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組代碼

次日。

陸阮在早六點醒來時，習慣性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昨天陸阮說要畫戚臨，但其實也沒有什麼想法。

他落筆后也只是打了個基礎，畫了個九頭身出來，然後就沒有然後。

陸阮也不急，戚臨更加無所謂。

所以這事就先往後排排，陸阮繼續看文獻。

人類在仿人機械人的技術上一直止步不前，他想要突破，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

昨天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文獻，陸阮做夢都是各種數值和專業術語，還有失敗的字樣。

他將自己轉移到輪椅上坐着洗漱完，轉着輪椅到餐廳時，0748已為他準備好了早餐。

今天的食譜應該是一小碗鮮蝦粥和三枚鵪鶉蛋，再加上一杯無糖豆漿。

但是陸阮打開保溫盒時，看見的卻是三明治和一杯草莓牛奶。

陸阮頓了下：“戚臨？”

在他對面貼着牆根站着的機械人並沒有給予回應。

陸阮也沒失落，只將三明治拿出來咬了口，然後有點無奈。

原本家政機器的食譜里是沒有三明治的，因為陸阮的口味有點不太一樣，要吃這個還得自己設定……太麻煩，他懶得弄。

他不愛吃生菜，所以裏面的青菜用煮熟了的黃瓜代替；他愛吃火腿，所以三明治裏面夾了三層厚的火腿片；他吃雞蛋不喜歡吃全熟的，所以三明治里被折成三角形的雞蛋咬一口后，會流出一點滾燙的蛋液。

最重要的是……

陸阮喝了口溫熱的草莓牛奶，心說自己是喜歡吃草莓，但也不至於三明治里也要裹草莓醬啊。

酸甜咸口混雜在一起，還有蛋液的鮮澀感，陸阮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嘴裏是個什麼味。

但他把這份三明治吃得乾乾淨淨，就連那杯刻意放甜了的鮮榨草莓牛奶也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吃飽喝足后，陸阮換上校服，因為去遊樂園，坐輪椅不方便，所以他開了儀器，徑直邁出家門。

戚臨不在，鎖門什麼的都得自己來，陸阮卻並沒有因此申請創建屬於自己的AI作為生活助手。

潭玉遊樂園離他家有點距離，即使乘坐地鐵也需要轉線。

因為今天是一中高三全體在潭玉遊樂園集合的日子，所以上了地鐵后，陸阮就看見了好幾個和他穿着同樣校服的學生。

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新世紀的高考，已經不完全看文化成績了。

誠然，文化成績還是佔據很大一部分，但平時分的佔比也不小。

新世紀的教育部也更加註重孩子們的身心健康，國立學校都會在每個月抽一天非假期的日子組織一次外出遊玩。

而今天對於一中高三學生來說，不僅僅是遊玩日，也是高考總動員。

陸阮雖然不用參加高考了，但像這樣的社交活動還是有必要進行。

能夠打消一些人的疑心。

隨着時間的推移，地鐵上一中的學子越來越多，到陸阮轉線的時候，幾乎一節車廂全部都是藍白色的校服。

他倒是沒什麼反應，手裏翻着國科大寄給他的往屆大學課本，耳機里是機械女音在讀外文早報。

一心二用的情況下，陸阮也無暇關注周圍的環境。

他不看別人，別人卻在看他。

陸阮在一中，那可不是一般的有名。

不僅因為他的父母是歷史書上的人物，也因為他是一中赫赫有名的“陸神”。

打從入學開始就在第一的王座上久居不下，而且甩開第二名二十多分，每次都只差幾分，數理化回回滿分。

正常人的課程，對他而言只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娛樂，是一種享受生活的程序。

誰都知道，陸阮很早就被國科大內定，被國立科研院內定。

學習好的人，本來就容易被關注到，更何況陸阮還長得好。

而自從高二家裏出了變故后，除非考試，陸阮基本不在學校出現，同學們瞻仰學神，拜學神都是靠論壇上偷拍的照片，還有榮譽欄上的寸照。

現在學神就在這，免不了有人議論。

陸阮在各種視線和聲音中巋然不動地坐到了地鐵到站。

不像其他同齡人步伐矯健，他的走路的速度有些緩慢，在這群嬉笑打鬧的高中生中有些突出。

他還清楚地聽見不遠處有人說——

“淦，這就是陸神嗎！走路都帶着大佬的風範！這不緊不慢的，絕了！”

