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四章

第34章 第三四章

商音眉梢輕輕一動,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我生氣呀,看他們把你傷成這樣。”

“再說我是堂堂公主,誰敢動一根汗毛?由我擋着總歸能威懾住他們。”

隋策對這番天真且狂妄的言論笑而不語,他嘴唇邊緣還是白的,卻因為飲了水,內里透出淡紅的血色,整個人像把殘破的劍,累累傷痕間猶見鋒銳。

他無聲無息地笑夠了,方偏過頭,神情帶着別樣的深意,“就因為他們傷了我,你便生氣?”

青年的語氣揶揄:“這麼關心我的嗎?”

“當然了。”

商音並不含糊,回應得坦誠又直率,“你怎麼說也是為我的事受傷,我這都不關心你,那算是人嗎?”

“是么?”隋某人好整以暇地往山壁上一靠,不怕死地嘴賤道,“我還以為你愛上我了。”

“做夢呢。”她不假思索地否認,似乎都沒往心裏去。

“誰會愛上你啊,想都別想。”

隋策正開口要說什麼,不經意嗓子眼嗆了一口,立刻皺眉咳起來。

商音驟然慌張,連忙去給他拍背,“沒事吧,沒事吧……”

她當即抄起那張小葉碗,“我再去接些水。”

作勢便往外走。

隋策一面掩嘴咳,一面伸手拉住她,本想說不用,然而這一握,隔着薄綢的衣袖摸到商音的手腕,他指腹摩挲片刻,意識到她肌膚涼得跟要凍住似的,不禁抬起頭。

“你手這麼冷?”

再往她小臂上探了探,才發現她一條胳膊都缺少熱度。

廣袖宮裝在途中由於礙事,胡亂扯開灑了一路,她此時衣衫單薄,隋策附着的掌心及五指便格外清晰。

商音莫名打了個激靈,抽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邊揉邊道,“你的也很冷啊,還說我。”

以防被刺客尋到,兩人默契地誰也沒提生火的事。

此前忙着逃命,不是丟衣衫就是脫外袍,如今一個比一個穿得還少,山中入夜後又多濕氣寒意,無法取暖當然周身受凍。

隋策沉默須臾,招呼她過來,“外面風大,坐下吧,我給你看看腳傷。”

商音先是一愣,隨即把此前崴到的那條腿往後面藏了藏,背着手,足尖點地,小聲說不要緊。

他勻了口氣,不欲多費口舌,“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本就沒痊癒還跟着我那麼跑,恢復不好是想下半輩子當瘸子嗎?”

大概人總是不愛聽好話,他輕言細語勸時她沒動作,這會兒夾槍帶棒了,商音倒是老實起來,彆扭地睇他兩眼,嘴裏囁嚅道:

“看就看咯,幹嘛那麼凶……”

她磨磨蹭蹭地上前攏着裙子坐好,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讓他幫着查驗。

隋大夫自己還光着半邊身子,布條箭傷纏得好似個命不久矣的殘廢,給她摸起骨來卻一點不含糊。

商音揪着裙裾上的刺繡,偶爾扯到腳筋會悄悄“嘶”一聲。

除此之外,她目光只要往前一放,就能無可迴避地落在他眉宇間。

隋策不笑也不使壞的時候,眼角眉梢里有更明顯的凜冽與肅殺。

畢竟是淌過風霜戰火的人,血脈中尚存煞氣寒光,只在作弄人玩笑調侃時才會教他看着像個不着調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以往總見隋策弔兒郎當的不正經,眼下受傷后忽然沒那麼神采飛揚了,舉手投足多了幾分羸弱之感,商音反而覺得怪新鮮。

餘光瞥到他微微擰着眉心,安靜認真地給自己活血化瘀,蒼涼的面色無端把他五官刻畫得柔和了許多,乍一見彷彿永平城中哪家風流溫雅的貴公子。

……如果隋策不習武從軍,沒那麼多刀兵氣息,收拾收拾,似乎還挺俊俏耐看的。

“情況是嚴重了些,幸而不曾淤積太多的血塊。”

他輕拿輕放地鬆開商音的腳踝,知道她小腿也冰涼,看來是真的冷,“沒事兒的話,就別再亂動了,免得加重病情。”

說完,隋策自懷中掏出火摺子,吹亮星火。

“誒——”

商音詫異道,“你不怕被人發現啊?”

