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悟宮(十)
姜鶴和沈行雲一前一後,穿過獸群。
他們不知道和崇真人在哪兒,只能猜測大鵬鳥居於神山山頂,或許和崇會先往那處去。
一路上,姜鶴睜大雙眼,仔細搜尋,同時腦袋也沒閑——她實在想不通啊!
原劇情明明是風平浪靜,獵獸、得寶、和羅意聯盟、回青城劍宗,四部曲走得穩穩噹噹,雖然其下暗流洶湧,但至少沒有把生死難題砸在每個人頭上。
可是為什麼現在,劇情卻崩壞成這樣?
羅意根本沒有去找沈行雲,她選擇就此毀掉秘境——這大概本就是她最初的計劃,只是在原書中,她被沈行雲說動,改變內心的想法罷了。
而現在,沒有沈行雲,沒有另一個意圖毀掉修行界的叛逆者,沒有給她指路的人。
他們成了兩條互不相干的平行線,各自朝着各自的路走去。
原因不在羅意,而在沈行雲身上——他沒按照書上的劇情走!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姜鶴默默思考着,又想起剛剛岑微微嚎那一嗓子——‘小寶哥’,這不是沈行雲的曾用名嗎?
她瞥了眼旁邊那張心無旁騖的臉。
直接問是否太過明目張胆呢?
“咳咳,師兄,”猶豫再三,姜鶴還是開口了,“為什麼師姐叫你‘小寶哥’啊?”
沈行雲動作停滯了一下,然後:“拜師前,我們是同鄉。”
同鄉?
同鄉!
姜鶴震驚——長曲是什麼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啊,一下子出三個能入道修行的人。
她放緩呼吸,不讓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
這麼說來,自己不但救過男主角、男炮灰,還救過女主角?她是誰來着?
“小心。”
在姜鶴沉浸回憶時,一個大鳥擦肩而過,若不是沈行雲伸手扶了一把,恐怕她就得和這鳥撞個滿懷了。
姜鶴趕緊道謝。
她知道這是自己腦子裏念頭雜亂,忙中出錯了,連忙清空思緒,把視線又轉回來,專心尋找大鵬鳥的身影。
大鵬長什麼樣,姜鶴略有耳聞。
和前世的‘鯤化為鵬’不同,這裏的大鵬身形雖然也頗為壯觀,卻並沒有‘不知其幾萬里’這麼誇張。
它喜歡棲居在山林高處,羽翼為金色,猶如金鑄,並且十分鋒利。它在睡覺時,會改變生活環境的周邊溫度,就像個移動版本的火山口,溫度很高,因而居所常有焦石。
在神山頂峰,他們發現了這樣一處區域。
“沒有打鬥的痕迹,”沈行雲觀察了一番,“它是自己走的,而且時間不短了。”
“那它會在哪兒?長得這麼大,如果飛在天上,我們不會看不到。”姜鶴皺眉思索,又提起另一個她一直在意的問題,“羅意說,和崇真人入秘境,就是為了這隻竊取靈力的大鵬鳥,可我從未聽說過大鵬還有這樣的習性?”
“我曾經在書樓的一本手紮上,看到過轉移陣眼的方法。”沈行雲將手搭在焦石上,指節敲擊,目露沉思,“那便是將作為新陣眼的東西,與原本的陣眼通過特殊手段相連。起先作為靈力循環的一部分,然後逐步切斷舊陣眼的靈力迴流,將其分隔,天長日久,便可將之替代。
“但是這新的陣眼,必須天然具備吸納靈力的功能,這樣的靈器少之又少。若實在有必要,會由一名修士擔任。”
“或許,妖獸也可以做到。”
四樓的手記可都是有前人禁制的,大哥你是怎麼看到的?!——姜鶴趕緊按捺下自己的吐槽心,這不是關鍵。
關鍵在於,妖獸和修士一樣,天生具有可以吸納靈力的身體。
只要有羅意告訴大鵬這個屬於修士的知識,那麼它當然就能做到。
而按照付晚秋與羅意的說法,秘境靈陣不穩,大鵬竊取靈力,不正符合轉移陣眼帶來的的改變嗎?
