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這是萬物的世間,並非人類的人間。
第一次遇見林泉,是在水鬼進食的大霧裏,她夢見邪祟將她從血海裏帶出來。
第二次遇見林泉,是在房間的門外,她夢見邪祟站在她面前,黑袍在晚風中獵獵飄擺,他說——久等了。
兩次遇見林泉,她都做了那樣的夢,難道只是巧合嗎?如果不是,那夢裏的邪祟又是誰?
“你的車呢?撞車后不去醫院不報警,卻還有心思出現在承和醫學院,你說撞到頭才忘記了一些事情,可你的家人呢?他們不關心你嗎?還是說你撞到頭后,連他們也一起忘了?”
“林泉。”桃桃越說越覺得林泉不對勁,她篤定,“你不是林泉吧,你是誰?”
桃桃不留縫隙地盯着他的每一絲神情,如果林泉真的有問題,那聽到這樣的話后一定會在倉促沒有防備間露出破綻。
可林泉沒有慌亂,他眸色霧蒙蒙的:“我是我,又不是我,有些時刻,我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你是邪祟嗎?”
“如果是呢?桃桃要怎樣?”林泉沒有否認,桃花眼下瞥,落在桃桃毛絨絨的鬢角間,那些軟毛不像她這樣冷淡,憨憨軟軟,翹着可愛的末梢。
他微笑着問:“殺了我?”
桃桃:“邪祟塗炭生靈,為禍人間,不該殺嗎?”
“這是萬物的世間,並非人類的人間。千百年來,陰謀、欲.望、背叛、戰亂,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屍橫千里,論塗炭生靈,誰手上的鮮血有人類多?想讓世間萬古昌榮,長盛無衰,該殺的究竟是誰?”
桃桃靜了靜:“你承認了?”
林泉:“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後,我與他做了一個交易。我渡他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他的身體與記憶歸我,雖然記憶有部分缺損,但足夠應付我在世間行走了。”
風拂鈴鐺,叮叮作響,攪亂一室的安詳。
“桃桃,我在等你殺我。”他語氣那樣平淡,彷彿在訴說天氣好壞這樣無關緊要的事,“藏靈身一旦覺醒,就會日夜受到侵擾,你一定恨極了邪祟,為什麼還不動手?”
桃桃又想起夢中的身影:“所以,你到底是誰?”
“很重要嗎?”
“死後碑上總要留名。”
林泉笑了,現在不該叫他林泉。
“南宮。”他凝望着女孩的雙眸,“南宮塵。”
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桃桃伸手到背後,按住桃夭的劍柄。
很奇怪,與他相識不久,也不算熟絡,可許多記憶卻清晰地固留在腦海。
……
“你的命是從神明手裏奪來的,就要這樣輕易丟棄在這裏嗎?”
“明明渴望陪伴,卻怕付出信任得到苦果,所以乾脆不去信任。”
“你不信有人會愛你,不信有人會不顧生死、無懼天命,賭上生生世世的輪迴只為來世間一趟守在你身邊……”
“即使寡宿的孤星,也會有被月光照拂的一天。”
“人間的霧已經瀰漫起來了,可就算再濃再深的大霧,有些東西也掩藏不住。”
……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解剖樓里心存死意,知曉她渴望卻不敢和人接觸的孤獨。怎麼一個來路不明的邪祟,卻好像比她還要了解自己?
可邪祟總歸是邪祟,她沒有忘記年幼時的種種,也不會忘記混沌冢的使命。
桃桃忽略心中一瞬間萌生的不忍想法:“我不殺你,讓羅侯來。”
“羅侯殺不死我。”南宮塵說,“凡人、靈師、邪祟,甚至是神明都不能奈何我,這世間能殺死我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
桃桃:“我?為什麼?”
南宮塵:“因為我的心,給了桃桃。”
他抽出她背後的桃夭,拿桃桃的手握住劍柄,將劍尖抵在胸口:“殺了我,世間就少一個邪祟。”
他並沒有給桃桃思考的時間,緩緩按下桃夭。
“等等——”桃桃此刻腦子裏亂七八糟。她沒想到自己只是試探一問,眼前這人邪祟就全交底了,他說了很多,她卻沒聽明白幾句,甚至連他的目的是什麼都沒弄清楚,怎麼能就這樣讓他死在桃夭之下?
她攥住劍柄,不准他動,可下一秒,她從男人眼裏看到了戲謔。
“原來,桃桃是不忍心的。”
他笑了,像個狡猾的小孩,故意頑皮地勾出她的心思。
桃桃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要她動手殺了自己是假。
——他也是在試探,試探桃桃得知他的身份后究竟會有什麼反應,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是我讓你為難了。”
南宮塵雖然頂着林泉的臉,但這一笑時,那似曾相識的眸色讓桃桃瞬間記起——在夢裏,那男人也是朝她這樣笑的。
“你……”她剛要說話,卻撞進一道淡淡的紅光里。
南宮塵溫柔道:“既然為難,就忘了吧。”
……
桃桃甩了甩頭,看見林泉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
她剛才晃了個神,只記得林泉解開了纏着她頭髮的風鈴線,然後呢?然後就是現在了,可是總覺得怪怪的,好像那一晃神的功夫錯過了什麼。
怎麼記得剛剛是在懷疑林泉,可是林泉有什麼好懷疑的呢?發生什麼了嗎?
