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五章

第45章 第四五章

鴻德帝安排商音禁足自然是別有用意,半個月的吃齋念佛,剛好讓她避開了春典。

這場鬧得沸沸揚揚的大慶終究還是以方閣老作為主持而告終。

而不管商音內心有多不服氣,都只能捏着鼻子和宇文姝一塊兒喝十五天的素湯,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正餓得發慌,剛巧便接到了一張紅艷艷的請柬。

朝參日的和元殿內,工部彙報水利的呈文寫得又臭又長,念睡了前排好幾位禁軍高官。隋策帶着疲憊且麻木的神態忍耐這位侍郎大人夾雜着金陵口音的官話,呵欠蠢蠢欲動地打了一半,被左上角的老父親鼓眼睛又歪嘴地給喝止回去,變成了綿長的咂嘴。

朝陽慵懶,連龍椅上的鴻德帝都忍不住用拳頭遮掩一下困意。

終於,工部侍郎收了尾。

滿殿的官員瞬間都精神起來。

知道眾人心裏盼着什麼,鴻德帝特地長話短說,三兩句迅速處理完各部政務,安排妥當,喊了句“退朝”。

大小朝官便緊趕慢趕地溜出了和元殿。

不為別的。

皇上也知曉這日是親叔叔鎮國睿親王的七十大壽,老王爺年事已高,早就不來殿上聽政,但壽宴請帖倒是發得齊全,幾乎在京的文武百官都有收到,無一落下。

畢竟七十古來稀,肯來捧場的不嫌少,自然是越熱鬧越好。

“我說你呀。”

隋日知難得和兒子一併下龍尾道,看他這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忍不住耳提面命,“上朝時專心些行不行?站那麼靠前還不守禮儀,仔細御史彈劾你。”

“唉不會。”隋策根本沒往心裏去,“有子勤呢。”

“還提子勤。”隋老爺操心得不行,“前些時日你們搞的那些名堂,真當我老頭子瞧不出來嗎?”

他老子當半個老娘,啰嗦得要命。

隋策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一邊不耐煩地挖着耳朵。

“你和付臨野兩個人膽子怎麼越來越大了,梁大人的老虎屁股也敢去摸!萬一惹上麻煩怎麼辦?還有公主殿下的事……”

“老爹。”

隋策拖長了尾音,迅速編了套說辭,“我就是為了宇文笙才插手的,你想想看,咱們家綁在重華公主的大腿上,那大腿要沒了,還不得禍及老隋家嗎?”

隋日知聽得一頓,先是“啊喲”,繼而一迭聲地問:“殿下不要緊吧?受委屈啦,難不難受啊?她關在家成日吃齋,府上的廚子也不知做素菜的手藝如何,早曉得我上宮裏給她帶些熱乎的嘛。”又怪他,“你怎麼不提醒我,明知道我現在記性不好……”

然後絮絮叨叨,“即便要給殿下撐腰,你也該知會我一聲,和我商量一下,我們再探討探討,從長計議嘛。做事怎的如此衝動……”

羽林將軍摁着太陽穴,身形分外頭疼地一顫。

救命。

此時,隔着不遠的台階上,方閣老與方靈均父子二人亦並肩而下。

內閣首輔兩鬢斑白,背脊卻筆直如松,兩手持笏掖在腹上,眼瞼一垂,幾乎是居高臨下打量他的姿態:“平時在朝殿內不常聽你抒己見,你還是太拘着了,陛下更喜歡年輕人直言不諱。”

小方大人跟在身側,雖是父親,可待他比上峰還要恭敬緊張。

“是……兒子怕說錯話,總認為拿不準的事,少說少錯。”

方閣老收回視線,語焉不詳地開口:“那日聲討梁尚書時,倒是不見你沉默寡言,少說少錯。”

他提的是付臨野設局起鬨的事。

方靈均心裏猛然打鼓,恐父親對當日之舉有微詞,冷汗直下地解釋:“兒子是覺得……”

“梁尚書他們,如此針對四公主,多少不算君子所為。”

這番說辭在閣老那邊不知是否過了關,首輔大人未再與他深究其中利弊,一面下台階一面淡淡道:“你如今在翰林院,將來七成是要入閣的,該講什麼不該講什麼,心裏有分寸就行。

“長輩幫不了你一輩子的。”

小方大人在原地里多停了一陣,閣老的身形倒是依舊硬朗筆直,留下的話卻耐人尋味。

*

巳初三刻,隋策下朝回到家的時候,萬萬沒想到公主殿下還在上妝。

他敢嫌不敢言,只好自己打發自己,在桌邊一坐,支着臉看她和婢女們為個髮釵的顏色式樣糾結半天。

“我覺得蝴蝶點翠的更好看呢。”

“不對不對,要搭珍珠才顯年輕么。”

“咱們殿下本來就年輕呀,正該穿些嬌艷的,我瞧這個粉色就很不錯。”

……

他點點頭,覺得鴻德帝今天早放半日的假也是白搭。

女人們的嗓音嘰嘰喳喳,比念佛經都來得催眠,隋大將軍未能補齊的睏倦很快湧上雙眼,他腦袋擱在手掌上,不時往下沉一沉,再沉一沉……

“隋策!”