陸阮：“？”

他知道自己在學校有個“粉絲團”，但沒想到這都能吹。

到了潭玉遊樂園后，陸阮自然是要和自己班的人會合。

見到他，無論是班主任還是同班的同學們都很高興，大家紛紛打招呼，陸阮也回以微笑。

萬柯抬手示意大家讓個路：“陸神！”

說起來，陸神這個稱呼最開始就是萬柯喊的，也是萬柯傳出去的。

萬柯：“你怎麼出來玩還帶課本的。”

他從陸阮手裏抽走書籍：“……《仿人機械人設想》？你大學課本？這個專業怎麼還上這種課的？”

“這個專業比較特殊。”陸阮沒有因為他的舉動生氣：“走高考考不進的，我六月過去就要跟導師進實驗室，沒有專業選修課，就連保送加特招一起，我這一屆，算上我也只有兩個人。”

他笑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走競賽保送？”

陸阮之前也沒有接觸過機械人這一塊，他受他父母耳濡目染，本來研究方向也是虛擬AI，想在未來加入他父母的團隊，和他父母一起豐富麒麟，但太多的意外造就了陸阮臨時參加競賽走保送，以國一的成績加他的特殊身份讓仿人機械人為他打開了大門。

至於另外一個進入這個專業的同學，陸阮打聽了過，對方是特招生，從小就熱愛機械人，和他一樣都負有天才的名號，甚至起點比他早。

在這一塊領域裏，是同齡人中的翹楚。

等時間到了九點，各班清理了人數后，陸阮所在的一班最先入園。

過安檢時，陸阮都做好了掀褲腿的準備，沒想到他通過那張門時，安檢門並沒有發出警報聲。

他怔了下，想到什麼似的，想要喊一聲，但身邊人實在是太多。

陸阮只好放棄。

……也是不知道戚臨為什麼來了卻不跟他說話。

他還特意戴了藍牙耳機。

大家都是高三生了，也不需要手拉手排排隊遊園，遊樂園裏也不只有他們一中的學生，還有其他遊客。

只不過今天一中學生可以憑藉自己的校園身份卡免費暢玩任一項目。

萬柯：“陸神，你要去玩什麼？”

陸阮對這些其實都不是很感興趣，他佩戴好剛剛工作人員派發手環，點開了地圖。

手環投出一個小小的虛影圖像，陸阮隨手一指：“去‘小熊會跳舞’吧。”

萬柯沉默了會兒，表情逐漸裂開：“陸神，那裏是兒童區。”

陸阮不在意地擺擺手：“嗯。”

他剛要循着地圖去那找個清靜，就有一輛草莓形狀的遊園車朝他開過來，車裏的喇叭還播放着機械卻歡快的女音：“本趟車開往小熊會跳舞，有需要的小朋友可以上車啦～”

陸阮頓了下，看着那輛車停到了他面前，然後不停地重複那一句話。

陸阮抬腳上車，坐下后，草莓車又穩穩噹噹地往某個方向而去。哪怕路上有人攔截，也置之不理，彷彿出了bug一般，只載陸阮一人。

今天遊園車很難搶，畢竟不願意走路的肯定不只陸阮一個。

但是草莓車不僅送上門來了，還特意繞路，帶着陸阮走了一條風景正好的小道。

完全不符合它本身設計的行動軌跡。

江南四月的櫻花開得繁盛漂亮，陸阮卻無心欣賞那一片粉色花海，他只敲了敲自己的耳機，有幾分不解：“戚臨？”

該有的回應還是沒來。

……他到底在幹嘛？

陸阮放下手，也不急，只輕哼了聲，有點期待戚臨接下來還要做什麼。

他低聲警告他：“你這可算是綁架我，要是待會沒讓我高興……”

陸阮頓了頓，發現自己也沒什麼可以威脅到戚臨的，於是只能故作惡狠狠道：“回頭就把你畫成醜八怪。”

戚臨的聲音還是沒有響起，但車內的喇叭卻放起了兒童歌。

“機械人，會唱歌，哆瑞咪發嗦啦西”