“也就是說,現在陣眼就是大鵬,羅意要破壞起來,可就用不着移山倒海了。”姜鶴心中發寒,她想到和崇真人此行的目的,情不自禁地脫口問道,“和崇真人知道嗎?”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無需考慮,和崇真人即使知道,也不會放棄殺掉大鵬。
他如果真的成功,便晉階成為當世唯一一位大羅境,秘境就算毀壞,也傷不到他;若是不能成功,那便是‘我死之後,哪怕洪水滔天’。
靠,看來不管是羅意還是和崇,誰也指望不上了!姜鶴暗自咬牙。
不對,她又看向旁邊——沈行雲,還有他呢。
祭出‘救命恩人’這個法寶,能夠說動沈行雲主動參與事態嗎?
姜鶴皺着眉頭思索。
她看了沈行雲一眼,嘴巴里的話還沒來得及吐露,就見這人自顧自地低下頭去,看着腳下,“陣眼在哪兒,大鵬就在哪兒,山底,或者山裡。”
“我們要找到進去的地方。”
姜鶴喜出望外,這不就是要攬事兒的意思?
“那我現在就去找,”她主動請纓。
“別急,”沈行雲扯住了她的袖子,“你看。”
他手指的方向,有幾隻妖獸正在向著下方飛去。
姜鶴往下張望,發現不只是這裏,可見範圍內的妖獸都開始往神山中段匯聚,好像在守衛什麼東西。
“有個洞口,”姜鶴髮現了端倪,“應該就是從那裏進入內部的,師兄,現在去嗎?”
沈行雲點點頭。
他們兩人作勢欲起,卻同時感受到腳底下傳來的細微動靜。
這是靈力的波動,而且還是蓄勢待發、無比爆裂的靈力。
“這是要清掃周邊,是和崇!”
如果還待在這裏,是會被卷進去的,可是如果離開,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行雲,只見他毫無動搖,單膝跪地,右手覆住地面。
注意到姜鶴目光,沈行雲抬起頭來,向著她微微頷首。
“我會攔住的,別擔心,”他的聲音十分鎮定,“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馬上就來。”
不知道是不是危機加成。
這話聽起來,甚至像是某種承諾。
姜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相信沈行雲,就這樣跳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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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周邊,岑微微正忙於搜尋修士的身影。
她躍起半空,看見有一伙人正朝着神山方向走。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還不趕快跑!”岑微微厲聲呵斥,“都這個時候,難道還想撈好處?”
“走不了!走不了!”中年模樣的修士喊道。
“我們靠神山太近了,這些妖獸衝過來根本避不開。”
看見了救星,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聚集在此處的有十幾個修士,他們多數帶傷,有幾個甚至完全靈力枯竭,只能靠旁人護持。
“越打越多,好多人都受了傷,靈力也被消耗殆盡,又得不到時間休息。”一人氣喘吁吁地說道。
“神山這裏不知是什麼禁制,能夠擋住一部分妖獸,我們便只有往神山裡去。”又有一人補充。
“不能再往裏面去了。”岑微微急忙說道,“神山內狀況有些複雜,你們往裏邊去,恐怕更危險。”
這幾人急了:“那我們又出不去,白白等死不成?”
岑微微抬頭,神山上空飛着數不盡的妖獸,姜鶴和沈行雲還沒有露面。
“跟我來,我帶你們衝出去。”她做出了決定。
她用靈力開闢出一條道路,剩下的修士忙不迭地跟上。
就在這時,神山中一聲轟鳴,一股狂暴的靈流從中迸發出來。
這是造化強者的一擊,岑微微是最先感受到這一點的。
她瞪大眼睛,望向神山,握緊了手中的劍:是跑還是留?
