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次心跳
處於黑暗的這段時間裏,戚臨的聲音始終在陸阮的耳側。
陸阮是覺得戚臨挺不會聊天的,這大半年來,戚臨時常閉麥。
戚臨顯然也清楚自己不擅長聊天。
所以他選取了一本舊世紀的兒童讀物《不會哭的男孩》。
這是陸阮最喜歡的一本書,時至今日,還會在閑暇的時候翻閱。
戚臨其實不僅不適合聊天,也不適合做說書人。當今社會的聽書軟件已經很成熟,可以根據文本的詞彙來判斷是旁白、對話和情緒,甚至多花點錢還可以分性別。
作為最頂尖的AI,戚臨也能做到這些,但他用的也是聽書程序,而不是自己的聲音。
要他自己運轉程序讀書……
和舊世紀的技術沒什麼特別大的差別。
非要說就是戚臨的聲音確實好聽。
但陸阮喜歡戚臨的選擇。
因為這是戚臨冷冰冰的聲音,而不是那些電子合成音抑揚頓挫的語調。
等到重新恢復視覺時,戚臨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陸阮眼前的機械臂已然垂下待機,他慢半拍地眨了下眼,聽寧姨說:“程序回頭我發你,你在自己手機上安裝一下就可以操控了。”
陸阮說好,寧姨遲疑了一下:“你想去看看麒麟嗎?”
有之前的邀請在,陸阮偶爾是可以去看看那個大機器的。
陸阮還記得自己一年前站在巨大的計算機面前,而那只是“麒麟”的一部分而已,真正儲存着麒麟的,在地下。
整整兩層機房,全部都是麒麟的數據和代碼,陸阮沒有下去過,但他聽說過那的武裝是國防級別。
陸阮沒有拒絕:“好啊。”
要去看麒麟,得刷好幾個ID,通過好幾次驗證才能進去。
邁入那間只有一台計算機的白色機房時,戚臨的聲音從陸阮的耳邊和他的跟前音響一道重合——
“好久不見。”
陸阮勾勾唇,正在做人格訓練的研究員朝他看來:“阮阮。”
陸阮點點頭:“唐伯。”
他頓了下,看見他身邊的助手朝攝像頭展示了一朵紅玫瑰:“男性送女性紅玫瑰就是示愛,示愛就是喜歡。”
戚臨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卻並沒有在陸阮的耳機里響起:“為什麼一定是玫瑰?”
“呃……”
助手卡殼了。
唐伯:“因為玫瑰好看,而且玫瑰的意義就是愛情。麒麟,你不喜歡玫瑰嗎?”
寧姨示意陸阮坐着看:“我們這個月的課題就是讓麒麟理解什麼是喜歡,大家打賭下注了,誰最先讓麒麟明白,誰就能收穫所有的賭注。”
陸阮沒什麼興趣,但還是禮貌地問了句:“是嗎?都有些什麼?”
寧姨:“唐老師出的是自己做的風暴瓶,吳院是那隻你見過的機器鸚鵡……”
她細數了一遍后,才輪到自己:“我動手能力沒他們那麼強,只能添添彩頭,一條自己織的圍巾,你覺得怎麼樣?”
陸阮溫和的讓人聽不出敷衍:“挺好。”
而前面的音響說:“我並不能理解什麼是‘喜歡’。”
寧姨嘆氣:“又失敗了。”
唐伯還想再堅持一下:“麒麟,描述一下你面前的這朵玫瑰。”
攝像頭轉了轉,對準助手手裏拔了刺的切花月季,卻被藏在鮮艷欲滴的花瓣后的人所吸引。
少年坐在黑色的軟椅上,微微偏着頭,清瘦的下頜線下,是漂亮而又纖細的頸線,像是天鵝的脖頸。
呈現着幾分病態的瓷白肌膚與花瓣的艷色融在一塊,卻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戚臨答:“他很漂亮。”
不只是外貌,就連靈魂也是如此。
是脆弱嬌花,也纏滿了堅固荊棘。
而人在高興下是說不出太多漂亮話的。
研究所的其他人都愣了下,助手有些驚喜:“老師!麒麟沒有按照輸入的評價輸出了!”
寧姨問陸阮:“你要和它聊聊嗎?”
她笑:“你要是能讓它理解什麼是喜歡,賭注也生效。”
陸阮聞言,看向了那個巨大的計算機。
他輕輕勾了勾嘴角,彷彿透過了那一台冰冷的機器瞧見了什麼:“不了。”
陸阮起身:“寧姨,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寧姨起身送他到了研究所的門口,在陸阮走之前,又不免是一通對他六月將遠上京區求學熨帖囑託。
陸阮一一應了后,不經意地問起:“對了,寧姨,我爸媽還有沒有留下別的手稿?這些年我把他們留下來的研究報告和手稿全部看完了,感覺好像手稿缺了點東西,有好幾個地方不連貫。”
寧姨微訝:“缺了?沒有啊,除了…被燒毀的,其他的我們全部都整理給你了。”
陸阮笑笑:“是嗎,可能是我本事還沒學到家,謝謝您。”
告別了寧姨,邁出了研究所的大門后,戚臨的聲音再次在耳機響起:“我也會幫你在電子檔里搜索。”
“謝謝。”陸阮沒拒絕:“小心點,優先保護好自己。”
他父母的東西他都翻過了,留下來的那些沒有什麼秘密……那麼究竟是什麼,值得讓人給阮含煙開出九位數的價格購買?
阮含煙又不可能蠢到會賣“麒麟”,因為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這項技術相關的所有內容國家都不可能整理給他,
陸阮手裏的這些手稿,大多都只是些天馬行空的想法,真正有用的都被國家扣押了。
可除了“麒麟”,還能有什麼東西值這筆錢?
