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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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頭上的預約工作阮十八多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才將它們全部做完。
其實本來三天就足夠了,但中間賀潮和穆清野似乎是有事商議,過來小聚幾次,他便空出了幾個晚上單獨為兩人工作。
他給穆清野雕了個搓手手的小海懶。
小海懶冰塊在冰冷酒液中漂浮,坐在穆清野對面眉梢掛着嗤嘲的賀潮漸漸收起了不屑笑容,不自然地換了個坐姿。
賀潮滿是暗示地重重咳了幾聲。
阮十八想了想,小心翼翼給賀潮雕了個眯着細眼的狐狸。
賀潮頓時不咳了,反倒是穆清野莫名朝他瞥了一眼。
阮十八覺得穆先生大概是想誇獎他的,因為對方的信息素突然波動了一下,據海帶書上說,這代表Alpha的心情十分輕鬆愉悅。
就像小一每次見到穆先生時都很激動。
他背地裏訓過小一好幾次無果,只得每次費點心力壓制住躁動的小一。
偶爾穆清野和賀潮的談話結束了,也會和他聊幾句,大多是賀潮開的口,穆清野總是懨懨地撐着頭,一副沒有精神的懶散模樣。
賀潮一直在笑,“阮十八?這名倒是稀奇。”
阮十八點了點頭,也笑眯眯的,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興緻勃勃道:“也不是很稀奇啊,我家裏人都這麼起名。”
他們八爪魚一族是軟體動物,所以化名取“阮”姓,他的母親是第九代妖族後人,他是母親的第八個孩子、第十代妖族後人,自然就叫阮十八。
知道人類的生育情況和他們妖怪不一樣,阮十八自然沒有細說。
賀潮就若有所思道:“懂了。”
怪不得手下人暫時查不到這人的資料,先前還覺得可疑,可現在一切倒也解釋的通。
原來真的像雲璐說的那樣,對方的家庭背景比較複雜,不然誰家父母會給自家孩子起個這種名字,還家裏人都這麼起名?
賀潮和半掩雙眸的穆清野互換了一個微妙的對視。
——不會有這麼蠢的敵方探子,這個阮十八應該不是暗線。
他們聊天聊地,阮十八不知不覺中被套了個底朝天,還覺得賀潮人親切又友好,不屬於長老們說的某些有錢就變壞的人類。
“我出來是要工作賺錢呀。”
阮十八異常認真,滿臉好奇地望着兩人,目光滿是期待,毫不避諱,“賀老闆,他們都說你很有錢。你是怎麼賺到的,能教教我嗎?”
沒人答覆他。
賀潮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穆清野也終於將視線落到他身上,喝掉了杯中最後一口酒液。
直至最後,阮十八還是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如何變成一個有錢妖怪”的教導。
準備好回家,他找雲姐請假時得了個不好的消息。
短期兼職已經結束,酒吧急缺正式員工,他這一請假離開不知何時回來,時間不等人,正式崗位肯定是留不住了。
——他失業了。
阮十八的心中其實有點失落,他還挺喜歡自己現在在酒吧的工作,這裏的人類對他都很好。
有時他和顧客聊天,聊着聊着阿黑就把他拽走了,說電話號碼不能告訴別人,也不要接別人的電話號碼,對方無論遞來什麼東西都不可以吃。
雲姐每天給他結工資的時候都皺着眉,看他數票子滿目期待喜悅的模樣,最後又給他塞了幾張,說剛剛算提成算少了。
他去賀潮和穆清野那裏當私人服務員時當天工資收到的最多,甚至比他忙一整晚拿到的提成都要多兩三倍,他問雲姐是不是又算錯了,畢竟雲姐天天算錯賬。
雲璐呼吸一滯,說是因為三層VIP室工資基數高,沒有算錯。
“雲姐,你給賀老闆和穆先生結賬的時候沒有算我的提成費吧?”
