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妖市要一直營業到天亮。
郁芒買的東西,把儲物袋都塞得滿滿當當,他才終於坐下來跟周境吃夜宵。
吃的就是剛才周境說的那家面鋪。
老闆是個鶴妖,白色的長發,高冷得像天山雪,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卻在小店裏忙忙碌碌做吃食,手下不是梅花棋譜,而是油鹽醬醋。
周境偷偷跟郁芒咬耳朵。
“那老青龍還追過這鶴妖,但她向來是個渣渣,發現鶴妖是個認真的妖怪,要家庭要負責那種,她就火速溜了。結果這鶴妖硬是追來了朝雨妖市,兩個人拉拉扯扯幾百年了。”
嚯?
郁芒豎起耳朵,因為八卦眼睛放光,但是面上又要端着,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
“那青龍喜不喜歡他啊?”他拿菜單擋着臉,也偷偷問周境。
“誰知道呢。”周境漠不關心,又不是他老婆。
但看郁芒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他想了想,“應該也是在意的,之前青龍還從我這兒坑了一批仙樹種子,說是要給鶴妖當點心材料。”
畢竟這鶴妖沒什麼別的愛好,妥妥家庭煮夫,最喜歡研究食譜。
“他手藝很好,你可以試試。”周境點了點那乾淨漂亮的菜單,“這些味道都不錯。”
郁芒便認真低頭研究。
但是菜單上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什麼“春”,“落雨”,“梅子青”。
看得人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材料。
不過他還是選了,“就要這個春吧。”
周境要了一份“夏禾”。
鶴妖先生點點頭,就算收到,他一看就沉默寡言,繫着圍裙站在灶台前,但他連圍裙都是雪白的,長發上還扎着漂亮的小花。
郁芒看一眼,就覺得這是同道中人。
畢竟他也偷偷給尾巴系蝴蝶結。
“你以前也會來這家店嗎?”他問周境。
“嗯。”
周境給郁芒又買了杯梅子味的汽水,“以前他除了朝雨妖市,也會在我住的山林附近擺攤,所以我經常來。”
其實他那時候也是來看熱鬧。
因為青龍不願意負責,總被鶴妖踹下床,卻又死皮賴臉要來纏人,他每次都在旁邊幸災樂禍。
郁芒吸着汽水,聽了心裏莫名有點羨慕。
真好。
他們都認識從前的周境。
其實太年輕也不是好事,他才二十齣頭,周境的過去,他都一無所知。
.
鶴妖沒多久就把兩份面做好端上來了。
用的都是妖界的材料,麵條雪白,湯底清亮,郁芒的那一份里放着許多用食材雕刻的花朵,慢悠悠飄在碗中,配着青色的細葉,確實像春天。
郁芒喝了一口湯,從湯里喝出了一股清新的味道,像春天的雨露,葉子上一點嫰尖。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是第一次來這朝雨妖市,這碗面滋味他卻覺得熟悉。
他沒放在心上,又去看周境碗裏。
周境碗裏撒了許多辣椒,裝在樸素的黑色木碗裏,自有一種豪放。
“你這個是不是很辣?”郁芒問道。
周境他還沒動筷,用木勺先舀了一勺,送到郁芒唇邊。
“你自己試試。”
郁芒糾結了會兒,才像小貓喝水一樣,小口嘗了一下。
果然是辣,辣得他直吐舌頭,但是辣味過後,卻又一股鮮味慢慢湧上來。
“好吃嗎?”周境笑着問他,“要不要再來點。”
郁芒喝了一口汽水,搖頭,“不要,我還是吃自己這個吧。”
那名為荼信的鶴妖已經要收攤了,不再接待客人,現在這小小的面鋪上,只剩下郁芒和周境兩個人。
荼信拿細布擦了擦他的調料瓶,冷眼觀察郁芒和周境的互動,冷不丁問了一句,“周境,你旁邊這位跟你什麼關係?”
他歪着頭看他倆,像在觀察,卻又語出驚人,問周境,“是你的伴侶嗎?”