.
陸阮回到家后在輪椅上坐下,撈起褲腿,關掉了貼在自己小腿上的儀器。
巨大的機械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後,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你有一通通訊。”戚臨的聲音卻還是在耳機里:“是‘萬柯’。”
陸阮摸出手機,發現萬柯打的是視頻申請。
陸阮倒是無所謂,就是他摁了確認后,通訊顯示“正在為您切換語音”。
陸阮頓了下,他清楚自己沒有手滑,所以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有時候戚臨會有一些他無法理解的行為,但是要問戚臨自己,戚臨多半也回答不上來。
不等他說什麼,不過半秒,萬柯的聲音就從手機里傳出:“噫?陸神你那邊不方便嗎?”
陸阮隨口敷衍了句:“嗯,在畫模型。”
“啊好。”萬柯沒懷疑:“你那個小姨她又幹嘛了?怎麼還想着訛錢呢。”
陸阮揚揚眉:“怎麼了?”
萬柯:“她打電話跟我爸說什麼她家的掃地機械人出了一地泡沫,害她摔了一跤,尾脊骨輕微錯位了。她現在鬧着要賠償。”
“但我爸查了一下歷史指令,發現是她自己在半小時前通過手機下達了加大泡沫拖地的指令,還刪除了歷史記錄,她是不知道開發商可以恢復記錄嗎?”
陸阮:“只是尾脊骨錯位么?”
萬柯:“她的腿也骨折了,還有二度燙傷,得在醫院躺很多天呢。”
萬柯算是陸阮的發小,他倆小學到高中都是同一所學校,在高中時更是被分到了一班。
萬柯的母親和阮含玉也是高中同學,萬柯的父親也是做科研這一塊的,不過沒有陸氏夫婦那麼高級,也不屬於國家,萬柯的父親是在私人的X科技公司上班,是一名高級工程師。
因為兩家比較熟悉,萬柯的母親並不喜歡阮含煙,也就導致了萬柯也不喜歡。
所以萬柯的聲音有幾分幸災樂禍:“我聽我媽說她不僅摔跤了,還撞到了柜子,導致正好在燒完開水的開水壺砸了下來……”
陸阮靜靜地聽着,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哪怕受傷的那個人是他的小姨。
萬柯說完后,又道:“哎,我找你不是因為這事,是我媽要我問問你,三明治吃嗎?明天早上我帶早餐去集合,你吃的話我給你帶一份。”
陸阮笑了下,拒絕得很乾脆:“不用了。”
萬柯噫了聲,陸阮說:“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萬柯:“???”
他不解:“一個三明治而已…有你那每天指定高級且新鮮的食材貴嗎。”
陸阮沒答這話,萬柯還想絮叨兩句,他那邊就傳來了萬母中氣十足地吼聲:“臭小子!還想拖延時間是吧?!作業做完沒——”
“誒誒誒。”
萬柯嘆了口氣,小聲跟陸阮抱怨:“早知道我也和你一塊兒參加競賽了,不用做作業,保送后還不用高考……我先掛了,明天見啊陸神。”
陸阮應聲后,無需他動,他這邊就先掛了電話。
“戚臨。”
陸阮隨手抽出一本素描本,嘴角彎起的笑是戚臨無法解析出來的情緒:“是你做的么?”
他沒有說是電話還是阮含煙的事。
屋內安靜了好一會兒,陸阮找到了被自己塞到角落裏的鉛筆,他正要再翻美工刀出來,身後的機械人就伸出了自己的機械臂,從他手裏抽走了鉛筆。
原本勉強仿人手的機械臂切換成一枚刀片,利落地將鉛筆削尖。
“是。”
戚臨的聲音還寄宿於他的耳機里,也沒有說是電話還是阮含煙的事。
但無論是哪件事,都是他。
他本來是想直接製造一場意外死亡的,可陸阮還要用阮含煙,有些事他也還需要靠阮含煙才能弄明白。
機械臂把手變回去后,才把尖利的鉛筆放到陸阮跟前。
陸阮沒有說什麼,他捏着鉛筆想了會兒:“你喜歡什麼樣的自己?”
戚臨沒能分析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什麼?”
“畫一個你。”
陸阮耐心道:“以後給你做身體總得有個外貌,而且……我的義眼不是安裝了新功能么?我想試試。”
未來的世界其實已經突破了仿人機械人這一道難題,麒麟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擁有自主人格的AI,也是第一個享有身體的AI。
那具身體很漂亮,至少根據它的數據庫可以分析得出,無論是身材比例還是肌肉密度,都是人類美學。
更別說它獲得的那張臉,據說是突破仿人機械人技術的研究員親自畫出,用人類的話來說,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完美。
以至於之後不少仿人機械人的臉都有點模仿它的外貌進行捏臉。
但麒麟自己卻沒有什麼感覺。
所以擁有麒麟全部數據的戚臨說:“聽你的。”
他想讓陸阮畫自己。
陸阮莞爾,轉了下手裏的筆,少年的語調有幾分懶,尾音也被拉長,無端染着幾分曖色。他挑着眉說:“這麼隨意?給你畫成醜八怪了可別暗地裏給我使絆子,我做黑客的能力可沒你強。”
戚臨:“不會。”
陸阮身邊所有的電子設備的防火牆和安全網全部都是他親手升級、安裝的。
每一個都是來自於未來的技術,也是麒麟自己進化出來的,只有他享有,也只有他能夠破解。
他給陸阮織了一張細密無形的網。
沒有“獵人”會無聊到去攻破自己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