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她話音剛落,人叢里就起了一片小小的波瀾,方靈均霎時面容發白,忙上前來施禮解釋:

“重華公主誤會了,臣與三公主僅是街市偶遇,此前並不相熟。眾口鑠黃金,人言可畏,事關皇家清白,還請重華公主慎言!”

他說話時,就已經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在旁嚼舌根。

懷恩街嘛,最不缺的就是紈絝和貴公子了,誰家裏沒幾個當官的親戚,小道消息同八卦一併傳得飛快。

“哦,邊上的是柔嘉三公主啊?果然沒什麼脾氣,說話聲氣兒都那麼弱,可不得被人欺負么。”

“聽說陛下至今還沒給她招駙馬。”

“連重華公主都出降了,她不是輩分更大嗎?”

“今兒這場面有意思哈,倆公主當街吵架,不比看冰戲刺激?”

……

宇文姝也沒料到商音竟會向方靈均發難,一時讓流言裹挾得面露難堪,她單薄地立於寒風中瑟瑟發抖,愈加像個老被妹妹壓得矮一頭的沒用嫡姐。

“這是什麼話……不要胡說!我明白,你是從來不服我管教的,你心裏有氣……”

“沒有啊。”商音打斷她。

“姐姐教訓得好,教訓得很對。”她從諫如流地一點頭,“我深受啟發,可作為嫡出又比我年長,您不應該先以身作則嗎?

“我是不是胡說滿街幾十雙眼睛都看見了,咱們倒也不必爭這個嘴上的輸贏,吵得再厲害不過是叫別人看笑話,誰又撈到什麼好了。難道你就覺得,自己現在能比我光彩到哪兒去么?”

方靈均聽她這樣斬釘截鐵,臉色更白了一分,看着簡直像要去跳洛河以示清白。

宇文姝終於也有些投鼠忌器,遲疑片刻,壓低了聲音,“此地畢竟是懷恩街,不是宮裏。你何必非得把事情鬧這麼大不可,在場有多少朝官,有多少士族你知道嗎?”

她不以為意地輕嘲,“怎麼,現在想息事寧人了?”

對方略抿了抿唇,與之權衡厲害,“不是我要息事寧人,就你今日當街縱馬搞出的事端,他們指不定回頭便上劄子參一本……”

商音心說,大街上懟人不是你先起的頭嗎,這也能賴我?

她皺眉:“少來,想胡攪……”

“不是縱馬。”

身後一個清亮亮的嗓音不緊不慢地從中壓過她,語調散漫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威勢。

她轉過頭,輦車旁逆着光影的輪廓正往這處走了兩步。

北風送來幾縷清冽的酒香,對方那發冠束得很是潦草不羈,馬尾鬆鬆地散在頸項,只這麼一瞧,隱約竟像是永平城裏招貓逗狗,不知寒暑的少年郎。

“這馬給人餵了曼羅草,聞香就會無故興奮發狂。”

隋策垂眸示意不遠處的馬糞,“藥草混進了飼料里,多半是家中馬夫失職。”

他言罷徑直越過商音,站在車前,那話語貌似是在回復宇文姝,但聲量陡然拔高,有向周遭澄清的意思,“公主平素不插手府中大小庶務,此番意外實乃我失察所致,明日會一五一十上稟朝廷,向陛下請罪。”

“一點小事。”他朝四下里淺淡一笑,“別壞了諸位逛夜市的雅興。”

“您說對嗎?”

