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許落嘉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做夢。
“小嘉?”許母拍拍落嘉的肩膀,神色中隱隱泛着擔憂,“這段時間你總是走神,狀態也不好,是學校不適應嗎?”
許落嘉搖搖頭,依舊沉浸在不可置信當中,垂下眼眸喃喃:“傅,傅什麼?”
“傅司年呀,小嘉認識么?”許母拉着許落嘉到沙發上坐下來。
“聽說你們是高中同學,有印象么?”
許落嘉又是呼吸一窒,一連串的耳鳴襲擊他的腦袋,他只想抽自己兩巴掌,看看到底是不是夢。如果是夢,那白天就晚點到來吧,他真的不想醒來。
“小嘉。”許母推推許落嘉。
好一會,那種眩暈的熱潮才慢慢地過去,不知怎麼有點想哭,然而他竭力忍住,點頭,說:
“媽媽可以聯繫上他嗎?”
許母嘆了一口氣:“小嘉被嚇到了吧,說實話,媽媽也被嚇到了。”
“怎麼回事。”
“我也搞不懂,突然就聽說了,傅家的兒子着急結婚,開始在圈子裏物色傅家少太太的人選,不知怎麼就——”
許落嘉震驚:“這——”
這怎麼可能。他沒有忘記那些事實,是他不願意記錄進日記本的,也是不得不面對的。
“媽媽也不是什麼頑固不化的人,都聽到消息了,上面準備同性……但是,但是這也太突然了!傅家也得罪不起,小嘉,你就當應酬,到時候找個理由推掉就行了,傅家那樣的火坑,媽媽不會讓你進的!”
“為什麼說是,火坑。”許落嘉慢慢地說,他一無所知。
傅家那些破爛事情,三言兩語也說不清。
無非是傅家話事人風流債無數,正房和小三斗悉數鬥法,各個都不是簡單貨色,連續劇演了一出又一出。
所謂後宮頻亂也就罷,還瓜葛着傅家產業。雖說傅家產業轟動京城,資產富可敵國,乃是名流翹楚,然而其中盤根錯雜,晦暗不明,傅司年又是傅家長房嫡系,一旦小嘉與他扯上關係,只怕一輩子都成為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許落嘉這樣良善的角色,是絕對不能在其中周旋盤存的。
小嘉不會過上那種如履薄冰,勾心鬥角的日子。
將來許家的產業也不必小嘉煩心,一旦他們夫妻倆退下來,就會有職業經理人打理,都是些從小培養長大的孤兒,忠心耿耿,能力優異。生意場上的破爛事情臟不到小嘉。除此之外,還有基金,可以保許落嘉萬世無憂。
辛苦培養他十幾年,許落嘉順利考上了很好的學校,讀工程專業,已經有了出色的謀生的技能,三重保險。
從此往後,小嘉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做一個工程師,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活着。許家父母就會感到很安慰。
這些腌臢事情,許母都不願意說,只是臉色諱莫如深,說:“傅家亂,小嘉應付不來的,不要攪合他們最好。”
傅家和許家約好時間,周三在ST7的頂樓餐廳見面。
許落嘉悄悄問媽媽:“媽媽,最終決定權在誰的手裏呀?”
“傅家兒子吧,聽說他非要喜歡男的,秦阿姨被逼得沒辦法才鬆了口,說男孩子也行,但是要良善純品的,唉,我就是把兒子養得太好了,才遭人惦記。”許母憤憤地嘟囔。
許家人碰上什麼隆重的聚會晚宴,都會請造型師來家裏幫忙打扮。許母存心不想讓兒子進火坑,這次跟傅家兒子吃飯,當然不會請造型師。
這件事情讓許落嘉很苦惱。他偷偷地打開衣櫃,面對着偌大的柜子,看着裏面排列整齊的衣服,一律黑白灰的衛衣長褲,毛衣外套,看起來就很普通。躊躇半晌,也不敢問媽媽要西裝。
最後是使了歪腦筋,暗戳戳地提醒媽媽,“太敷衍會不會很失禮呀?”