好像沒有誒。
窗邊位置不大,男人離她很近,他身上有股很淡很好聞的香味,全溢到她鼻端。
他在幹嘛?她又在幹嘛?怎麼突然這麼近了?這似乎不是正常男女間該有的距離吧?難道林泉是在占她便宜嗎?
桃桃皺了皺鼻子,推開林泉:“幹嘛離這麼近?滾遠點。”
正在桃桃覺得自己記憶是不是出現問題的時候,手錶上電話打進來了。
金佑臣上來第一句話就把桃桃惹毛了:“缺錢我給你,為什麼要在那種地方工作?”
桃桃當即就把電話給掛了,小孩又堅持不懈地打,直打到第二十三個電話時,桃桃終於不耐煩地接了:“少爺,能不能吃點人間煙火?不工作我哪來的錢?沒有錢我喝西北風嗎?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幹什麼?又監視我了?”
金佑臣:“我沒有,是李管家在抖音上刷到一個你在洗腳城門口跳舞的視頻,我才知道的。”
桃桃還記得西裝男月薪十五萬的事,心想李管家月薪應該更高吧?於是她很不爽地說:“李管家的工作很清閑嗎?是不是薪水開太多了沒事做,為什麼還有時間刷抖音?”
“不要混淆重點,桃桃。”金佑臣板著臉,小小年紀就隱約透着威嚴的氣勢,“如果你需要工作,金氏財團除了董事會之外的職位隨你挑,我可以給你開很高的年薪……”
“別說幼稚的話。”桃桃打斷他,“我從小在清風觀長大,沒下過山沒上過學,紙幣的面額我還是前天才分清的,去金氏財團能做什麼?被你養着,被你施捨,被你當少奶奶供起來嗎?”
金佑臣:“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在那種地方工作會很辛苦。”
“工作沒有高低之分,只要親手賺來的錢,辛苦我也覺得開心。”桃桃語重心長說,“小佑,你從小做少爺是不會明白的,像我們這樣普通人的快樂其實很簡單,只要工作順利,前途明朗,就會給人帶來幸福感。”
金佑臣望着她:“你是認真的嗎?我確實不明白按腳怎麼給人帶來幸福感。”
“你當然不懂,這是我目前的志向,我昨天已經立志成為夜來香洗腳城的頭牌按腳師了,只要一想到每天有腳可以按,有錢可以賺,渾身上下就充滿幹勁,所以不要再干涉我的選擇了,好嗎?”
金佑臣沉默了很久,不情願地退步:“好,既然是你喜歡做的事情,那我尊重你。桃桃,有空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送你的手機也要記得用,裏面有我為你準備的驚喜。”
桃桃掛了電話,一轉頭髮現林泉在看她:“又是你老公的電話?”
“你看我像戀.童癖嗎?”
“如果不是,他為什麼要那樣自稱?”
“只是他自己這樣以為,以前救過他一次就被纏上了,可我沒有任何和他產生那種奇怪關係的想法。”
“但你對他很耐心。”
“你哪裏看出我對他有耐心了?我剛才掛了他二十個電話。哦,如果是對你的態度為耐心的參照標準,那我確實對他很有耐心,一個小孩子而已,他不懂事,難道我還能凶他?”
桃桃想起掛電話前金佑臣說的手機了,上次西裝男送來后她就隨手把袋子丟到角落了,她翻出開機,發現屏保的圖片被設置成了金佑臣和她的合照,她十五歲,他十一歲,完全是個小孩的模樣,一張臉臭着,像誰欠他錢似的。
桃桃還記得,那年道觀的屋頂被大雨沖爛,李三九下山募捐但沒要到錢,只能每晚住着漏風的屋子。
正是冬天,入夜後能把人冷死,於是在李三九生日前一個星期,桃桃背着桃夭下山了。
她想賺點錢給李三九修房頂,剛好在夜來香門口遇到金氏財團的人,陰差陽錯接了尋找小少爺的任務。
當年金佑臣表面看是離家出走,實際卻是家族內鬥的犧牲品,更是牽扯到了恐怖的超自然力量。
要不是桃桃及時去了,他絕無法活過那個冬天的雪夜。
過程有多艱難磋磨她已經不願回想了,只是沒料到那次以後小少爺竟然對她“情根深種”,桃桃的心志遠比同齡人成熟,只當他是小孩子不成熟的玩笑,聽聽就過了。
小天才手錶是金佑臣那年送的,可以打電話通視頻,這功能對桃桃而言已經足夠了,智能手機她不大會用,剛想繼續塞回袋子裏,卻發現林泉在盯着看。
“平時沒見你用過手機,不會撞車的時候一起壞了吧。”
“嗯。”
桃桃把手機遞給林泉:“薪水還沒發,如果需要的話就先用這個吧,買了新的再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