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殺她
慕清衡一個人坐在大殿內。
這裏是未經雕琢的天然洞府,在荒邊冢的地下深處,處處比不得天族宮殿的精緻繁華,黑石嶙峋,皆是最原始的天然與野性。
他靜靜地看着眼前燃燒的篝火,火苗簌簌隨風而動,映襯的那張如玉臉龐時而明亮,時而暗影晃動。
蒼壁從外邊走進來,彎腰拱手道:“啟稟魔尊,玉妲傳了信過來,靈微不負眾望,慕蒙已經向這邊趕來了。”
主人已經回家,以後也再不會回那天族,他們自然可以改口叫魔尊了。
慕清衡抬手捏了捏鼻樑:“知道了。”
蒼壁想了想,又問道:“需要把天族的暗樁都撤回來嗎?”
“不必,打草驚蛇。”
他說話言簡意賅,彷彿那些人不值得他多說任何一個字,這樣一副冷硬心腸……蒼壁暗暗嘆息:“魔尊容稟,之前您處決赤璋一事,族內已經有些長老不滿了。”
“是么,”慕清衡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火光映照着他雙眼愈發冷漠,“不知是哪幾位長老,需不需要我親自上門賠罪?”
蒼壁立刻單膝跪下:“屬下們不敢,只是那日在雲澤境桃花林,赤璋有口無心,並非故意壞了魔尊大計,慕蒙又好糊弄……”
“你說什麼?”
慕清衡站起來,背着手緩緩走到蒼壁身邊,他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的衣衫,極厚重的顏色,被他穿出三分詭譎的妖異感。
慕清衡慢慢彎腰,像是聽不清他說的話似的:“你剛才說什麼?”
蒼壁心中警鈴大作,他的話太多了,主人最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決策,赤璋已死,何必說這些惹他不快:“屬下不敢為罪人開脫,赤璋……死有餘辜。”
慕清衡還是看着他。
蒼壁提心弔膽,不知還有何處惹惱了這位陰晴不定的祖宗,躊躇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慕清衡一甩衣袖,坐回原處。
“我今夜上去,你們所有人都在地下好好待着,誰也不許上來,不許叫慕蒙察覺,否則殺無赦。”
蒼壁點頭稱是。
他退下后,慕清衡從懷中取出一物,此物通體瑩潤的青色,鳳凰翎羽的形狀,他一言不發慢慢摩挲。
青鳳翎,不知用這青鳳翎颳去心上那些碎肉,是否能更徹底些呢。
胸膛的傷慕清衡沒處理,只草草包紮了一下,現在仍然在滲血。他反轉青鳳翎,尖端對準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不同於上一次的毫不猶豫,這次慕清衡刀尖懸在心口很久,終究緩緩垂下了手。
算了。
一點點心軟而已,應當不打緊。至少在剖開慕蒙心臟的時候,會讓他下手快一點,不要折磨於她。
反正他今天就要動手了,今夜之後,世間再無慕蒙這個人,這顆心也不會變得更軟。
慕清衡慢慢放下青鳳翎。
他仰頭向上望去,雖然只看到黑壓壓的洞頂,唇邊卻漫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不知道,如果此刻有一面鏡子,讓他好好辨認自己目光,他應該就會看見,他眼睛中的期待,並非是對殺戮的期待。
……
慕蒙極少一個人出來,還是走這樣遠的路,荒邊冢在人界的無盡崖下,還沒有到無盡崖,周圍的景色已經越來越荒涼,從植被稀疏到寸草不生。
連風都比別處寒冷幾分。
但慕蒙並不覺得害怕,只是越發心酸。
“蒙蒙。”
就快要到無盡崖時,忽然身後有人叫她。
慕蒙回過頭,看見月流天在路旁望着她,剛才她滿心牽挂,卻沒注意這裏站了個人。
月流天一向是丰神俊朗談笑風生,此刻臉色卻略顯憔悴:“蒙蒙,我在這裏等了你三日,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
慕蒙沒想過會遇到故人:“月哥哥,你為什麼在這裏等我?”
月流天一時失語,她站得離自己幾步遠,因為遭遇此前變故,平常活潑恣意的笑容也沒有了,整個人顯得蔫蔫的。
“蒙蒙,我明白你為清衡難過,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了。”
他低頭,很無奈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我三弟和盛元霆勾結,不僅傷害了你哥哥,更是叫他淪落到如此地步……經此一事,天帝陛下應當不會再考慮你我兩族聯姻之事了。”
“當然,也許你心中也討厭我了吧。”
“沒有,沒有討厭,一碼歸一碼,”慕蒙望着月流天,很認真地搖搖頭:“月哥哥,你沒做錯事,我不會討厭你。”
“其實我不會討厭誰,盛元霆做錯了事,可他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不願再費神去討厭他,爹爹有爹爹的無奈,雖然我心中不認可他的做法,可我知道他也算不上錯,我不會怪他。”
慕蒙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人做錯事情,我誰都不會怨。”
月流天明亮的眼睛泛起波瀾,心疼地看着她:“蒙蒙啊……”
慕蒙對他露出一個安慰般的笑容:“月哥哥,你不要多想,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我現在只想照顧哥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對了,”慕蒙說著抬起手,輕輕晃了個圈,一件靈氣四溢的小盒子浮現於掌心,“月哥哥,既然見到了你,我把這個還給你。”
月流天看了一眼,心中明白這是他送她的護心鏡:“蒙蒙,你怎麼要退還我的禮物?”
