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見歡
喬琬前些日子回憶了許多前世之事,距離她上輩子去世還有八年,她盡自己所能按照時日的順序,根據當時的一些事件來回憶往昔。
及笄這年的夏日裏,她確實也聽母親說了,不要用外頭買的、別人送的香。甚至當時連屋裏計時的篆香都不從外頭買了,而是找出了庫房裏早年陳放的印香。
原來是香里有毒……
喬琬抬眸,發現母親果然不太自在地低頭飲茶,還擔憂地望向自己。這些又是花街、天香樓、花街香引子、毒殺宗室一類的事情,母親決計不願在她面前提起。
她只嘆母親過於愛護自己,總將自己當做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
母親嫁入侯府,自是千好萬好,兄弟和睦、夫妻恩愛、子女孝順。但千百戶人家中,或許只有一兩戶這樣的人家。母親偏偏忘了想,哪怕是再細挑萬選的夫婿家,也不能如同自家那般待她好。
而她,也終是在虛妄的溫柔富貴鄉中,糊塗了一生。
嘉寧公主挑好了畫扇,便拉起喬琬道:“我們去屋子裏吃荔枝好嗎?”
太后佯作不喜道:“怎麼,嫌棄和我們老人家說話了?”
“祖母,我們說些悄悄話呢,”嘉寧公主細聲細氣道,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待會兒還要陪您用膳呢,過一會子就來。”
太后被她哄得開心:“你們小姑娘說話去吧。”
喬琬又托起那捧琉璃盞,和嘉寧公主一起行禮告退,去到了偏殿裏。
嘉寧公主平時在自己屋裏不喜歡宮人跟着,喬琬便也讓清晝去門外候着。
嘉寧公主親自拿來了濕巾,又把琉璃盞推到喬琬面前:“嫂嫂你吃吧,這可是我哥哥的一片孝心。”
喬琬氣得拿手指戳她:“你這個促狹鬼!”
“哈哈哈我說真的呢,”嘉寧公主笑着躲過,“我昨天和祖母吃了幾個,確實不如陳紫哩。這個蘭竹是早熟的種,有些酸甜,你吃個新鮮就好。待過陣子有了陳紫我再喊你來。”
喬琬不再推辭,便自己剝起荔枝來。
嘉寧公主執着新得的扇子,突然道:“剛剛延平郡王家的案子,你還知道些詳細么?”
“怎麼了?”喬琬沒想到她竟在意這個。
“如今案子雖在順天府查着,但畢竟是死了宗室,”嘉寧公主道,“岐王明面上掛着宗人令的職,實際掌令的是太子哥哥。”
喬琬覺得嘉寧公主對太子,總有許多未雨綢繆的擔心。明明天子盛寵東宮,她卻從沒有底氣。世人總被表象迷惑,她也不知嘉寧為何如此。
“你別憂心,陛下總怪不到太子殿下身上吧。”
嘉寧公主蹙着眉:“你剛剛說何人敢在玉京謀害宗室,那麼這大膽之事就必有個主謀。宗室、宗人令便會牽扯到東宮,我只是憂心這主謀所圖。”
喬琬沒想到嘉寧公主心思如此敏感,只道:“我竟是沒想到。”
嘉寧公主笑道:“你不必憂心這些,只需心裏有些底就好。你只要永遠快活無憂,太子哥哥見了你便能開心了。婠婠,原諒我的私心。我願你如此,常伴他左右。”
喬琬多希望嘉寧公主所願成真,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和順圓滿。只可惜碎玉難再補,她已經見過這世間的殘酷,再也不能無憂。
喬琬笑着,往嘉寧公主口中塞了一顆荔枝:“你也別憂心,吃個果子,甜一甜。”
這蘭竹果然是酸甜小巧,嘉寧公主皺眉吃了:“好哇,婠婠,酸的很!你是故意的么?”
喬琬見她的臉皺成一團,不禁笑了起來。
嘉寧公主拿過琉璃盞:“你等着,我也給你挑一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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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長春宮治了席。因着不是正餐,金銀套碟擺了一桌,多是些太後娘娘好克化的菜,幾道涼膾看起來是新添的,還有幾道糕點、果品。
司膳拿着象牙筷布膳,嘉寧公主卻道:“今日熱得煩悶,我想吃茶泡飯。”
“做什麼吃這個?”喬琬問她。
“沒胃口,配些瓜齏倒也清爽。”
太后道:“由着她吧,你也知她每年都苦夏。”
用過點心,又飲了香茶,太后要去午歇了。她特地囑咐道:“你們先去休息,外邊這樣熱,等日頭西落了再走,一會兒還陪我說話。”
蕭氏與喬琬忙應了。
八寶姑姑扶着太後去了寢殿,常喜公公道:“侯夫人和縣主到偏殿休息吧。”
嘉寧公主卻拉着喬琬道:“常伴伴,婠婠去我殿裏頑,你帶侯夫人去婠婠常用的那間吧。”
如今眾人散了,喬琬也問清佩姑姑:“姑姑可要回元熙宮看看?”
清佩姑姑和霜清只低頭道不敢。
喬琬本想着她們若回東宮,倒可以將自己送給太子的摺扇帶去,但見她們如此,也不好勉強。
喬琬與母親道了別,嘉寧公主問她:“是去我屋裏,還是去涼亭里坐着?”