阮十八收工資的時候還不忘問一句,“我都和穆先生說好了,不能收他的提成費,你可不要多收人家的錢。”
雲姐的表情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他連聲催促了幾句,雲璐才含含糊糊敷衍着,“嗯嗯,沒收沒收,我哪有資格收老闆……”
而在所有人之中,賀潮和穆清野對他最好。
那天對方知曉他從未喝過酒後便讓他嘗嘗,阮十八其實也早好奇為什麼人類都喜歡喝酒,就是自己買的話太貴了,他不捨得花錢,賀潮說不用他掏錢,他請客
阮十八一口氣喝了大半杯,被嗆的差點吐出來,滑膩的液體又辣又苦,太難喝,他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
賀潮又在一旁笑的東倒西歪,穆清野難得主動開了口,微不可見地蹙眉,朝他身後一指,說了聲“紙”。
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擦了擦嘴,最後半杯阮十八說什麼也不肯喝了,走時聽賀潮低聲對穆清野,說:“……居然不醉?”
他腳下步子很穩,雙眸也清明如常,賀潮口中的“醉”好像真的沒有在他身上出現。
就是小一有點發燙,莫名動來動去,好幾次差點現了形,從上衣下擺處掉出來,大概是困了。
大家都是好人。
這段日子他過得很開心。
“好吧,雲姐,那我就要走了。”阮十八說。
他掏出老款諾基亞和手機卡,還掏出了一個亮晶晶的白鷺髮夾,笑眯眯地遞給雲璐,滿臉驕傲。
他們八爪魚妖怪就是這麼的有情有義!
Alpha雲璐沒收手機和手機卡,說等阮十八安定下來再還他,只收了那個Omega才會喜歡的塑料髮夾,沉聲道:“以後學聰明點,別被人騙了。”
他被人騙過嗎?
阮十八一臉迷茫,對雲璐點了點頭。
阿□□他查了人類交通工具和線路,他要去的地方有點偏,打車有點貴,他可以坐7路做到終點站,再轉23路坐到底,就出了A市城區到達了一個鄉村點。
那個鄉村點有村民跑車前往W市,W市臨海。
阮十八最後回望了一眼潮夜酒吧,將遮陽的棒球帽壓低,拽着黑色背包的袋子,慢吞吞地朝着公共交通的站點走去。
小一蜷縮在腰上,想要偷偷探出來,被他低聲呵着退了回去。
人類社會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的確新奇又有趣,從海帶書和長老們口中了解到的不足現實的萬分之一。
阮十八笨拙地投了提前換好的鋼鏰,金屬撞擊發出清脆的“嘣——”,瞬間吸引了整輛公交車上所有人的注意。
在互聯網和流動支付方便快捷的現代,紙幣硬幣似乎已經化為了遙遠的記憶,此刻久違的響動如湖面上蜻蜓點尾,泛起了波紋。
就像坐在靠窗單人座的青年一樣,似乎格格不入,卻又令人奇妙地心頭一軟。
阮十八食指輕輕搭在公交車的側壁上感受發動機的嗡鳴,車輛經過顛簸路段時晃晃悠悠,車內空調涼風很足,夏日的熱潮浪風被隔絕在外。
道路兩旁的綠楊如他第一日入人類社會那般靜默撒下陰影,鋪天蓋地的綠色與深沉幽暗的海底截然不同。
怪不得他的兄弟姐妹們上了岸后就無影無蹤了。
透過透明玻璃窗,細碎的陽光撒在阮十八的臉上,他的瞳孔好似墨綠透亮的寶石,臉頰上細細的絨毛泛着金光。
他小聲自喃,微微彎着眼尾,“我也喜歡這裏。”
有的妖怪不太適應人類社會,會在體驗過人類社會的生活后回歸到妖族的回抱,阿爹阿娘便是如此,他們更喜歡去海底沉船刨箱子,鑽泥巴玩。
“小一,你也喜歡這裏嗎?”阮十八的聲音很輕。
腰間軟軟滑滑的觸手悄悄上下點了點,想往外爬,又被公交車“滴滴——叭叭——”的喇叭聲嚇得縮了回去。
這片屬於人類社會,陽光照耀的岸上土地上每一寸都充滿了奇迹。
7路車的終點站有點遠,在猛烈的陽光照射下軟十八有些犯困,他眯着眼,頭一點一點,還是沒能抵擋住困意,徹底合上了雙目。
不知過了多久,
在黑暗中,有隱隱約約的呼喊聲傳來。
“小夥子,醒醒!到站了。”
幸好他是要在終點站下車,不然肯定錯過了。
阮十八一下子被聲音驚醒,睜着一雙迷茫的眼,拽緊背上的書包帶子,匆匆忙忙站了起來。
他需要轉車,阿黑說等到了終點站,可以直接問司機該去哪裏轉。
司機是個脾氣爽快的阿姨,剛剛還口吻熟絡地問他是不是學習工作太累了,年輕人要注意休息,現下聽了他的話,又問了他要去哪裏,突然“嘖”了一聲。
“哎呀,小夥子!”