是拋下其他人,獨自逃生,還是留下,以命來擋?
在這一瞬間,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她回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在無憂峰,與師傅說話的場景——
“有些話說了也沒用,所以我從沒說過。”長樂道人提着酒壺,醉醺醺地躺在大榕樹的枝丫上,“但是看你,我就知道,你這個徒弟收得好,就算我不教,最該有的東西你也有了。”
岑微微揚着臉聽她賣關子。
“你可知道,我為何修道一路走得如此順暢?
“那是因為,我找對了自己的道。什麼是道?若你去問那個酸唧唧的沉入知,他肯定能給你扯出八百句話來,但我只需說一句:道,就是你想做的事。
“你踏入這條修行路時,一心想做的事。而且,還變不得,非得從一而終不可。
“岑微微,我問你,你的道是什麼?”
那一刻,浮現在岑微微腦海中的,是幼時見過的那個人。
她生就一副笑模樣,看上去很和氣,母親說,這是專來救他們命的仙人。
那張原本沒什麼出奇的臉,在她眼中突然就變得閃閃發光了。
長曲一百三十一口人,都排着隊向仙人作揖,好像這樣便能求來更多的護佑。
她的母親也是如此,特意帶着她洗乾淨臉,挑選出家裏下蛋最得力的母雞——她不想告訴母親,住在天上的仙人是看不上養在泥土中的雞的,因為這樣,會讓母親傷心。
母親拿着那隻精心打扮的雞是多麼窘迫,旁人的嘲笑是多麼的刺耳,她從來沒有理會過,卻早已懂得了。
只是,仙人竟然接過了雞,抱在懷中,就好像這確實是一樣了不得的禮物。
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也會珍惜凡人微不足道的真心么?
那一刻,她的心怦怦亂跳,像是剛出生的牛犢,暈頭轉向,毫無章法。
她和母親連連鞠躬,將那張圓圓的臉看了又看,心中莫名升起一個念頭:如果我也能......
也能什麼?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了。
直到今時今日,醉醺醺的師父問起來,她才發覺,那句沒想完的話,其實一直刻在心裏的——‘如果我也能修仙,那我要像她一樣。’
“我要做她那樣的人,我要守護大家。”她眼神清澈,擲地有聲。
長樂道人沒有追問誰是那個“她”,這也並不重要。
她笑得前仰後合,險些流出了眼淚:“唉唉唉,你這話說得,倒是像東邊雲屠息川那一位。”
岑微微雖然入門不過五十年,但云屠息川大名鼎鼎的顧青梧卻還是知道的,她曾立誓要守三千里魔域,護佑人間山河。
所以岑微微搖搖頭:“我和她不一樣。”
“這我當然知道,你還是個小東西呢。”長樂道人語帶調笑。
岑微微再次搖搖頭,認真地說:“我不是覺得自己比不上她,只是我的手短願望小,保護不了千百萬的人,只想顧一顧眼睛看得見的地方。”
顧一顧眼睛看得到的地方,護一護身邊的人。
這就是她的道。
她不能走,她的身後還有許多人。
岑微微深吸一口氣,回身橫劍,運轉周身靈力,紅色的光從劍尖絲絲縷縷流出,織成一張網。
這是她的劍,長十七寸九分,名為‘一心’。
一人一生一心。
無論結果如何,她總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事。
暴怒的靈流已經撲到面前,白光刺眼,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轟——”
一聲巨響。
但巨響過後,預想中的衝擊卻沒有到來。
“師姐,先說好,你以後要對我好點兒。”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岑微微睜開眼睛。
那人右手持劍,左手抵刃,站在自己身前,擋住洞口撐起了一片巨大的藍色光幕。
白色的靈流衝擊在光幕上,震得整片土地都有些微微的撼動,黑色的長發在交錯的光影中飛揚,每根髮絲都像裹着一點星光。
是姜鶴。
她回頭,向岑微微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畢竟,我現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