這個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慕蒙將小盒子遞過去,如實地小聲說了:“月哥哥,我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這個護心鏡,我本來是想帶給哥哥,讓他先用着的。”
“不過原本我也打算等哥哥傷好了,就將護心鏡還給你的,此刻正好有機會,便還了你吧。”
她說的極誠懇,月流天心中明白,卻沒有接:“蒙蒙,我既送給你,這護心鏡就是你的,你想給誰用就給誰用,你若真的不生我的氣,就不必還給我。”
慕蒙眨眨眼,月哥哥似乎是誤會了,還以為自己要跟他劃清界限呢,她無奈一笑,走上前托起月流天的手,鄭重其事地將小盒子放在他掌心:
“月哥哥,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哥哥有我的魂花保護也足夠,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我把護心鏡還給你,是因為你們妖族內亂不斷,我怕你會被你的兄弟暗算,有了護心鏡,你也能安全一些。”
月流天眼眸亮了一亮:“蒙蒙……你是這樣想的嗎?你當真不是故意不要我的東西?”
慕蒙笑了:“當然不是。”
她目光懇切坦誠,月流天略一思索,如今這情形,蒙蒙再拿着這東西,只怕有心人捕風捉影,於她也不好,便沒再推辭。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氣:“蒙蒙,我知道此刻說這個話不合時宜,可我怕此刻不說,便來不及了。”
“我會儘快掃清所有障礙,將身邊可能的危險一一拔除,絕不留任何後患,到那個時候,你可以……再考慮我一下嗎?”
慕蒙沒想到月流天說的這麼直接,大概妖族不喜歡含蓄,可她第一次聽到這麼直白的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不算傷人,忍不住蹙眉犯難。
月流天看着慕蒙低頭思索的樣子,她的眼睛太清澈,幾乎將心事全部映照出來,讓人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麼。
太喜歡了,月流天忍俊不禁,想捏捏她軟乎乎的臉頰,終是沒敢:“蒙蒙,你不用這麼為難,你在心裏回答我便好。”
“也不用立刻就回答,你慢慢想,隨時都可以回答,我一直等着。”
也罷,怎樣都好,他都可以接受。
她應該早就忘了,那年慕清衡帶她去妖族做客,那時他遠沒有今天的地位,只是一個不被妖帝重視的兒子,靈力低微連妖耳都收不回去,被兄弟嘲笑時,是她路見不平,跑出來護了他。
將欺負他的人趕走,還誇他的妖耳漂亮。
也許她永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歡她。
可是無妨,若蒙蒙最終選擇自己,他必定視她為一生珍寶,好好守護;如果沒有,他就退在一旁,用盡一切守護她的幸福。
無論怎樣,蒙蒙一定會幸福的,這樣叫人心疼的好姑娘,誰會忍心傷害她一分一毫呢?
月流天一直目送着慕蒙嬌小的身影向前走,荒涼的景色中,她的身形有些單薄。
漸漸的,漸漸的,就再也看不見了。
……
慕清衡在一處平坦的荒原靜靜等待,他半闔着眼,月光散落了滿身清輝,褪去了他身上的妖冶,平添幾分清潤雅緻。
他等的久,蒼白瘦削的手支着頭,不知不覺昏沉進夢境中。
眼前的場景分外熟悉,是那日盛元霆慘死於他手的景象。
慕清衡知道這是夢境,卻也覺得有趣,這畫面賞心悅目,倒可再欣賞一遍。
他沒有一顆人心,卻向來會掐算人心。
慕清衡看着自己拿出青鳳翎,微笑着向盛元霆介紹它的效用,唇瓣開合,娓娓道來他的身份與計劃——他知道,當盛元霆從不可置信到半信半疑,最終全然確定的時候,他一定會拼上一切殺他。
計劃近乎完美。
“慕清衡……慕清衡……”
夢境中的自己已經轉過身去,面無表情擦着青鳳翎上面的血,懶得施捨垂死的盛元霆一眼,也忽略了他臨死前的廢話。
此刻,慕清衡卻饒有興趣地盯着盛元霆死死睜大的雙眼看。
“慕清衡……你不能殺蒙蒙,你不能殺她……”
慕清衡露出一個不屑殘忍的冷笑。
“慕清衡……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擁有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將失去的又是什麼?蒙蒙的真心你棄如敝履,焉知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會如此待你!”
“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大錯還未鑄成……你若真的剖心取丹,總有一日你會為此肝腸寸斷,痛悔欲絕!”
“慕清衡……你親手割捨的,來日便是碎魂滅魄,流盡鮮血,上窮碧落下黃泉,也絕不可能再次擁有!”
慕清衡尚不知道,他的笑容早已凝固在嘴角。
盛元霆一隻手極力地向前伸着,雙目血紅不甘,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慕清衡——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這世上永遠沒有重來的機會!沒有!”
“哥哥?哥哥?”
慕清衡倏然睜開雙眼,清冷的月色下,慕蒙焦急的一張小臉映入眼帘。
她那雙眼眸如點星般明亮,雪膚紅唇,美得連月色都黯然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