“你說你這事……你坐車坐反了呀!”
浪費了大半天,他竟然坐錯了方向!阮十八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圖省錢,聽阿黑的建議打車了。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得耷拉着眉眼下了車,下唇咬出了齒印,在心中算着他現在打車還來得及嗎,需要多花多少錢?
車輛川流不息,許久阮十八也沒有攬到一輛空車。他只得邊走邊看,從樹蔭下穿過,巴巴地四處望。
幸好背包中水帶了不少,被曬得久了,空中氣息太悶,阮十八咕嚕咕嚕喝掉了一瓶水,抹了把汗。
小一也鬧着要喝水,觸手上的吸盤貼在他的身上,發出不滿的“啵——啵——”聲。
得找個沒人的地,阮十八心想。
他轉身遠離了車流道路,尋了處隱蔽的小巷拐角,旁邊還堆着好幾個垃圾桶,裝滿了廚餘垃圾,氣味非常難聞,蒼蠅成堆飛。
“小一出來,我們喝水了。”阮十八擰開了一瓶新的礦泉水。
可小一嫌周圍環境差,死死纏着他的腰不肯出來,被阮十八哄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冒出一個尖尖,嫌棄地扇了扇風。
而後猛地鑽進了瓶中,開始“咕嘰咕嘰”吸水。
自己的妖型半身居然如此脾氣,阮十八不知說什麼好,他埋頭忍着笑,準備再給小一開一瓶水,不然根本不夠小一喝。
側身轉頭準備翻書包,他低垂的視線一掃,猝不及防,原本空曠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雙人字拖,還有腿毛黑長的小腿。
有人!
阮十八猛地抬眼望去,一露膀子精瘦,樣貌普通的男性Beta正左手拎着一個大垃圾袋,右手也拎着一個大垃圾袋,站在小巷口目瞪口呆。
豎立在空中的小一吸水后漲了一圈,被卡在瓶口出不來了,噼里啪啦撞着塑料瓶壁,咕嘰咕嘰亂叫。
它往阮十八的身後縮,想重新藏進阮十八的衣服里,可原本寬鬆的T恤被礦泉水瓶鼓出了一大塊,腹部隆起,異常明顯。
阮十八的心緊張的砰砰直跳,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
他心想該怎麼辦,眼前的人類發現他的妖怪身份了!他怎麼向對方解釋小一,聽說人類有種法術叫魔術,如果他說小一是魔術的話對方會信嗎?
“我……”他的話尚未說出口。
眼前的精瘦Beta突然熱淚盈眶,一把將手中的垃圾袋甩開了,踩着腳上的人字拖就往前沖,一邊沖一邊大聲喊:“我艹!是老鄉啊!”
精瘦Beta撲了過來,握住阮十八的手用盡全身力氣上下晃,晃的小一頭昏眼花,竟然從瓶子裏滑了出來。
“吧唧”一聲,塑料礦泉水瓶砸在地上。
對方帶着一股海蠣子口音向阮十八熱情問好:“兄弟,你是哪嘎達上岸的?我也是海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