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三章

第33章 第三三章

雖然對方對自己至關重要,但梁國丈本人其實並沒有真的見過他。

上頭的大人物畢竟只用動動嘴皮子,跑腿的都是底下人。

梁少毅手裏掌握的情報只有一雙兄弟的籍貫、身份、姓名,以及知道他們行將去往陳州參加今年的鄉試,目的就是為考中舉人,再中進士,直至入京殿試,憑藉這唯一能面見聖顏的機會,將當年的“那件事”公之於眾。

起初他僅是知會周伯年,把這二人的名字從榜單上剃掉,動些手腳今後永不進學也就罷了。怎知姓周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多生出這些事端來。

秋闈放榜后,聽聞另有四名秀才主張上京告御狀,他兄弟倆索性一拍即合也跟着眾人北上。

梁國丈得到消息,這才動了殺心。

而今想來,下面回稟的只說半坡客棧內屍首數量對不上,疑似有人逃脫,卻並未說逃走的是誰。

考科舉的一概都是秀才。

被擼下榜波及到的人是書生,揣着當年把柄的也是書生,對方傳信上寫“漏網的書生混在流民叢中堵城門”……難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誤會了?

照着這個念頭,他越理思緒越清晰。

此人遇上宇文笙,開口既不提梁家,也不提當年之事,卻揪着一樁舞弊案不放,還要四公主想方設法猜測試探。

話里話外都是圍着陳州科舉,貢院之事對他們而言算得了什麼?

試問何人才會這麼在乎科舉的成績?

——自然是當科考生。

若是那兩兄弟,豈非本末倒置。

是了。

落在四公主手裏的,從頭到尾就不是他們要尋的那個人。

梁國丈眉頭驟然一松,迅速吩咐長子:“人先別殺,這人留着有大用!”

他心裏緩緩吐出一口氣。

如果只是科場的案子,那就好辦多了。

梁家在舞弊之事上做得極其乾淨,他有把握不受牽連。至於周伯年……反正他自己都跳下水了,就別浪費,索性便把這罪責扛下吧。

最初還有心保他,現在……這是他周家自作自受。

梁少毅道:“叫埋伏在營帳附近的暗侍隨意放出點動靜——別傷着人,出手之後立刻掉頭離開,把羽林衛引到……”

他頓了頓,“周逢青周大公子的住處。”

同一時間裏,圍場劍拔弩張,官道兵荒馬亂,各方勢力混成了一鍋粥,比亂麻還多幾分攪。

而就在這當下,那昏睡了足足十日的楊秀才,竟意料之外地醒了。

**

天色逐漸暗下來。

山林里起了層泛潮的霧氣,讓周遭視野瞬間變得模糊不清,滿目是大片濕淋淋的朦朧。

隋策帶着商音借矮坡旁的幾簇美人蕉遮蔽身形。

不久前才躲過一波流矢,此刻頭頂上近在咫尺的地方有馬蹄聲沉悶作響,大約離耳畔僅三寸距離。

四五名追兵奔襲而過。

聽得商音不得不懸起心緒,緊張地閉着眼死死攥住他衣衫。

隋策的手本就輕扣在她腦後,察覺到懷裏有不自控地戰慄,於是加重了力道,又將她往胸膛處掩得更緊了幾分。

青年的視線從斜上方茂密的枝葉間投出去,一直等所有動靜皆平息落定,方轉回頭。

商音爬起來恂恂地往外看了一眼,問他:“走了……”

隋策食指豎在唇峰:“噓。”

她忙捂住嘴,認真點了點頭,放輕了聲音,悄悄的:“走了嗎?”

“應該是。”

他緩之又緩地直起身體,“我用你的衣服仍在岔路混淆視聽,興許能拖住一陣。”

他倆情況不太好。

隋策在官道時便受了傷,沿途又掛新彩,戰力大打折扣,更別說商音的腳之前崴到,至今還未痊癒,跑了這麼一回兒已經有些難以為繼。

倘若正面遇敵,他眼下能不能給她爭取到逃出險境的時間都兩說。

青年靠着矮坡將自己支撐起來,剛站穩就打了個蹌,嚇得她忙過去攙扶。

濃霧裏,他深色的衣衫融進夜幕,看不出傷勢如何,商音只嗅得一股鐵鏽般的腥氣。

“你臉好白啊。”她湊上前,盯着他的臉直擔憂,“嘴唇也發青。”

隋策閉目笑了下,語氣居然還挺輕鬆,“失血過多,是這樣。”

“那怎麼辦?”商音托起他的胳膊問,“我們現在去什麼地方?”

