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三章

第43章 第四三章

隋策跟着那自帶閃光的紙團指引,一路出了正院,過了曲廊和抱竹軒,在往荷花廳的方向走。

重華公主不愧是財大氣粗,人家丟紙,她丟紙包夜明珠,沿途滿地銀光暗閃,連平平無奇的青磚都變得奢華起來,散發出一股金錢的味道。

隋策撿了一捧價值不菲的珠子,懷裏險些抱不住,感覺自己像個追着胡蘿蔔走的驢,怎麼看怎麼奇怪。

夜明珠的終點在花廳內。

他推開門,沁人心脾的甜酸滿室瀰漫,頓時絲絲縷縷地竄入他鼻間。羽林將軍是真的餓了,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了口氣,繼而又趕緊讓自己鎮定心神,輕咳兩聲。

他堂堂大將軍,哪能被幾盤酒菜收買。

但見桌上佳肴豐盛,只正中擺着一盞陰森森的燈,連個鬼都照不出來。

知道對方玩的什麼把戲,他信手取了柜子上遮塵的一方巾布,將十多顆夜明珠包好,語氣懶洋洋的:“行了,出來吧。”

屏風后等待良久的某人果然慢條斯理地顯出身形,她端莊大方地往那兒一站,抬手打了個響指——沒打響——趕緊又再接了一個。

“啪!”

四下里的燈同時點着,驟然大亮,通明的燭火之下,那滿桌琉璃盞中盛放的酒菜瞧着愈發有食慾了。

“嚯。”

隋策饒有興緻地瞥了眼角落裏貓腰撤走的幾個掌燈小廝,許是走得太急,前後腳竟打起了架,險些沒撞做一堆。

他輕笑道,“還有這種節目呢。”

青年行至桌前,抬眸看去。

糖醋裏脊、魚香肉絲、酸湯烏魚、醋溜白菜、酸菜燉五花肉……全是他愛吃的酸食。

“我的食譜?”他納罕又稀奇地抬起頭,半笑着望向商音,“今天我生辰嗎?我怎麼不知道,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說完,便戒備地盯住她,“不會是你終於想通了,準備要謀殺親夫吧?”

商音的笑容只維持了半彈指,當場便咬牙想踹他,“是啊是啊,明天我就能敲鑼打鼓地給你哭靈,郊外的地都選好了,墓室三進的院子還帶花園,夠氣派吧!”

她言罷,大概是覺得今日不宜與此人動怒,很快調整好氣息平復情緒,才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開口道:

“咳,聽聞……這些天,你在朝殿上幫我修理了梁少毅那幫人。”

公主殿下舔舔嘴唇,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向他道謝比向任何人都來得更抹不開臉面,於是含混着說,“所以擺了這桌酒,權當是謝謝你咯。”

“喔,答謝宴。”

隋策似是而非地挑起眉,繼而無奈地笑了一聲,“誒。”

他指指眼前的場面,“可你這也太沒誠意了吧,這不是模仿我嗎?”

商音皺起眉,登時不滿,“我哪裏沒誠意。”

她有些急了,示意道,“不都是你愛吃的菜么?我在廚房盯着他們,足足籌備了一天呢。”

他聞言唇角飛快地朝上揚,然後又拚命壓下去,不動聲色地挑刺說:

“你要謝人不會自己想花樣啊?我請吃飯,你也請吃飯,連叫人出門的手段都一模一樣,很難不叫人懷疑。

“還有這個——”

隋策拈起一粒圓潤名貴的夜明珠。

商音只當他是不滿意,慌張地咬唇,“這怎麼了?我是怕夜裏你看不見,特地讓他們準備的。”

“這珠子不便宜。”怕他不相信,她還難得正經地解釋,“是渤海進貢的貢品,整個大應一共也就三十顆,十五歲我及笄時父皇就送了這十五粒,全在你手上了。”

難得看她這麼著急。

隋策忍不住借胳膊擋了一下笑。

公主殿下可能從未正兒八經地對除了鴻德帝以外的人示過好,總以為給旁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這方式未免質樸得有些可愛。

隋策:“您還真是夠貼心啊,嫁妝都送我了?”

商音不服氣地瞪他,“愛吃不吃,你不喜歡我讓他們撤了好了。來人——”

“誒別別別。”隋策忙攔住她,告饒道,“開玩笑開玩笑。吃,幹嘛不吃,我餓了一整日了,外頭的飯食哪有家裏的好。”

說著便信手拈起一塊涼拌鴨胗放進嘴裏。

商音瞬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擰着眉頭要跳腳,“哎呀,你都沒洗手!”