他朝那邊的宇文姝語焉不詳地頷首,“三公主。”

其實重華公主肯賠錢,已經算了了大半,如今羽林衛將軍也站出來給自家媳婦說話,一幫看客當然不敢再有微詞。

加之這會兒酒樓上吃飯的京兆尹緊跟着提袍下樓打圓場,眾人一見地頭蛇來了,不好再戳着瞧熱鬧,沒多久就各自散開。

商音有人撐腰,底氣足了幾分,挺直背脊趾高氣昂地對宇文姝抬了抬下巴,五官眉眼都寫滿了“怎麼樣”三個大字。

此情此景,宇文姝也不便繼續爭執。

反正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大半,餘下的既然無法一舉兩得,索性就不強求了。

*

戌初三刻,永平城的夜正值繁華熱鬧的頂峰,瑩藍璀璨的冰湖上,火光映着整齊的刀鋒痕迹,捧着琉璃燈的漢子如流星滑過,牽起岸邊的遊客掌聲如雷。

偏天公也作美,這會兒還點綴似的灑了幾粒雪花。

重華府內,掃積雪的下人剛直起身擦了把汗,遠處且聽見有人矇著被褥發出一聲嚎。

“啊——”

商音在床上打滾,臉朝下埋在軟枕中,“他肯定恨死我了!”

幾家戲班猶在寒光湖如火如荼地角逐名次,她撐着去瞅了兩眼,不過半炷香便打道回府了——壓根沒心情。

今秋坐在床邊拍着肩哄她,“不會的,小方大人知書識禮,是個能明辨是非之人,想必看得出殿下的難處。”

“他看得出才怪了!”商音掀被子坐起來,“你沒瞧見他那副‘再說我要自殺了’的表情嗎?”

“何況我當著全永平紈絝子弟的面羞辱他,潑他髒水,毀他清譽,還不給他面子。”她掰着手指盤點,“——哪個男人受得了啊?”

聞得此言,一直靠在桌旁喝茶的隋策深表認同:“嗯,這話說得不錯。”

商音本能想要瞪過去,眼珠子鼓了一半,又十分氣短地偃旗息鼓,分明不甘不願卻愣是很老實。那表情,居然有點委屈。

她難得不曾還嘴,只拉着今秋的手訴苦:“況且還讓他看見我和宇文姝鬥嘴時那麼張牙舞爪的樣子,八成更避諱我了……他會覺得原來傳說中的謠言都是真的,重華公主就是個惡名昭彰的潑婦。”

幾天前難得塑好的端莊形象一朝破滅,毀得徹徹底底——

都怪宇文姝!

隋策聽着不置可否地叼着杯沿撇撇嘴。

此人雖一向蠻不講理,對自己倒還挺有自知之明,換個人來都不見得能總結得這般精準。

原來她也知道自己吵架張牙舞爪啊。

這和三公主吵可比同他吵收斂多了,說是“溫文爾雅”都不為過。

真該讓小方大人欣賞一下她炸毛時的尊容,恐怕三個宇文姝在場也是比不上的。

商音正與今秋商量着要如何挽回局面,是不是該把詩會和文集的事情往前提一提日程。

不經意發現隋策在走神。

她忽然一頓,眼珠子打了個轉,信手從床頭撿起顆散落的紅瑪瑙,眯眼對準,弧線輕盈地拋入他杯中。

“叮咚”一聲響,玉器同時撞出清脆的低鳴。

隋策被少許茶水濺了臉,不明所以地舉目望向她。

始作俑者兩手撐着床沿而坐,一副有恃無恐的態度。

她先是咬住嘴,然後又抿唇,欲言又止半晌才不太好意思地開口:“你剛才那是……”

商音神情飄忽地躲閃了下,覷着他的反應,“替我說話啊?”

隋策呼吸一緩,目光隨之往別處略偏幾許,總感覺叫她拿到明面上來講,連帶自己都跟着不怎麼自在。

他起身放了茶杯,換上理所應當的口氣:“誰讓咱們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受人詆毀,名聲掃地對我有什麼好處?”

聽了他這番解釋,商音亦覺有理地輕輕頷首,“那倒也是。”

繼而抬眸:“不過還是謝謝你。”

隋策並未接話,指背在鼻下掃了掃,把那份赧然若無其事地遮了過去。他仍舊不着調地抱起雙臂,往她拔步床邊一靠,問說:“誒,你與三公主……什麼仇什麼怨啊?怎麼她那麼討厭你?”

