還有不少空置等待招租,如今放眼望去皆是裝修別緻的網紅店,熱熱鬧鬧,儼然成了楠豐的打卡聖地。
嗯,有“物非人非”內味兒了。
酒會當晚,洋房內熱鬧非凡。
接待他們的依然是姚芝。
她身着一件設計感極強的鐳射面料短裙,引導他們往裏走:“放心,今晚不是那種一本正經的酒會,你們可千萬別拘謹,放開吃,放開玩!茶歇和自助餐都在那邊……”
周瓊湊到辛歌身邊,小聲道:“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們項目組特寒磣,是過來混吃混喝的?”
“難道不是嗎?”辛歌坦然承認,“實不相瞞,為了這一頓,我中午都沒點外賣。”
周瓊:“……”
經姚芝解釋,她們才明白過來,這場酒會其實是工作室幾位服裝設計師為了展示近期作品而辦的一場小型室內秀,他們不僅邀請了親朋和主顧,還請來了一些商務合作夥伴。
周瓊身材微胖,特意穿了套遮肉的白色套裙,辛歌則咬牙買了一身不會出錯的小黑裙,肩上披了件西裝當外塔,搭配路邊攤上買來的鋯石耳釘和一雙漆面高跟鞋,四百塊解決戰鬥。
雖然付成則說過服裝開銷由他來負責,辛歌卻覺得不合適,而且她很有自知之明:現在的她就算是踮起腳尖再劈個一字馬也碰不到時尚圈的邊緣線,出現在這種場合,她連給紅花作襯的綠葉都算不上,頂多是紅花底下的沙土,衣着大方得體就行。
然而,看到兩位女下屬今晚的“精心裝扮”,付成則鬱悶不已:“你們怎麼搞的跟黑白無常似的……”
周瓊將辛歌推到他面前,揶揄道:“老大,你見過美成這樣的黑無常?膚白貌美大長腿,前凸后翹小蠻腰,要是哪天辛歌來我的勾魂,她都不用動手,只要眼神一勾,我立馬跟她走!”
這話不假。
就算像今天這樣穿着廉價的某寶爆款、頂着低調的妝發,縮在大廳角落裏充當背景板……漂亮的辛小姐也依然能吸引來或驚羨、或探究的目光,甚至還有好幾個男士過來找她要了聯繫方式。
辛歌被同事誇得雙頰緋紅,剛想商業互吹兩句,一抬眼,無意間看見了正在和賓客們交談甚歡的祁溫賢。
他今晚穿了一身暗紅色的西裝,襯得膚色更白,黑襯衫搭修身馬甲,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型,衣領處經過設計垂墜着幾條銀色流蘇,視覺效果極佳卻不喧賓奪主;大概是為了搭配這身行頭,他還換了副無框眼鏡,眉眼輪廓更加清晰,略微上挑的眼角頗有幾分桃花眼的味道。
周瓊順着她看的方向望過去:“看起來,那個Vi真的很受歡迎啊!我剛才八卦了一下,聽說,有好幾個當紅小花在追他……”
男人端着高腳香檳杯,溫文爾雅地笑,舉手投足間彰顯成熟紳士的風度,惹得周圍幾個身着禮服裙、一身名牌貨的年輕女人爭先恐後與之搭話,暗示意味頗濃的眼神頻頻在他身上流連。
辛歌轉過臉,不咸不淡地“喔”了一聲。
周瓊得了趣,開始滔滔不絕往外傾倒小道消息:“你們知道么,這幢花園洋房是Vi出資買下來改建成工作室的,別看跟着他乾的那幾個設計師現在都挺厲害,聽說有人剛來的時候,窮到連飯都吃不起……這樣一看,Vi還是很有善心的嘛!我還聽說,他還有家公司,叫益……益什麼的……”
“益禾集團,主要做文化產業投資。”作為楠豐本地人,辛歌覺得有必要為同事們科普一下准·合作方的家世背景,“楠豐城北大劇院、益禾博覽中心,還有周圍的商業配套和產業園都是他們家的,也不知道啟明大廈現在是不是也在祁家名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眸光一垂,不再說話。
跟項目組暫居楠豐的外地人士周瓊沉思:“雖然你說的地方我不知道,不過聽你的意思,他家背景好像很牛逼的樣子?”
過往積怨太多,辛歌本能地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如今的自己沒資格,只能淺淺踩一腳:“還行吧,你可以理解為高級——收租的。”
“果然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
“金字塔頂端?呵呵,他……怕不是大型墳頭蹦迪吧?”
“長得帥,身材好,又有錢,在時尚圈混得風生水起,跟着他就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這是什麼偶像劇男主設定!”周瓊搖頭扼腕,“也不知道這種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優質男神,最後到底會落到哪朵流量小花手裏——這個瓜,我要長期預定。”
聽到對方將祁溫賢一頓猛誇,辛歌抽了抽嘴角:“你不覺得,他更像衣冠禽獸嗎?”
周瓊默了幾秒鐘,隨即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向她:“辛歌,你評價Vi的時候,神情真的很像阿木木抱怨她前男友。”
辛歌一哽。
前男友……算不上吧?
準確來說,是前·未婚夫。
她和祁溫賢糾纏那麼些年,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但好像從沒有經歷過“正兒八經談戀愛”這個階段——不是好像沒有,是肯定沒有,記得她那年落難,不得不從大學宿舍搬出去租房,打包行李的時候,竟找不到一件和祁溫賢有關的東西。
周瓊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她忽然想起什麼,話鋒一轉:“誒,既然你是楠豐本地人,那還租什麼房子啊?還不如搬回家和父母一起住!不僅省房租,連伙食費都省了!不香嗎?”