青年星眸猛然一睜,目光里還帶着迷茫的驚惶,商音那一身鮮亮的青鸞錦衣便落入他眼中,雪青紗的襦裙襯得她人格外嬌俏,僅一晃悠,滿頭的珠翠就閃耀地反着光。

實在是貴氣又不會喧賓奪主。

“怎麼樣?”

她托起裙擺轉了一圈,眸子亮晶晶地等他的評價,“好看嗎?”

隋某人敷衍了事地頷首:“好看。”

商音聽他這要死不活的嗓音,嘴角頓時一“嘖”,不滿道:“大聲點兒!”

羽林將軍登時肅然地鼓掌:“美!”

對方這才喜笑顏開,“這還差不多。”

隋策:“……”

駙馬可真是個磨人的職業。

“誒,我說。”他瞥向角落裏的銅壺滴漏,沒了脾氣,“快午時了,你趕得及嗎?”

“哎呀就隔壁街很近的。”

公主殿下嘴上從容不迫,動作還是不免加快了速度,手忙腳亂地套上耳飾、手鐲,拎起要拿去送小輩的禮物,出門健步如飛,一行人匆匆忙忙地鑽進馬車。

“啟程啟程,快啟程。”

此時的睿親王府早已門庭若市。

皇帝的親叔叔做整壽,那排場可就大了,滿朝上下豈有不賞臉的道理,便是芝麻官如付臨野也被邀請在列,得虧王府地方大,換個小的還不一定裝得下這大應的文武百官。

鴻德帝作為晚輩,當然是要登門給叔叔一個面子。

但天子心知肚明,自己在場必會讓眾人局促,故而頗為體貼地飲了幾盞酒,將賀禮奉上,寒暄兩句便打道回府了。

他一離開,這酒局可就輕鬆得多。

女眷們聚在一處聊聊丈夫、孩子、妯娌,家中的煩心事讓她們有說不完的話。這三五個一堆說府上的妾室如何如何,那三五個一堆說膝下的子女怎樣怎樣。

商音既沒有妾室的煩惱,也沒有後嗣的憂慮,再加上……她貴女貴婦當中全無朋友,面對這群女人,只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坐了一會兒就起身離席。

她在湖心亭附近的青石小徑上散步,手裏攥着根不知何處拾來的柳條,心神不屬地發獃。抬頭卻撞上了端着酒杯躲清閑的隋策,她冷不防地駭了一下,隨即才喘勻了氣說:“是你啊。”

商音百無聊賴地閑話:“你在這裏幹嘛?”

青年臉上尤顯無奈,“沒辦法,他們追着我灌,我找了個借口才溜出來的。這幫人——”他搖頭感慨,“太狠了,特別是王五帶頭的幾個校尉,起鬨得比誰都厲害,看我明日上職怎麼修理他們。”

說到這處,隋策本是禮尚往來地一問:“你怎麼也在這兒,夫人小姐們也會灌酒嗎?”

接着他很快察覺到了什麼,半帶懷疑地打量商音,“你該不會……是沒有人能聊天吧?”

重華公主怒火中燒的情緒被他完美地火上澆了油,作勢就要抬手打人。

“別別別……”他笑着偏頭避開,不着調地告饒,“我胡說的。”

繼而看着商音這反應,後知後覺地眨了兩下眼睛,咂摸道:“不是,你……真沒朋友啊?”

公主殿下理直氣壯,“沒有怎麼樣?我不稀罕這些朋友!”

她抱着雙臂轉身,“有今秋,雲姑姑就夠了。”

“別吧殿下。”他表情憐憫,“這樣聽上去似乎更慘了。”

隋策手裏執杯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摩挲,他口中雖然犯賤,心緒卻隨着流轉的眼眸輕輕一動,繼而佯作一副慷慨大義的樣子同她一塊兒倚在石欄杆上。

“唉,好啦,小爺就勉為其難陪你說說話兒吧。有什麼想探討的嗎?”

商音懨懨地托着臉,百無聊賴地在這片碧湖周遭打量了一圈,正要開口回應他,不經意地卻瞧見了遠處青衫紗袍的一道修長身影。

她瞬間來了精神,抬手猛地拍拍隋策,“小方大人,小方大人……”

順着她所指轉過眼,商音已經飛快有了主意:“這是個好機會,他身邊沒帶隨從。”

“幹什麼?”

隋策無甚興趣地隨意道:“要劫色啊?”

“劫什麼色,當然是想辦法拉近我同他的關係呀。”她神采奕奕,脫口就說,“你快扇我一巴掌。”

隋策:“哈?”