許母擔心兒子,但也害怕得罪傅家,最後不情不願地塞給許落嘉一件襯衫,說:“真煩人,但是過了這一關就行了。”
當著媽媽的面不敢表現出來,回到房間裏面,許落嘉才敢笑出來,面對着鏡子換上襯衫,是一件湖藍色的襯衫,挺直落拓,襯得他皮膚更白,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獨生子。襯衫的下擺扎進去,斯文又顯身段。
許落嘉做的最後一件最隆重的事情,就是摘下來他的細黑邊眼鏡,拜託家裏的阿姨幫他戴上隱形眼鏡。
去餐廳的路上,許落嘉其實是一路忐忑的。對於傅司年的期待,最後往往都是落空。期待他能好好來上學,期待他能對自己有一些些印象,期待最後能好好地說一聲再見,然而終究都成了空。
許落嘉想,這次是不是也會像往常一樣,落成空想呢。
一路亂七八糟地想,餐廳很快就到。侍應生有禮貌地幫他拉開大門,許落嘉低聲道謝,而後轉頭望向餐廳。
ST7餐廳整體昏暗優雅,小提琴和鋼琴的合奏聲音如靜靜流淌般的泉水,唯有頭頂的一盞百勒水晶燈閃耀,微微投映出牆上連幅的歐洲油畫。
許落嘉一眼就看見了傅司年,心臟甚至停了一瞬間,很多年過去了,伴隨着那首搖滾歌的一切又能蓋過一切。一切都失去了顏色,甚至牆上的名典油畫。
傅司年就是最古典,最優雅的油畫。
他的個子很高,即使坐在私密性極佳的卡座里,側臉依然若隱若現。臉部的線條精緻流暢,百勒水晶燈的光芒覆在他的臉上,讓他褪去了以往的冷硬鋒利,反而顯得如黃紗般溫柔。
不知怎麼的,許落嘉有點想哭。
拜託拜託了,如果這是夢,請讓我一輩子活在夢裏。
穿着黑色馬甲的侍應生認出了許落嘉,禮貌溫柔地將他引到傅司年的座位旁。
許落嘉走在服侍應生後面,走路都有點同手同腳。可是一瞬間,站在傅司年的面前,面對他注視過來的目光,許落嘉忽然覺得滿身的情緒都收了回去。
所謂近鄉情怯,所謂不敢瀆神,是什麼都好。
人最性|感最溫柔的時刻,就是在情|欲爆發的那一界限克制,然後便是“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侍應生無聲地退下去,空間裏只剩下傅司年與許落嘉。
傅司年站起來,為對方拖椅子,溫聲道:“坐。”
許落嘉靦腆又禮貌地說謝謝。
坐下的時候,傅司年隨手解開西裝的扣子,手指修長白凈,遞給許落嘉一杯酒。
說到底,他們都是同齡人,許落嘉身上的學生味很重。
傅司年則不然,上高中的時候他就很另類,不像老師,不像學生,像偶爾隨心,又像異次元的,隨時會消失的,漫不經心的貴公子。
幾年不見,他身上更不可能有學生味,但是他好像也變了許多,不像往常那樣冷漠鋒利。
一身立體矜貴的西服,讓他顯得寬肩窄腰,優雅高貴,眼睛又長得那樣好,增添了風流多情的韻味。
傅司年笑着,彬彬有禮:“好久不見啦,你還記得我嗎?”
落嘉下意識地呼吸一窒,攥緊手心。
然而面上依舊克制,同樣淺笑點頭:“記得,我們同班了三年。”
何止記得,又如果僅僅是記得就好了。
傅司年說:“我那時候常常不去學校,這同學當的也跟沒有一樣,今天忽然約你出來,卻怕你覺得唐突——”
他一頓,問:“許落嘉,你知道今天這頓飯是為的什麼吧?”
許落嘉點頭說:“知道。”
手本來想放上桌子上,卻被衣袖一帶,帶倒了桌子上的空玻璃杯,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
兩個人都愣了一秒鐘,許落嘉更是臉色瞬間緋紅,耳朵都要熟透了。
傅司年一笑,伸手扶起那個玻璃杯,那雙瀲灧多情的桃花眼便愈發亮起來,道:“知道就好,但是你也不要緊張,傅家又不是土匪,不會搞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你要是不願意,也沒人把我們倆綁到明證局去,我們,就當聯絡同學感情處着,好嗎?”
許落嘉點點頭,嗓子不受控制地有些發緊,想說話也說不出來。
傅司年哭笑不得地說:“你怎麼這麼害怕?是我的臉太嚇人啦?我們先吃點東西。”
“沒有,在屏幕上……”許落嘉說。
“嗯?”
許落嘉一咬牙,簡直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說的這是什麼屁話。
傅司年卻好像來了興趣,放下刀叉,手指交叉立在桌子上,歪着頭問:“什麼屏幕?”
