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依照省份慣例,高三共有三場正式規模的模擬考試,全部放在下學期。
而按照戎城慣例,一中和三中必定會將這一流程大幅提前,早在高三的上學期末,就開始纏纏綿綿的競爭。
本周將進行本屆的第一次正式模擬考試,由三中自主命題。這樣一則慘絕人寰的消息,自然是由班主任親口宣佈才最為適宜。
班主任老林,親自把考場的分佈表拿到了教室里來,說道:“大家看一看自己在哪兒考試,今天晚自習結束后,班長組織把考場佈置了。”
“除此之外,一中學生會和我們同步考試,最終整合排名,希望大家都認真對待。”
大家的反應都很平靜,老林就沒有多待,掃了一眼教室,然後推門走了。
他剛一離開,教室里就有人跳了起來。
“啊!又要考又要考!”
“一中那群人為什麼要和我們一起啊,這心理壓力太大了,考得好才怪。”
“馮憑!你也在二班,我們一起!”
馮憑飛快站起來,恨不得捂住對方的嘴,“分到二班很光榮嗎!啊?”
考場座位是按照上一次考試的成績來分配的,一班最優,二班次之,以此類推。
陳思侑也去看了自己的考場座位,雖說上次考試已經進步了,卻還是被分到了二班。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說道:“幸虧年級組取消了每個月重新按成績分班的規則,要不然我早就變成二班的人了。”
許柏舟詫異道:“你這次在二班?”
“嗯,第二考場的03號。”
許柏舟回憶了上次的排名,說道:“沒關係,上次有不少人分數一樣,並列的名次很多,並不是你考得太差。”
陳思侑深感被安慰,決定投桃報李,他說道:“我剛看了,你和江沚還是挨在一起的。”
許柏舟卻只是點點頭,翻起了自己整理的筆記。
/
一想到考試結果將會整合排名,許柏舟就陷入了憂愁之中。她難免會想起一些童年時的畫面,這些畫面如影隨形,在她的學生時代一次又一次地重現。
許家的兩個同齡小孩兒,一個極早地展露了天資,另一個慢了一步,就變成了平凡普通的參照物。
有一個天才表哥在前,許柏舟就是那個事事平庸的背景板。偏偏許柏舟的父母最擅長自謙,為了彰顯自己的風度,總是在各路親戚面前把自家孩子貶損得一無所長。
從小學到初中,許柏舟和許嶼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她永遠被擋在那個完美的陰影之下。
她機械地翻動着筆記本——儘管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
/
室外溫度越來越低,食堂的保溫設備也越來越不頂用。晚餐時間從下午六點開始,而一旦過了六點十分,食堂的飯菜就一絲熱氣也無,變得難以下咽。而這短短十分鐘,甚至不足以高三學生從教學樓跑到食堂。
總而言之,許柏舟很久沒有去食堂吃晚飯了。
有不少同學會選擇在教室里吃泡麵,畢竟熱氣騰騰,也算是充實的一頓飯了。
許柏舟推開教室的門,剛穿過走廊,聞到風裏也有一股泡麵的味道,並不令人討厭。
冬天累贅重重,圍巾、帽子、手套,都是會讓人行動遲緩的外物。許柏舟穿戴着這一整套累贅,自認為不宜跑步,就繞着操場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偶爾會有人主動和她打招呼,她卻並不知道對方是誰。走過三圈之後,她把圍巾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半張臉。
“許柏舟!”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來——那是連接操場和食堂的一個路口。
她又把圍巾拉下去了,埋在下巴,好讓聲音能準確無誤地傳達出來,“你怎麼在那兒啊?”
江沚兩三步跨上石階,橫穿過操場跑過來,冷風從他臉頰旁劃過,又從領口往裏灌,等到他站在許柏舟面前,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你穿得太少了。”
“沒事,不冷。”江沚解釋道,“就是操場風有點大。”
許柏舟眼睛往下彎,她晃了晃自己的手套,表示贊同。
恰巧江沚從衣兜里翻出一小盒草莓牛奶,放在她的手裏,“這個給你。”
女生群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流行起一種小物件,莫名其妙地,沒有規律可言。近段時間,許柏舟常常能在班上同學的桌上看到這種包裝的牛奶,這本來是與她無關的一種變化。
牛奶是溫熱的,隔着手套也能感覺到一點熱度。
“謝謝你。”
江沚看上去並不想聽到這樣的客套答覆,他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神情。
“那是林老師嗎?”許柏舟忽然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個人影。
江沚順着視線看過去,也發現了那個穿着淺灰色夾克的人,看那個方向,像是剛從教師食堂出來。
江沚揮了揮手臂,“林老——”
完整的“老師”沒能說出口,因為林固安本人飛快地瞥了他們一眼,然後繞開了。
兩人看着班主任那略顯笨拙的閃避路線,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是在躲我們嗎?”