“這你該問她去。”商音撈起背後的繡花布老虎攏在懷,“我哪兒知道……她先招惹我的。”

怕他不信,還刻意強調了後半句。

“她今日所為無非就是想給我扣黑鍋,要麼激怒我同她大吵一架,要麼顛倒黑白叫我認下放馬闖街的罪名。”她說起這個,語氣倒很是平常,“所以你聽她從頭至尾都在隱晦地挑火,橫豎讓我在小方大人面前出洋相她就高興了。不管我怎麼做,這盤棋她都是贏的。”

反正洋相已經出了,覆水難收,索性就大家一起共沉淪。

至少在處理善後上挑不出自己的毛病,與方靈均的關係,慢慢還可以再修補嘛。

說著,她沒好氣地側目,“以我對她的了解啊。宇文姝多半在此之前先就和方靈均偶然‘巧遇’上了,指不定還做了點什麼博人好感的事以作鋪墊——她一向如此,搞出那麼大陣勢,不會就只是想看我狼狽翻個車。”

隋策對女人間的仇恨不好評價,只沉吟着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

“看不出來,她平日瞧着說話柔柔弱弱的,竟也能折騰這麼多事。”

商音司空見慣輕笑,嘲他天真,“是不是對賢良淑德的嬌弱姑娘另眼相看了?很幻滅吧?”

他雖有些遲疑,但對此頗為據理力爭,“那……也不是每個姑娘家都這樣城府深沉,總也秉性溫良的。”

“嗯。”商音若有所思地拖長尾音,“你說得也對——我看我們秋就是又溫婉又善良。”

說著把她大宮女的胳膊一攬,頗有幾分自豪炫耀的味道,還晃了兩下,“是吧?”

今秋聽了並不言語,只無可奈何地搖頭笑笑。

此時的懷恩街,重華府的大小三位管事正忙着將今夜各處的損失登記在冊,幾張桌案一擺,三列隊伍排得長龍一般。重華公主撒錢猶如撒豆子,明眼人皆知她這是散財來了,甭管是不是刮破了層油皮,都趕着去分一杯羹。

正當眾人圍着公主府的管家等發放銀錢之際,一輛不起眼的板車吱呀吱呀迎着微雪駛向安定門。

城門守衛零散只幾個,老遠望見人影,舉着火把攔下詢問:“幹什麼的?”

拉車的是位年逾花甲的大爺,拱手向軍官們賠不是,“小人是折桂坊趙員外家的雜使,府上出了個染鼠疫病亡的小廝,主子正叫拉出城外去埋了。”

聞得是鼠疫,幾名守城兵趕緊退開數步。

京城入夜雖不宵禁,城門卻是要待辰時才得開啟,然而疫病不易在城內久留,是以放病屍出城即刻掩埋是約定成俗的規定,通常不會阻撓。

“行行行,去吧去吧。”

守城兵捂住口鼻,朝高處喊,“埋屍體的,放行——”

城門應聲洞開,懸在牆上的火光自縫隙里投出,而後漸次擴大。

官道旁影影綽綽的密林內數十雙眼目光凜冽如刀,直勾勾地盯着大放的明亮。

驟聽得轟然一聲怒喝。

冰面上兩三個技藝高超的漢子步伐流暢地劃過,激起沿湖岸邊烏泱泱的人群喧騰鼎沸。

宇文姝帶着帷帽,被乍然而響的叫好聲駭得一震,對四周的吵鬧皺眉不已。

幾個暗衛不露聲色地替她護持着丈許之地的安危。

小宮女看出她的局促,上前勸道:“殿下,何不回宮去,左右懷恩街的事已結束,來這烏煙瘴氣的去處作甚麼?”

宇文姝其實自己也挺嫌棄,她微微遮了遮口鼻,“我們是借口出來瞧冰戲的,和她一碰完面就走,豈不叫人懷疑?好歹也要看完前兩場。”

言罷她忍不住嫌怨:“真不知這瞎燈黑火,嘈雜喧嘩的比賽究竟有什麼趣味,她還年年都來,在家聽幾折戲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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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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