她像是瞧見什麼不能忍受的畫面,一把拽住他胳膊往跟前拉。

青年嘴裏還嚼着半片鴨胗,眨着眼睛很是不以為意:“……我手乾淨的。”

他很臟嗎?回卧房時就順便洗漱過了。

“哪兒乾淨,紙團在地上滾過你又撿起來,滿手的灰。”

商音瞧着比他還介懷,用清水浸濕了絹帕,低頭擺弄隋策的五指仔仔細細地給他擦拭掌心。

宇文家的姑娘身形高挑,她在其中已經算是偏矮的了,約莫在他嘴唇往上一點的位置。而今一垂首,別著金簪珠玉的髮髻便輕輕掃過下巴。

隋策若有似無地落下視線,看商音細緻地用帕子擦過自己攤開的手,他抿着嘴,唇角在咀嚼食物的同時不經意牽起些微弧度。

青年眼的里碎進薄光,帶着點恰如其分的促狹。

又在她抬起視線的瞬間,立刻調開了目光,佯作輕鬆地打量頭頂的天花板。

“好,可以了。”商音滿口嫌棄地甩開他的手,“下回吃飯能不能好好用筷子。”

“是。”隋策搓了搓微潤的指腹,笑得流里流氣,“都聽殿下你的。”

她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雍容自若地落了座,長袖一揮,展示自己的傑作。

“你不是餓嗎?這都是廚房現做現炒,可沒涮鍋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隋策順從地在她邊上坐下,面前的杯子被滿上了酒,重華公主難得這麼正式,端起杯盞認真朝他敬道:

“我要齋戒,就以茶代酒了。這一杯呢,算是感謝你替我出口惡氣。”

隋策看了她那神色一眼,倒也配合地笑笑,舉杯同她的一碰,什麼都沒說飲完了酒。

“啊,對了,還有。”

商音吃了兩口素菜,似乎想起什麼,放下筷子往背後摸了半晌。

很快,她便捧起一件綴了紅狐狸毛的披肩,努努嘴遞給他,“喏,送給你。”

陽春三月里的狐裘真是瞧得人滿背扎得慌,羽林將軍既遲疑又不可思議,“這……給我的?什麼東西……”

他拿在手上翻了個轉,就聽商音理所當然道:“披肩啊,用來搭你的官服。”

“不是,我知道是披肩。”隋策試探性地舉起來,“可這天氣穿此物,是不是過於另類了一點?正月都過去快倆月了,狐裘大氅,品味很獨特啊。”

“……”重華公主自己也略顯尷尬,“那、那我做不快嘛,獸皮原本就厚實,比尋常布料更為耗時,誰知道轉眼就入春了,慢工出細活兒你沒聽過啊?”

他打量披肩的動作頃刻一停,側過眼來,語氣微妙,“你做的?”

“嗯。”商音倨傲地點頭,“是啊。”

羽林將軍指尖的力道不自覺地就放輕了些許,他轉而用兩手捧着,細看半晌也沒找出瑕疵之處,於是探究地瞅她一眼,忽然趁其不備,迅速握住商音的手腕拉到眼前。

她莫名其妙:“你幹嘛?”

只見那纖纖玉指白皙修長,肌膚細膩,水蔥似的不沾俗務,半個繭子也找不着。

隋大將軍很是費解:“……為什麼沒針眼啊?”

“話本上不都說,那些給情郎做衣衫的姑娘扎得滿指頭傷痕纍纍,十分惹人心疼的嗎?為何你竟完好無損。”

商音用力抽了回來,理理袖子自豪道:“當然了,本公主綉工高超,怎麼可能弄得自己如此狼狽——那都是手藝糟糕的人才會這樣。”

末了便皺眉瞪他,“你少看點雜書吧。”

隋策揪緊着五官感慨世態炎涼,“現實真是缺乏美感。”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她夾了一筷子酸筍,“除開父皇,我都沒給其他男子做過衣物,有你一份是你的榮幸。”

青年卻也不窘迫,笑着收好那份披肩,“是,小人一定拿回去好好供着,子子孫孫一代傳一代,永世不忘公主殿下的洪恩浩蕩。”

商音翻了個白眼,在糖醋裏脊里挑揀花生,“不過有一說一啊,這段時日,你確實幫了我不少忙,本公主並非小氣之人。”

抽空沖他一笑,“送份厚禮給你,應該的。就別客氣了。”

“那你可想多了。”隋策把碗筷端在手上,一副勢在必得地表情,“小爺我生來就不懂得什麼叫‘客氣’。”