隋策抿唇定了定神,抬手指道,“那邊走。”

“此前經過時,我見這附近有塊巨石延伸而出,正好能做個遮風避雨的屏障擋擋風。”

“好。”商音自無異議,抱起一條胳膊讓他靠在自己這邊借力。

可隋策哪敢真的壓着她,他又不是不知道自身的重量,放了力道恐怕她撐不住,只能打起精神讓自己盡量走得平穩些。

兩人一個瘸,一個虛,磕磕絆絆地在山間探路。

就這麼片刻工夫,天光便全黑了,蒼穹灑了把星河,鋪天蓋地籠住四野,微涼的夜色瀰漫山間,草木林中萬籟俱寂,只有小蟲活動的聲息。

那巨石確實夠巨大,頂天立地地展開來不比半間屋宇小,左右滿是依附着茁壯生長的野植,乍然瞧着像個小山洞。

商音扶隋策過去坐下。

“慢點……”

他胸前那團用來止血的破布爛條半途也拿去誑惑追兵了,此時傷口大喇喇地敞着,深紅的顏色染透了半身衣袍,難怪面容這般難看。

商音在他旁邊蹲下,此生從未遇到過這等突發意外,望着那血窟窿簡直手足無措,連胳膊都不知該怎麼擺才好。

“是不是……”商音六神無主地詢問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先處理一下啊?”

隋策沒力氣應付她的話,自行解了衣帶要脫,冷不丁扯到傷口,他甚至連皺眉的動作都比旁人要慢上許多。

商音趕緊去幫他:“我來我來。”

繼而跑至身後,小心翼翼給隋策褪去外衫,再是裏衣,到深衣時由於凝固的血黏住了皮肉,她一時僵在那裏,拿不準下步要如何舉動。

青年端坐着淺淺地吐出一口氣,白着一張臉示意道:“沒事,用力點扯吧……”

“吧”字尾音還沒落,她真就從諫如流地“唰”一聲拽了下來,衣布難捨難分地與鮮血藕斷絲連,彷彿撕下他一塊連肉的皮。隋策當場嗓音拐了彎兒,要不是礙於臉面,他能抽一大口涼氣。

青年低頭掩飾痛苦,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埋怨:“你……手勁兒……也,太重了吧!嘶……”

“啊?”商音還拎着他的血衣無措道,“我、我下手很重嗎?”

她有些慌,不禁辯解,“那,你自己叫我用力扯的……”

他有氣無力地苦笑:“我哪兒知道你真這麼沒顧忌……”說完輕輕嫌棄道,“女孩子家家的,怎麼老這麼野蠻……”

要換做平常,商音早暴跳如雷,可現下如何也說不出重話來:“男子漢大丈夫不都忍着么,怎麼還喊疼呢。”

後半句聲兒壓得很小,“……官道上我看你拔箭時挺利落的。”

擺明就是想找她的茬嘛。

但隋某人還是聽見了,他無所謂,縱然蒼白得面無血色,抽氣卻抽得理直氣壯,“之前是忙着打架沒心情,現在反正也脫困了,還不讓我叫兩聲嗎?”

“有什麼事兒別憋着,喊出來才自在。”

商音白他兩眼,懶得聽這番狗屁不通的高談闊論,只低着腦袋,用換下來的衣袍給隋策擦拭傷處。

這會兒身邊什麼藥膏也沒帶,便想着先拿布條替他裹着止住血,等回頭得救了再讓大夫處理。

重華公主從小到大都是被人伺候的,沒伺候過別人,做起事來實在生疏得很,一個不慎,便聽她驚呼:“啊,我好像擦掉了一塊皮……”

“你疼不疼啊?我馬上……”隋策還沒回話,她那邊又出狀況,“啊,流血了!”

公主殿下手忙腳亂地找補。

“對不起對不起,我用我的帕子來——”

“啊!又流血了……”

隋策:“……”

羽林將軍倚在牆邊給折騰得連氣都快嘆不出來,也就是現在沒什麼精氣神,否則放着她來還不如自己動手呢。

重華公主可能真的和他有什麼大仇,恨不得他就地去世的那種。

隋策白眼翻到最後直接往下一蓋,索性眼不見為凈。

朝天辣椒獨頭蒜,黃毛丫頭最難辦。

商音急得手心都出了汗,好容易才把那堆重疊纏繞的巾布收攏在前,打了個奇醜無比的結,總算告一段落。

她欣慰地抹過額角,坐在旁邊,手不安地擱在膝頭上,雙眸一瞬不瞬地觀察隋策的反應。

像是想知曉自己醫術的成果,又像是,怕他一不留神就沒了氣息,不聲不響地死過去。

青年安靜地閉目休息,過了許久,方無意識地用舌尖輕舔了下唇。

他周身缺少血氣,也就這點顏色格外鮮明。

商音驀然發現他嘴巴極干,皸裂得連這點水漬都能將鋒銳的紋路蹭出血跡來。

她趕緊關切道:“你是不是渴了?”