/
考試總是這樣的,無論一開始是怎樣厭煩、畏懼,只要坐在了位置上,腦子自然就會高速運轉,手上的筆也會機械性地把試卷填滿。
最後一門是英語考試,作文題目是論證人工智能的意義,許柏舟難得地先寫了一遍草稿,然後才填在答題卡上。
時鐘指向了下午四點,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小時,許柏舟放下了筆,用橡皮去擦試卷空白處的一個墨點,學校的打印機的質量一直不太行。
桌子忽然晃了晃,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太大了。但等她停下動作,甚至雙手離開桌面,桌子還是在晃,她往左邊一看,看見窗戶玻璃也在跟着搖。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反應過來,“地震了?”
第一考場的學生們性格都相對謹慎,沒有人先動,都在相互打量,但教室外已經開始喧嘩,樓上也響起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鄰桌的人忽然動了,凳子在地面猛地劃開,聲音刺耳。
許柏舟立刻就扭頭往後望,江沚坐在後一個位置上,此時也抬起頭來看她。
“走——嗎?”
她還沒問完,江沚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跑去。
教室里桌椅板凳一陣亂撞,大家都跑了起來。
他跑得太快了,許柏舟甚至覺得耳邊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風聲。
兩人跑出教室,在走廊上碰到了往回趕的監考老師阿潘——喝茶太多導致他頻頻跑去洗手間——阿潘先是被群學生嚇了一跳,然後看見了江沚和許柏舟牽在一起的手。
“你們——”
同學們也順着視線看過來,大家就這麼靜止了。
……
剛從二班跑出來的陳思侑忽然沖了過來,嘴裏說著,“啊啊啊啊我好害怕啊。”說完就要去牽許柏舟的手。
誰知江沚先一步把另一隻手遞了過來,陳思侑只好中途改換方向,轉而攥住了江沚的手,作虛弱狀。
鄭小捷從圍觀人群里鑽出來,小聲說道,“哎呀,好嚇人啊。”她這次成功拉住了許柏舟的手。
許柏舟看向剛剛出現在走廊的唐荔,唐荔只好走了過來,她咳了一聲,說道,“有點嚇人。”
五個學生手拉着手圍成一圈,一齊站在了阿潘面前。
阿潘看了看手機里的實時新聞播報,說道:“三點九級,行了,快回教室吧。”
/
阿潘站在講台上,頗有些無奈,“大家都是本地人,怎麼還這麼慌張呢?咱們教學樓的抗震等級還是很高的。”
的確,近幾年戎城地震頻發,大家也都慢慢變得淡然起來。
前排一個學生忍不住解釋道:“老師,剛剛真的晃得很厲害。”
“好吧,”阿潘又說,“同學們,我得提醒一下大家,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前排學生立刻沉默了。
許柏舟又把試卷拿起來看,一個個單詞從眼前劃過,卻什麼都沒認清,她把手腕擱在桌子邊緣,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
在這種時刻,她想起了小時候外婆講過的一個故事——
森林裏住着一個女巫,她喜歡很多東西,比如雨後的蘑菇、夏天溪邊的蜻蜓、冬夜河面的薄冰、樹梢的雲絮……她用魔法建造了一座城堡,把這些事物統統圈禁在了裏面,想要獲得永遠的陪伴。但很多事物都是不能並存的,它們很快就消逝了。
當然,這個故事肯定不會只有這麼個悲傷的譬喻,許柏舟很想再問問外婆,這究竟是個童話還是個殘酷的寓言?只是外婆在她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所以答案也不得而知。
無論是親人、朋友,或者是別的什麼柔軟的情感,許柏舟也都希望他們能陪在自己的身邊。
她想,或許我也是森林裏的一個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