“聽着呢,”他不在意,“附近沒馬蹄聲。今晚我守夜,要是有動靜提前熄了便是,這兒太冷了,乾巴巴待一晚鬧出毛病怎麼辦?”

只當他是愛惜自個兒身體,商音抱起雙腿嘀咕,“你還真是很怕染上風濕。”

青年也懶得解釋,輕笑道:“是啊,那可不嗎。”

火到底不敢生得太大,商音幫忙撿了點樹枝,勉強湊成個小堆。

有了暖意終究還是比沒有強,她伸出手,掌心舒服地湊到火焰旁,感受到熱氣順着血脈流過全身,不由滿足地嘆了口氣。

這時,商音眼光一轉,發現隋策拾起自己剛剛用廢的碎布條,百無聊賴地折成了朵綢花要往火里丟。

她隨口說:“向月花。”

行將扔出去的破爛立時一頓,停在青年手裏,隋策挺意外地看她:“你知道?”

他唇邊牽起一抹好奇的弧度,“這東西我娘教我扎的,自己胡亂起的名字,你會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

後者提到這個就來氣,努着嘴別開臉去,“小時候你進宮玩,折了一捧給那些公主郡主。”

隋策:“是嗎?”

“是啊。”她話語略沖,“你給她們每人一朵,闔宮都有,然後就偏不給我!”

商音現在都還記得,那段日子走哪兒都能聽見女孩子們議論什麼“向月花”。

說東西漂亮、精巧、還少見。

禁庭中不缺好東西,但缺“少見”的好東西,只要稀罕,草編蚱蜢也能受人追捧。

總有那麼些物件會在小姑娘們的童年歲月里風靡一時。

“……”

羽林將軍自己都笑了,星目清澈地望着她,“我還做過這種事呢?怎麼想不起來了……”

“所以我早說你記性不好啊。”商音忍不住要動氣,磨着牙轉個方向不願看他,“反正你就是想把討厭我昭告天下么,我才不稀罕呢。”

少年時的日子過得五光十色,好玩的有趣的太多了,如今再回憶過往,宮裏的生活反倒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

他就只記得,那會兒讀書考校是件麻煩的事。

然後,便是宮牆內有個囂張又不招人喜歡的四公主,好像總愛給自己使絆子。所以他禮尚往來,應該也回敬了不少。

說不上為什麼,提起陳年舊事,隋策的嘴角就控制不住要上揚。

他垂首把笑遮蓋在陰影里,復又抬頭,“等回去了,我給你編個更好看的。”

“用不着。”商音自豪地梗着脖子,說起來還很驕傲似的,“反正後來我命人去宮外找了十個會扎綢花的綉娘,給我扎了兩大箱不重樣的。”

她毫不在乎,“你不送我我也不求着你,堂堂本公主,才不缺這些。”

“是是是。”羽林將軍含笑,從諫如流,“怪我有眼不識泰山。”

她接下這話,“你本來就沒眼光嘛。”

干樹枝在火堆下燒得嗶啵有聲,不時會極清晰的爆出“啪”的脆響。

隋策坐在邊上瞧了一會兒,還是將那團髒兮兮的綢花送了進去。火舌一舔,迅速化成了灰燼。

他嗓音淡淡的:“真沒想到,我倆最後會在一起。”

商音眨了下眼睛,也靜靜盯着跳躍地焰火出神,不知在思索什麼,良久漫不經心地應着。

“嗯……”

月上中宵,山裡沒有能辨別時辰之物,只能從夜色的明暗揣測或許剛入戌初。

一股子蕭索的風吹進巨石的罅隙,正撲在商音面門,火堆彎了個腰,她也跟着抱起雙臂上下搓了搓。

到底是身嬌體貴的公主,如此更深露重,豈有不怕冷的道理?

然而很快的,商音就發現隋策在遍地找東西,摸完雙臂摸褲頭,撩起那幾件血衣打量一番,好似怎麼也不滿意,視線不多時就投到她這邊來。

兩人各自緘默良久,商音冒出個不詳的預感,頓時戒心大起,連忙摟住自己,瞪着他道:“幹嘛?”

“我不能再脫給你了,再脫沒有了!”

隋策神色一怔,沒料到她想的是這個,“誰要你脫了,我是怕你冷……就只有我換下的這件了。”

她回過神后也不含糊,嫌棄得很乾脆:“我不要!”