對方沒什麼精神,依然闔着眼皮說還好。

商音咬住嘴四面看了一圈,跑得匆忙,連個能裝水的器具都沒有,她只先應承:“我去給你弄點水。”

剛要起身,隋策猛地睜開眼,掌心“啪”地扣住她手腕,眸色肅然地叮囑:“別出去,外面不安全。”

“可你流血這麼多,你得補充體力。”她振振有詞,目光在山石邊的草叢上打了個轉,倏忽一亮,有了想法,“我不走遠,就在附近給你接些露水,你等等我啊。”

隋策微微啟唇,還來不及勸阻,商音已經不由分說地甩開了他的手,拖着一條行動不便的腿,一蹦一跳地往外挪。

經年暖冬的谷地里生着近乎囂張的花草。

她撥開灌木叢,在交錯繁雜的枝葉中翻找半晌,最後摘下一片巴掌大的葉子。

少女的指尖靈活纖巧,幾次對摺飛快便做成了個小碗的模樣,剛好能用來盛水。

晦暗未明的山穴之內,從外面看昏黑得難以視物,但從裏頭望出去,寒星淡月落滿幽谷,巨石投下的陰影像道清晰的界線,將身於明處的人襯得格外清透皎潔。

在隋策的記憶中,重華公主似乎就沒有這樣狼狽過。

富貴張揚的大袖寬袍支離破碎地掛在胳膊上,裙擺邊浸着塵泥,大概是覺得衣袍絆手絆腳,索性把繁複的裙裾打了個結系在腰間,白鹿似的兩條小腿霜雪般扎眼。

她站在清輝恰能照到的流光之下,兩手捧着碗,於枝繁葉茂里笨拙地收集露珠,那形容分明很窘促,但隋策卻莫名覺得,比平日華服光艷的商音順眼許多。

溫潤的月光與澹蕩的微風撩起她耳邊垂散的黑髮,回眸時,那精緻秀氣的半面輪廓正好落在他眼裏,像凡塵外懵懂靈秀的仙靈。

“水來了,水來了。”

商音托着葉子碗,緊趕慢趕地回到他身邊,忙活這許久,灑出一滴她都會心疼死的。

“我接了大半碗,這時候露水還不多,只有這麼些……應該夠你潤潤嗓子。”

隋策微蹙起眉,掌心撐地離開石壁,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

山中的清露果真甘甜,他快冒煙的喉嚨終於有所轉緩解,也抬眼示意道:“剩下的你喝吧,我差不多了。”

商音端碗猶豫了一下,“我……抿一小口便好,你傷比我重。”

“讓你喝就喝。”隋策將水推回她跟前,“客氣這些幹什麼。”

商音捧着葉子猶豫地抿了抿唇。

“啊對了。”她想起什麼,從背後取出一把看不出來歷的花草,“我采了點這個,叫‘株玉花’。

“放進嘴裏嚼生津止渴,可以吃的——你嘗嘗看。”

紅白的小花湊到眼底下,他淺一垂眸,居然當真給面子地撿了一朵慢條斯理地含在口中咀嚼。

唇舌間很快滲出幽微的甜意,接近於桂花的清香。

隋策坐在陰冷乾燥的山穴內,手臂搭着膝蓋,不知是不是因為天地凡塵太過靜謐,他此刻的心情格外安定。

青年的目光往旁斜睨,瞧着商音又是摘花又是取水地忙前忙后,忽然將唇邊的根莖一咬,開口道:“誒。”

商音:“嗯?”

“白天那會兒。”他似笑非笑地問,“你為什麼衝出來,要替我擋刀子?”

作者有話要說:靈·魂·拷·問

我們又稱明·知·故·問

看看,同樣是小情侶,你看隋寶兒多會做人。

要跑都是拉着媳婦一起跑,而懟懟只會:你先走!我還要再打一會兒(。)

來了來了,我們最愛的山洞,為了避免給大家造成古言山裡都是洞的誤解,這次我改成了山石頭。

沒關係,佈景雖然有差,但效果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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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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