郁芒正給周境夾一朵碗裏的花,聞言筷子一僵,那朵粉色的花落了下去,砸進了周境的碗裏。
他有些驚慌地抬起頭,正跟這鶴妖的眼睛對上。
這鶴妖通身雪白,淡得像雪山上下來的一道影子,但是一雙黑色的眼睛卻透亮,像能一眼看穿人心。
郁芒的心砰砰跳了幾下。
但這是周境的舊友,又不是他的,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應付,只能扭頭去看周境。
周境卻神色自若,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關你什麼事。”他不客氣道,“你是開面鋪的,又不是開月老廟的,亂打聽什麼。”
鶴妖倒也不生氣,依舊在收拾東西。
“你這麼久不來,一來就抱了個小美人,還這麼慣着,我問問都不行么,”他聲音冷冷淡淡,看了看郁芒一眼,“上次看你對人這麼上心,還是對那個小狐狸。”
小狐狸?
郁芒咬了咬筷子尖,心裏劃過一絲奇怪。
他沒忍住開口問道,“什麼小狐狸?”
荼信看了郁芒一眼。
他天生缺根弦,一點也不像外表這麼玲瓏剔透,要不然也不會死心眼跟青龍耗這麼多年。
他也沒看見周境陡然沉下的臉色,郁芒問了,他就一板一眼地回答了。
“周境撿來的孩子,是個小狐狸,周境養大的,非常寵愛,”他用手比了比,“大概才這麼點高,長得很可愛,周境帶他來吃過我做的面。”
短短几句,郁芒就反應過來了。
這說的不是別人。
應該就是譚小白提起的,童養媳。
周境一直放在掌心裏養大,又怎麼會不把他帶給自己的朋友見一見。
他心頭又被刺了一下,雖然不明白怎麼童養媳又從人類變成了狐狸,但這都不重要。
他看了旁邊的周境一眼。
果然,周境的神色十分複雜,盯着荼信的眼神也頗為不善。
但荼信卻沒有注意到。
他盯着郁芒看了一會兒,突然湊近了一點。
他看着郁芒,喃喃了一句,“你也是藍色眼睛。”
郁芒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退。
“我是,”他有點茫然,“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荼信直起了腰,語氣淡淡,“我只是想起那個小狐狸,也是藍色眼睛。和你一樣很漂亮。”
他說完,就又低頭整理去了。
只留下郁芒怔怔。
而周境抬手捏了捏鼻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荼信這傢伙,果然是個大臉盲,那一雙眼睛簡直是個擺設。
郁芒雖然長大了很多,但也沒變化這麼大吧。
明明就坐在眼前,荼信居然還以為只是眼睛像,並堅定認為郁芒就是個小狐狸。
“別理他,”周境對郁芒說道,“快吃面,吃完帶你去看好玩的。”
郁芒應了一聲。
但他吃面的速度卻慢了下來,他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像是漫不經心,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撿過孩子了,還是個小狐狸?”
他的聲音全然沒有露出破綻。
甚至帶着點笑意。
表演課的老師要是在這兒,只怕要大讚他天賦異稟。
但他藏在桌下的一隻手,卻在輕輕發著抖。
周境卻沒有回答。
他盯着桌上的花紋,記憶一時飄得有點遠。
十多年前,他帶着還坐在手臂上的郁芒來這兒吃面,郁芒點的,也是一份“春”。
那時候郁芒對他黏得不得了,吃面都要坐在他懷裏,鶴妖想抱抱都不給。
本來他還想把郁芒給青龍也見見。
可是還沒等到他去和青龍炫耀,郁芒就跟着父母就回去了,再也沒回來。
所以青龍認不出郁芒是誰。
而現在,郁芒坐在他旁邊,卻低聲問他,他撿到的是誰。
“偶然撿來的一個小妖怪,掉在我山林里,”周境收起眼底種種複雜情緒,低聲道,“養了他好幾年,卻跟別人跑了,不回來了。”
郁芒握緊了筷子。
他聽出了周境雖說是奚落,聲音里卻分明全是溫柔。
他側頭看了周境一眼,周境恰好也在看他。
金瞳對上藍瞳。
像滿月對上潮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郁芒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在周境眼裏看見了一絲傷心。
但這只是短短几秒,很快,周境又移開了視線,跟荼信聊起了別的。
.