都是血,太瘮人了。

隋策深感好心沒好報,索性抖開來披上,“你愛要不要,反正受涼的不是我。”

他自己都還光着身子呢。

商音:“你……”

對方轉過眼再問,“你到底要不要?我這很厚實,裘皮的。”

言辭間居然還有點連哄帶騙的意思。

重華公主簡直要瘋。

她一邊無法接受自己要蓋着這麼大一灘染了血的臭男人衣裳,一邊又實在耐不住周遭越來越冷的氣溫。

左右為難得真不知如何是好。

唉!

商音煩得要叫出聲。

對着行將熄滅的篝火欲哭無淚。

南山圍場的禁軍怎麼還不來救駕啊啊啊——

*

子夜時分的谷地連獸類都鮮少外出活動。

林間火把的光像成了串的游龍,自山道下來后不一會兒便四散開,星星點點地落在漫山遍野,人聲一道長一道短的,此起彼伏,各有回應。

“重華殿下——”

“四公主……”

“駙馬爺!”

……

巨石圍做的山穴內,地上的火堆已經熸熄,隋策背靠着山壁淺眠,聽到喊聲他是最先睜開眼的。

懷裏的商音還蓋着那件裘衣大氅——當然有血跡的那片是在自己這邊的——她被隋策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揉了兩下臉。

“怎麼了?”

她習慣性地驚駭,“追兵嗎?”

“不是。”

他鼻息擠出輕淺地一縷笑,還有心情調侃她,“是來給公主殿下接駕的。”

商音聽了眼前發亮,“禁軍?”

南山圍場亂成一片,羽林衛鬧到半夜才尋着自家上峰,已算是極大的失職了。

她扶着隋策走出巨石的包圍,誰都沒力氣喊話,好在出動的人足夠多,打頭的幾個禁軍滑下矮坡率先瞧見了他們,忙歡喜地朝後面吩咐。

“是公主殿下和駙馬!”

“快快快!殿下在這呢!”

“拿些熱水,快!——還有毯子、厚衣裳。”

隋策到底是受了傷,且上半身還光着,好好兒的一個駙馬爺鬧成這副光景,委實有點不成體統。

因此前面羽林衛的薄毯剛遞來,商音就不由分說地給他細細裹上。

左右幾名下屬趕緊從公主手裏將隋策接住,她忙給他餵了些水,彷彿是為了補上之前沒喝夠本的。

“行了行了。”他無可奈何地笑嘆,“我還不至於那麼弱柳扶風。”

說話間,自別處往這兒聚攏的火把越來越多,想是消息都傳了出去。

“是今秋。”商音很快望見遠處提燈小跑的人,又朝隋策歡喜道,“雲姑姑也來了!”

他被她攬着胳膊,下意識地拍拍他,能看得出是真的高興。

重華公主難得在荒郊野嶺經歷一場有驚無險,於她而言,今日之事大約只剩刺激新奇和有趣了。

連浸在明黃焰火下的臉都比方才生動許多。

就在這時,隋策發現商音的眸底星辰閃耀,抓着他的手也跟着緊了幾分,語氣欣喜若狂:“你看你看!”

她說:“是小方大人!”

“小方大人居然也來找我了?!”

隋策面容一滯,順着她的視線極輕易地便捕捉到了谷地夜幕下舉着火燭的儒生——沒辦法,這人一身鴨卵青,在黑暗中簡直亮得扎眼睛。

方公子就不考慮換點別的顏色穿嗎?

隋策的臂膀被某人搖晃兩下,像是在詢問他的意思,語氣還很雀躍呢:“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啊?”

他不知怎麼的胸腔吸進一口氣,唇無意識地抿了抿,“這……”

隋策合情合理地解釋,“出於臣下本職的關心,跟着找一找,很正常吧?”

他越說越認為對理,“公主駙馬遇刺失蹤,待在圍場裏喝茶的才不對勁,你看周大膽那不也來了嗎?他家還是主謀呢,也不見他避嫌啊。”

商音聞言,似有不悅地努努嘴,想了一會兒,依然自信:“我瞧他挺緊張的呀,沖的比別人都靠前。”

她頷首自語,“就算談不上喜歡,應該也有好感。”

羽林將軍微啟唇,最終亦不知該說什麼,只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注視着前方漸近的人群。

作者有話要說:綠寶兒:有好感個屁。

今天的綠帽子達成(1/1)

完了,這怕不是我最慘的一個男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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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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