陪她抖機靈到現在早就餓了,隋大將軍二話不說,便開始風捲殘雲地祭自己的五臟廟。滿桌的酸味他一掃而空,牙口好得連眉頭也未皺一下,看得商音只覺嘴裏泛酸。

庖廚還熱着幾道湯菜,因怕不夠分量,中途又再添了幾回。

到底是餓死鬼投胎,饒是菜分量不少,居然也叫他吃了個七七八八。

商音自己不餓,看他吃得香,在邊上倒是挺高興,彷彿年節回家時的長輩,一個勁兒地勸道:

“要不要再吃點?灶上還多着。”

“這魚肚子沒刺,很嫩的。”

“吃雞啊,吃牛肉,吃裏脊,嘗嘗這根兔腿……”

到最後隋策是真的飽了,抬手擋住她的筷子,“可以了可以了,公主殿下。”

他誠懇道:“便農家的豬也是經不起這麼喂的。”

接着就打了個嗝,證明自己的確難以為繼。

商音見狀,忙招呼下人說,“上酸梅湯,酸梅湯,消消食。”隋策直起身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唉……”

“現在禮也收了,菜也吃了,酒也喝了。”

他語氣漫不經心,眉宇間卻好整以暇,“重華公主該告訴我,你這葫蘆里,到底謀划著什麼了吧?”

商音剛吃進去一口醋溜白菜,嚼食物的動作不覺緩慢下來,她眼珠子轉向別處,那神情明顯是在閃躲。

對面就聽隋策接着道:“瞎子也瞧得出你所做的一切是針對梁家,在南山圍場時你顧左右而言他,我想着大家皆有苦衷,便不欲刨根究底。

“但如今,總該說實話了吧。”

商音肩膀輕輕一垮,似乎嘆了口氣。

她將飯菜和着湯水咽下,無奈地與之相視,終於道:“好啦。”

“你這人其實不壞,看在咱倆一塊兒出生入死的份兒上,就告訴你也無妨。”

她兩手放在膝上,挺正式地開了口:“你知道我娘榮貴妃吧?”

隋策若有所思地點頭,“榮氏一族的嫡長女,長得很漂亮。”

“豈止是很漂亮,簡直天仙下凡,絕代傾城。”商音誇起自己人來毫不吝嗇用詞,“否則本公主能這麼美嗎?”

“……”

隋某人想不到她這也能拐彎抹角地自戀一把,抱拳拱了拱手,自愧不如。

“昔年凌太后與醇親王把持朝政,滿朝不是外戚就是裙帶關係,不少人見這條路有利可圖,便接連疏通關係,將自家閨女送入宮廷。

“榮家也不例外。”

而榮貴妃無疑是這幫官家小姐當中最得寵的,風光無兩,盛極一時。單從她位列“四夫人”之首便能看出當年何等地寵冠六宮。

那會兒先皇后還沒病故,是太后的侄女,地位自然無可動搖,因此貴妃便是皇后之下萬人之上,闔宮羨慕的對象。

商音雖為公主,卻也女憑母貴,跟着過了幾年的好日子。

她的童年時光堪稱無憂無慮,鴻德帝儘管不是天天登門,可但凡有空,他很少缺席,無論是吟詩、撫琴還是春日放紙鳶,冬日猜燈謎,他都樂意縱着榮貴妃。

“我娘什麼都會的。”

商音用力眨着眼睛,“雖然現在記不太清了,不過印象中她博古通今,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比我還厲害。”

她驀地扭頭興緻勃勃地去問隋策:“知道我‘商音’的乳名是怎麼來的嗎?”

青年支着下巴靜靜看她,聞言輕笑搖頭,鼓勵道:“說說看。”

後者分外驕傲地微歪起腦袋,“據說我娘懷我九個月多大的時候在院中撫琴,指尖正好彈到商這一音,就發作了,接着便有了我。”

“父皇覺得這一指彈得好,我娘就給我起了這個小名。”

“怎麼樣?”她言罷眉眼飛揚地問他的想法,“是不是很風雅啊?”

隋策若有所思地頷了頷首,恍悟地“哦”了聲:“原來商音這個名字是這麼來的。”

繼而似笑非笑地打趣,“不愧是你們天家人,別人的乳名都是什麼貓兒狗兒的,圖個越賤越好養活,倒是你們,一個比一個文縐。”

商音皺皺鼻子,輕哼,“文縐怎麼了?我也知道你的乳名啊——蚊蚋嘛。生下來哭聲太小怕你半路夭折,後來你爹看你頂着這小名長得活蹦亂跳,覺得勢頭不錯,乾脆表字也取同音了。”

“……”

乍然被人揭了老底,他不由抗議:“你,幹嘛啊。這破名字你提它做什麼,好好說話不行嗎?怎麼還踩一個捧一個。”

剛好酸梅湯來了,隋某人往嘴裏灌了口,忿忿不平,“就你的名字好聽。”

作者有話要說:猛男撒嬌(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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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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