郁芒慢吞吞吃掉了那一碗面。
其實他已經吃不下了,只是不好意思辜負荼信一番心血,才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他一邊吃東西,一邊聽周境跟荼信聊天,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他想起譚小白跟他說的,周境的“童養媳”似乎是被人搶走了,花了很久才找到。
但聽剛剛周境的意思。
他的“童養媳”,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已經不認他了。
這本來對郁芒來說是個好消息。
但他想起剛才周境的神情,心口卻一陣難過。
他想,周境那時候該多傷心啊?
.
因為這件事,他直到跟着周境離開荼信的攤子,都還心情低落。
在這湖泊邊,散落着許多木屋,這裏生活着最後一支羽人。
羽人並非鳥妖,而是一種與人類無異,背後卻生有雪白雙翅的妖怪。羽人柔弱而貌美,所幸得到青龍的庇護,便在這朝雨妖市安了家,靠着賣自己紡織的布料為生。
郁芒本來只是又買了幾匹布,準備回去給洺洺和爸媽做衣服。
但他結賬的時候,那漂亮的羽人對他看了又看,遞給了他一小段藍色的絲線。
這個羽人天生啞疾,不會說話,只用手指對着郁芒比來比去,因為太漂亮,即使比劃也像在跳手指舞。
見郁芒一臉懵懂,周境幫他把絲線接了過來。
“這個羽人想把絲線送你,這種絲線是他們手織的,”周境淡淡幫翻譯,“羽人一族有個習俗,喜歡誰就把絲線扣在誰手上。他說他喜歡你,但他知道自己跟你無緣,所以送你一段,給你當個紀念。”
隨着周境的話語,這羽人拚命點頭。
他是個長得很溫柔的青年,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還編成了小辮子。
見郁芒詫異地看着他,他還用手在心口比了個愛心。
郁芒被逗笑了。
他沒有拒絕,而是把絲線收下了,“謝謝。”
.
一直到走出很遠,郁芒還回頭看了一眼,他看見那漂亮的羽人還守在自己的小攤子上,遠遠地望着他。
郁芒撫摸着手裏的絲線,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境雖然沒有拿這麼一個柔弱的羽人當情敵,卻還是介意郁芒對別人上心。
他不動聲色給羽人潑髒水,“你別以為這個羽人對你多情深,他們絲線都是批發的,看誰好看都給。”
但郁芒根本沒有心思聽周境說什麼。
他望着這一小段藍色絲線,在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繞在他纖細的手上,像一圈小小的,銀藍色的戒指。
那羽人說,他跟他無緣。
那他和周境呢?
算有緣嗎?
他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境。
他們都是混血種,機緣巧合在一個樂隊,又陰差陽錯,他受了周境許多恩惠,兩個人日漸親近。
“童養媳”又怎樣?
且不說真假。
那個小狐狸已經離開了,他自己選擇了不要周境,那他又為什麼,不能去試一試。
.
周境還在耿耿於懷郁芒的不回應,臉色很臭。
他疑神疑鬼地想,那羽人雖說弱弱唧唧,卻長的好看會撒嬌。
郁芒又沒談過戀愛,該不會被撩得動了心。
但他還沒想完,就感覺到手指上一緊,像被扣住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只見他的無名指上扣了一根細細的絲線。
而絲線的另一段,被攥在郁芒的手裏。
月光姣姣。
這絲線是染着銀霜的藍色。
而郁芒的眼睛,也是這樣的藍,像月光下一片欲語還休的海。
--------------------
羽人:(比手語中)心碎了,剛送你絲線你就拿去套老公
。
話說這兩天明明夏天熱得要命,我卻跟要冬眠一樣困,最近寫文都是一邊寫一邊跟瞌睡鬥爭,還得冷水洗臉,好痛苦。
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補作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