事實上,傅司年高中畢業以後進了電影學院,近水樓台,又有着那樣一張面孔,儘管沒什麼人知道他是傅家的嫡長子,仍然是收到了小成本文藝電影的邀請。
最後電影順利定檔上線,許落嘉一個人偷偷地跑去看,劇本很爛,拍攝也很粗造,但是傅司年真的演的特別好,最後演反派的傅司年死在煙花里的時候,周圍泣不成聲。預計票房五千萬,最後飛過了三億的線。簡直是賺得盆滿缽滿了。
從定檔的第一天到下線的最後一天,一周里許落嘉要去看三四次這部電影,電影院的前台姐姐都認識許落嘉了。
“我看過你演的電影。”又覺得太明顯,弱弱補充道,“不小心路過,看到的。”
“你演得很好,真的很好,不想你死…不是,我是說不想……電影裏面的你死掉,不應該的。”
又回想起那個浪漫而悲愴的死亡鏡頭,許落嘉說得有點傷心了,低下頭攪動着蘑菇湯,挺巧的鼻尖在水晶燈下微微閃着光。
傅司年溫柔地說:“別難過,導演說了,那部電影的續篇已經立項了,說不定我演的那個角色會復活——”面對着許落嘉忽然抬起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又說“只是萬一。”
然後問:“我下個月還有一部電影要上映,我覺得比這部要好看,你——你也在B市上學吧?”
許落嘉猛地點點頭。
又像在做夢一樣,許落嘉覺得這蘑菇湯成了酒,讓他暈乎乎的。
眼帘里忽然躍進來一個女生,噔噔蹬踩着高跟鞋,火紅熱辣的包臀裙顯得身材前凸后翹,眼尾亮晶晶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和傅司年這一桌。
許落嘉下意識地看向傅司年,不自覺地攥緊了勺子,心裏突突突地跳。
果然,女生輕輕將黑色小包一方在桌子上,嘴唇勾出一個熱辣甜魅的笑容,輕拍傅司年的肩膀:“傅司年,抓住你啦!”
許落嘉眼尾一跳,疑惑地看着傅司年。
女生卻先朝着許落嘉伸出手,手上的鈴鐺噹啷作響,口吻熱情而輕佻:“hello,Jen。”
許落嘉應對女生沒什麼經驗,拘謹而小聲伸出手,禮貌說:“你好,我是許落嘉。”
Jen四處環顧了一周,然後苦惱地說:“啊,我約的人還沒來,可以先跟你坐一桌嗎?”
許落嘉覺得有些奇怪,面對像一團火的女孩子又不知道怎麼拒絕,看着傅司年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只好點點頭。
最後給Jen加了一把椅子,坐在傅司年的旁邊,許落嘉的對面。
Jen好像根本不怕冷,衣帶很短,許落嘉覺得有點尷尬,一直低着頭吃飯。
聽他們兩個聊天,許落嘉才知道,Jen是傅司年的前女友。
許落嘉忽然就覺得有點委屈,但是看着兩個人泰然自若,大大方方的,也沒想着隱瞞,也許是早就過去了。
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順手接過傅司年遞過來的醬汁,卻感覺傅司年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
快到幾乎抓不住,許落嘉也來不及去思索。
傅司年的表情顯得意味深長,掃了一眼Jen,不動聲色地拿開Jen在他大腿上摸索的手,熟練優雅地幫許落嘉切食物,碼得整整齊齊地,桃花眼睛裏滿是光。
好像輕輕踩在他皮鞋上的那隻高跟鞋不存在一樣,不曾用包裹着絲襪的小腿勾着他的西裝褲,不曾用尖尖的鞋跟去輕輕碾磨皮鞋,不曾曖昧地藉著拿食物的動作往他耳邊吐息。
許落嘉對對面男女桌佈下的調情蠱惑懵然不知,傻傻地低頭看餐盤裏的食物,學生氣很重,臉上的表情很純真,還在滿腦子想着跟傅司年去電影院看電影會不會進展太飛速,顯得一點也不友好良善。
Jen還故意跟許落嘉搭話,勾着他抬頭。這個場合太明顯了,然而他們這一圈的人基本都沒什麼節|操。
傅司年也好笑地縱容着Jen,因為他也好奇許落嘉的反應。
從他今晚進餐廳的第一眼起,傅司年不知怎麼地,心跳就有點加速——當然不是面對戀愛的心動感覺。
他認為這是一種施|暴欲。
當許落嘉看見他,微笑,越走越近,打招呼,他的五官便完整地在水晶燈下展露出來。
皮膚很白,頭髮軟軟地垂在腦袋上,看起來十分溫順,眼睛很圓,眼睛下垂思考問題的時候,那種慾望便愈加熾熱——很想玩弄他。
於是,傅司年縱容着Jen的行為,希望能看到許落嘉的反應。
是什麼都好,無論是許落嘉還是Jen,在他面前,是小貓小狗一樣的存在,都是可以隨意逗弄的。
可惜許落嘉真的軟包子了,就連Jen要走了,留下印有火紅唇印和新聯繫方式的紙巾,他也像個專心進食的松鼠,沒脾氣,還傻乎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