大將軍目瞪口呆,委實沒聽過這種請求。

對方仍是催促:“扇啊。”

“讓他瞧見你對我不好,他就能英雄救美了!”商音計劃得眉飛色舞,“屆時我再辦楚楚可憐,惹他心疼。想法是不是很絕?”

隋策:“……”

他居然無言以對。

見隋策沒動靜,她不由皺眉,“不是說好的幫我搞定方靈均嗎?”想了想又以利誘之,“再者事情若傳出去,對我們倆和離也是有利的。你算算看,我被關了半個月,咱們之前的章程已經推遲了好久,半年之期可就要到了。”

手臂被商音往上一拉,她扭頭張望,“快一點啊,他快來了。”

隋策看着自己半抬的掌心,一時遲疑而猶豫地僵在那裏,可面前的商音正以十萬分期盼與鼓勵的神情注視着他。

他被那眼神一刺,手懸在半空,怎麼都落不下去。

不行。

不行這也太……

偏她還用眉眼示意:“打重一點,不用留情的。”

隋策垂目再閉眼地掙扎須臾,凝重地望向她,“我下手控不住力道……”

“沒關係。”商音分毫不在意的模樣,“打狠了效果更好。”

“……”

青年的手停在她面頰幾寸之外。

細膩粉光的肌膚浮着淡淡的胭脂,柔軟溫潤,近乎是無暇的,他指間動了好幾次,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用力地要緊牙關,反覆搖擺。

隋策:“我……”

眼看方靈均行將過來,商音見他那麼磨蹭急得要跳腳,左右無法,乾脆自己動手,撈起他胳膊便快准狠地往臉頰甩了一下。

“啪”聲響得極其脆亮。

畢竟是做戲,倒也沒有很疼。而商音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她迅速捂住了痛處,分外嬌弱地扭過腰身,倒在一邊的樹榦上,還十分配合地發出一句呻/吟。

隨後轉過頭來,纖纖食指對着他,言語悲憤萬千:“你!”

“……”

隋策猶在怔愣,半晌才回過神。

這也太做作了。

方靈均本在低頭沉思,被前面的動靜驚擾,他目光一放,自然只能看見商音擺上枱面的冰山一角——

羽林將軍的“兇手”尚在原處,重華公主則滿臉通紅,熱淚盈目,彷彿遭受莫大的委屈。

此情此景再明顯不過,是駙馬打了公主一耳光。

小方大人的浩然正氣頃刻外露,他連忙提袍小跑上去,擋在商音跟前阻攔。

“隋將軍!”他義正詞嚴地喝止,“公主殿下畢竟是金枝玉葉,再有怎樣的爭執,你也不可以動手打她。”

隋策張了張口,不知要說什麼才好,那頭的商音趕緊替他接上話:“是啊是啊。”

她水眸濕漉漉的,滿腔不忿,“你不就是覺得我不合女眷們的群,沒能在信王妃跟前講幾句漂亮話,沒能給你掙到臉面嗎?

“你就是嫌棄我!”

隋策:“……”

他實在有口難辯,星目定定地盯着商音,眼神里鋪滿抗議——虧得自己還好心好意開導她,她編什麼瞎話不好編這個。

方靈均聞得此番一面之詞,本能地站在公主這邊,正顏厲色地斥責:

“隋將軍,不過是件小事何必如此動怒。重華公主脾性慣來率真,你作為她的夫婿應當更了解才是,這般魯莽豈非傷了殿下的心!”

隋策聽他這理中客高高在上的發言已然覺得滿腹邪火,後面接着又是“率真”又是“傷心”的,終於忍無可忍,開口懟道:“我說你一個外人來管別人家的事,你什麼毛病?聖賢書是你這麼讀的嗎?”

商音起初並沒想過要他參與其中,都打算自己一個人演完全程了,萬萬沒料到他竟能在毫無指點的情況下超常發揮,當即在暗處給他比了個拇指。

隋大將軍真是看一眼都能七竅生煙。

小方大人則一身正氣地應對自如:“聖賢書教在下‘有力者疾以助人,有道者勸以教人’,下官路見不平,自當據理力爭,倒是隋大人你。”

他語氣里多有慍意,“動手打女人,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隋策深吸了口氣,作勢上前一步,“你少滿口仁義道德,聖賢書還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呢——”

商音當然不想讓他們倆真的吵起來,趁這勢頭趕緊添油加醋地往方靈均背後一躲:“啊!他還想動手!”

小方大人聽之立時抬手攔住隋策去路,“隋將軍!你若再近前,下官可要將此事稟告聖上了。”

他欲言又止,倒是角落的商音拚命打手勢讓他先撤。

隋策咬了咬牙,硬生生憋下了一肚子的煩悶。他垂首一閉眼,復又睜開,一言不語地掉頭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重華四公主想讓我告白》(bushi)

感情戲不糾結還叫感情戲嗎!

綠寶子這種人怎麼會是耿直追愛的,只有嬴狗子才是!畢竟狗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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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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