“機械人，會跳舞，上下左右轉圈圈”

“機械人……”

極具童趣的聲音讓陸阮沒忍住笑了下，心情也莫名的因為簡單的音調輕快起來。

草莓車開到兒童區，陸阮發現這邊人還不算少。

大概因為兒童區也是玩偶區，也很吸引女生。

兒童區的典型代表就是它的名字，有兩米高的小熊玩偶在舞台上跳舞，笨拙的身姿顯得有幾分可愛。

還有同等身高的小熊玩偶在道路上派發氣球和糖果，這些都是“機器熊”，如今科技進步，玩偶裏面已經不需要悶着人了。靠程序就可以做到一些簡單交互。

草莓車靠着路邊走，陸阮望着這些穿着各式衣服的熊玩偶，最單純的兒童區反而最能讓人放鬆。

他並不知道坐在草莓車裏的自己有多惹眼。

因為小孩，是高發的走失人群，所以兒童區裝了很多攝像頭，可以說是無死角。

戚臨入侵了所有攝像頭做自己的眼睛，能夠清楚地捕捉到陸阮的每一瞬。

穿着校服的陸阮，眉目間的那點超脫淡了點，又因為勾着唇，臉上的青稚反而濃郁了。

一中的校服是藍白色的，藍色的領子襯得他的眼眸更加璀璨，也像是一潑水墨灑落在剛出窯的白釉瓷器上。

少年的笑是天地間最奪目的光。

“有人在拍你。”

戚臨終於有聲了，陸阮揚揚眉：“我知道。”

側邊不遠處那個女同學舉手機的動作實在是太明顯了。

戚臨見他不在意，沒再吭聲。

但是下一秒，有兩米高的小熊玩偶端着草莓糖走過來，橫在草莓車旁邊，跟着草莓車走，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陸阮的身形。

小熊玩偶里設定的聲音和台詞響起的時機讓陸阮沒有懷疑絲毫：“小朋友，這是熊爸爸親手做的糖，你要試試嗎？”

陸·十七歲的小朋友·阮莞爾，伸手拿了顆：“謝謝。”

不遠處的女同學壓着聲音哀嚎：“我沒拍到！”

和她同行的人嘻嘻一笑：“我拍到了，我發給你啊。”

她邊說邊點進相冊，卻沒有瞧見自己明明拍到了的照片：“噫？為什麼沒有了……”

.

送糖的熊爸爸走了后，又有送氣球的熊媽媽過來，陸阮還是接了。

這些他倒沒覺得是戚臨弄的，因為這個遊樂園他來過，這些熊確實會主動過來派發小禮物。

接過氣球后，陸阮從草莓車上下來，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坐下，隨手將氣球的線綁到自己手腕上，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句話，又有一隻熊玩偶站定在了他面前。

陸阮剛想說不用了，抬頭時又愣了一下。

這隻熊和別的熊不一樣。

別的熊都有衣服。

沒衣服的熊應該都是在充電室待機的。

陸阮：“戚臨？”

熊玩偶朝他張開手臂：“我特意找了擁有感觸系統的玩偶。”

熊玩偶裏頭傳來戚臨始終沒有語調的聲音：“你可以抱一下這隻熊嗎？”

陸阮疑惑：“為什麼？”

“想記錄你的擁抱數據。”

戚臨的嗓音始終像冰川里流動的河水，又因為是AI的原因，還有點獨特的金屬質感，更像深海。

觸碰，刺骨；不碰，寒眼。

陸神天才般的大腦在他這一句話里卡了殼：“……是、是要用來學習嗎？”

他邊說，邊朝熊玩偶伸出了手，抱住了巨大的熊玩偶，把自己陷入了一片毛茸茸中。

陸阮感覺到熊玩偶的手臂往裏收了收，壓在他的肩臂上，很輕，卻又好像把別的什麼沉重得不得了的東西壓在了他的背上。

……明明戚臨沒有用力，陸阮卻覺得自己的呼吸有點不順暢了。

尤其熊玩偶的發聲設備就在胸口處，幾乎是貼着陸阮的腦袋響起，震得陸阮的靈魂都有點嗡嗡作響——

“不是。”

“我想把它單獨記下、藏起來。”

這時候，戚臨倒是遵守了一下AI五大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