聽到這句話,在一旁沉默半天的付成則終於忍不住瞪了周瓊一眼。
周瓊還沒琢磨出上司這記眼刀究竟意味着什麼,耳邊就響起了辛歌故作平靜的聲音。
“我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
*
儘管周瓊及時道歉,辛歌還是不免情緒低落。
見祁溫賢得閑,付成則立刻招呼兩人一起過去打聲招呼,想要以此來轉移下屬的注意力。
作為森·工作室的幕後金主,祁溫賢今晚忙於一輪又一輪的應酬,手裏的香檳杯已然見底。侍者端着顏色各異的酒水飲品穿梭於賓客之間,付成則伸手就要拿托盤裏的香檳酒給祁溫賢,辛歌上前一步,搶先遞了杯氣泡水過去:“……他酒精過敏。”
付成則一愣。
祁溫賢神情微妙,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辛歌反應過來,心虛地辯解:“呃,我看祁先生剛才喝的是氣泡水,所以就瞎猜……”
眼見她要收回手,祁溫賢忙去接那杯氣泡水:“辛小姐猜的沒錯,我確實不能喝酒。”
溫熱的指尖佯裝無意碰觸到她的手背,再滑至冰涼的杯壁,男人心情很好地揚着唇角,又對付成則道:“貴司的辛小姐真是善於觀察、心思玲瓏,‘瞎猜’也能猜得這樣準確,如果日後有機會合作,一定要請她來做對接工作。”
辛歌盯着從容不迫的祁溫賢,紅唇緊抿。
他亦凝視着她。
房間裏彷彿有一個無形的濾鏡,將閑雜人等都做了模糊處理,那一瞬間,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吃不準那番話的弦外之音,付成則只得連聲附和,繼而提及和服裝設計相關的話題。於是,祁溫賢單方面結束了和故人間的眼神交鋒,重新掛上笑容,耐着性子解答付成則的疑惑。
不多時,原本悠揚舒緩的小提琴曲變作歡快激昂,隨着主持人開腔,室內小型走秀台上的燈光不斷變幻着色彩,助理姚芝邁着小碎步跑過來,說室內秀快開始了,請大BOSS去前排。
大概是為了迎接秋日的到來,今晚模特所展示的是一組主題為“枯”的服裝新品,數量不多,幾位來自森·工作室的設計師各自詮釋着對時尚的理解,着實給在場賓客帶來不少驚喜。
其中並沒有祁溫賢的作品,周瓊小聲嘀咕,是不是混到他那個level就不再輕易顯山露水了?
辛歌嘴上說著不清楚,心中卻很明白:祁溫賢那傢伙縱然有服裝設計方面的天賦,但絕對不會成為一個純粹的藝術家,他本質上就是精於算計的商人,幾個獎盃、幾筆獎金根本無法滿足他……如今他經營工作室,幫助同行走出困境、打響知名度,一定是在籌劃着怎樣把這些人脈和資源變現,指不定再過幾年,時尚圈就會出現以他為名的服裝品牌。
年紀輕輕,卻擔得起被罵一聲“老狐狸”。
她冷不丁輕嗤。
*
付成則對走秀不感興趣,轉而和幾個商務人士打扮的賓客交換名片、把酒言歡;辛歌被周瓊時不時冒出來的“Vi”吵得心煩,隨口扯了幾句謊,走到茶歇處伺機補充能量。
羞恥心和口腹欲,能屈能伸的辛大策劃果斷選擇後者。
見無人在意,她拿起一顆很久沒吃過的淡雪草莓,飛快塞進嘴裏——這玩意超市賣的太貴,她一直捨不得買,這種場合下多吃幾個,也不算白花四百塊買衣服了。
可惜,描金白瓷骨碟里剛剛多出兩個草莓蒂,她便聞到了一股不算陌生的冷松香。
祁溫賢的聲音在距她極近的地方響起:“你還記得我酒精過敏。”
是稱述句,聽起來卻有點兒疑問句甚至反問句的味道。
她動作一僵,恍惚間,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方才是不是貼着自己耳邊說的這句話?
不知是不是餘溫燎人,她耳廓的溫度逐漸升高,而後是臉頰。罩於陰影中的茶歇台與光芒四射的走秀台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這一處快要被眾賓客忽略的角落裏,氣氛微妙。
很顯然,那傢伙忽然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是因為想吃東西——他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得有點表示。
想明白這一點后,辛歌故作優雅地收回伸向食物的手,清了清嗓子,仰起臉反駁一句:“你不是也記得我喜歡吃那個牌子的巧克力嗎?”
“你想說明什麼?”
“你想說明什麼,我就想說明什麼。”
祁溫賢沉默數秒,喃喃喚着她的名字:“辛歌……”
“祁先生。”她還在為重逢時他說的那一句“不認識”耿耿於懷,於是眨了眨大而清亮的眸子,好心提醒道,“這才是第三次見面,我們之間好像還沒熟悉到可以直呼其名。”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她覺得要是自己當年和祁溫賢鬥嘴時能把這思路打開,也不至於還有那麼多敗績。
然而,她的攻勢並沒有讓對手退卻。
祁溫賢推了下眼鏡,雲淡風輕地出招:“那辛小姐有沒有發現,你的同事都叫我Vi,只有你——你叫我祁先生,既然你把我當做特例,那我為何不能把你當做特例呢?”
“我把你當做特例?”辛歌暗自告誡自己不要亂了陣腳,但語氣中還是不可避免地多了一絲焦躁,“祁溫賢,是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是嗎?”他笑了笑,被昏黃光線染成琥珀色的眼眸中暗涌不斷,“既然不重要,你也不必在稱呼上太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