喬琬道:“屋裏怪悶得慌,我們去水邊吹吹風。”
嘉寧公主道:“我讓她們去準備些冰雪、涼漿來,咱們偷偷吃一點。”
喬琬笑起來,兩人沿着檐闌緩步走到池亭。
長春宮的池亭翼角飛揚,上有當今所題“飛華”二字。
嘉寧公主從宮人手上接過魚食,二人閑話幾句,又笑那錦鯉都怕熱,躲在亭下不肯出來。
就在此時,只聽外頭小黃門唱道:“太子殿下駕到。”
喬琬有些驚訝,她看向嘉寧公主。
嘉寧公主也奇道:“怎麼這樣的日頭過來了呢。”隨即吩咐宮人快端些涼茶冷飲來。
太子今日穿着常服,似是從御前過來的。這樣的天氣里過來,他看着依舊神清骨秀,如玉人無暇。
嘉寧公主和喬琬與他見了禮,嘉寧公主道:“今日這樣熱,怎麼就來了,倒不怕中了暑氣?”
太子微微一笑,只道:“我怕再晚些,婠婠便出宮去了。”
“噢……”嘉寧公主拖長了音,她眨眨眼,“也是難得見一面,那你倆說會兒子話吧,我去看看尚食局在躲什麼懶。”
喬琬轉頭就見嘉寧公主匆匆出了亭子,她心中倒無旖旎,只是垂首道:“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太子有些疑惑問她:“你為何這樣想?我來見你,難道就是為了吩咐什麼而來?”
喬琬想了想,也許太子只是為了繼續貫徹他“愛重”她這一說?如今他來長春宮拜會,倒也不算孟浪。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請太子在亭中坐下。
宮人與內侍皆在亭外,二人坐着一時無話。喬琬想起來要把自己畫的摺扇給太子,便從袖袋中拿出石青色的竹紋提花扇袋來。
“殿下,這是端陽畫扇,您若不棄……”喬琬頓住了,竟覺得自己是在強行贈禮給太子。
榮諶輕笑一聲,把扇袋接了過去:“怎麼就從袖袋裏掏出來?你一直帶在身上嗎?”
喬琬本是想讓清晝收着,但又覺得不妥,因此自己一直帶着了。此時聽太子這樣說,她不禁有些羞赧:“本想請清佩姑姑或嘉寧公主轉贈給殿下,便一直帶在身邊。”
榮諶將摺扇從扇袋裏取出,下面是一枚翠玉做的扇墜子。
輕展扇面,榮諶一怔,卻是一副清俊凄寒的墨竹圖。
喬琬雖常聽兄長與好友誇她的丹青,但獻畫給太子還是令她幾分忐忑,忍不住抬眼去瞧太子。
卻見太子垂眸看着扇面,亭外水面的波光粼粼映在他的側臉上,他方才和煦的笑意似乎掩了去。
“雨竹?”榮諶翻過扇面,另一面並無題字落款。
喬琬心中有些惴惴,只道:“這是我胡亂畫的,並不敢落款題字。”
榮諶知她的顧慮,溫聲道:“我見過你送給謙謙的團扇,沒想到有一日也能收到你的端陽畫扇。這扇面畫得很好,我甚是歡喜。”
“殿下謬讚,柔安不敢當。”
喬琬見他並無不虞,這才放心下來。那日她真是鬼使神差,畫的竟是前世那雨夜中的斑竹。
“婠婠,你與我並不必這般客氣生分。”榮諶道。
喬琬聞言望向太子,欲辯無言。
榮諶也看向她的秋水明眸,誠懇道:“東宮與禮部自賜婚起就開始準備,欽天監也選定了日子。待你及笄,宮中就會宣告婚期。明年仲春,便是你我大婚之時。”
喬琬只覺得太子說這話時眸光湛湛、情真意切,好似真如同一位郎君向心儀的女子承諾,期許這場大婚。
榮諶將那摺扇輕輕合緊:“婠婠,是我親自選的你,必珍重之。”
喬琬被那合扇聲驚醒,她垂首,對自己的心思蹁躚生起一絲惱意。
“多謝殿下,柔安也會珍之重之。”
喬琬攥緊了手心,下定決心道:“殿下可知京中天香樓一案?”
榮諶不明白她為何從婚期將話引至此,但還是答道:“自是知曉。”
“太後娘娘方才說起此事,此案竟是害了宗室……我貫常喜歡收集香方,曾從兄長處鑒過天香引的香味。此方當中,有一味西域番香極易混假,需焚后拿厚紙覆之來測,香煙能透紙才是真香。”
“殿下只當聽我荒誕一言。此案若無頭緒,可從此香入手……柔安,望能為殿下分憂。”喬琬提裙跪下,並不敢看太子。
須臾,只聽得一聲嘆息,榮諶伸手扶她:“婠婠,你我二人……何至於此?”
喬琬知道自己不該再輕信任何人。但既然已經上了東宮這條船,便是在這飄搖的命運中孤注一擲了。
“唷,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就聽一道嬌聲,是嘉寧公主帶着宮人端了冰水冷飲回來。
“沒什麼,是我送了摺扇給殿下。殿下正誇我呢。”喬琬面不改色道。
太子輕笑了一聲,並不說話。
嘉寧公主有些狐疑地看看他們,讓宮人把琉璃盞、水晶杯擺了一桌,才伸手向太子,要看那摺扇。
喬琬見了滿桌的冰雪、涼漿,還有湃過的果子露、甘草湯、涼茶熟水,甚至有怯暑的香薷飲。
“你也不怕吃壞了肚子。”
嘉寧公主唰地一聲展扇,怡然道:“請隨意挑選,每樣只品一口便罷。”
說罷,她又去看扇面上的圖案:“怎麼是雨竹?”
榮諶拿回扇子:“不是送給你的,你可挑剔不了。”
“哼,我也得了,我每年都有呢,”嘉寧公主款款擺了擺自己的團扇,突然想通了,“雨竹好,見了雨竹倒覺得清涼。”
喬琬給她端了涼漿來。喝吧,喝吧,可別再說話了。
三人不過閑話幾句,嘉寧公主逼着太子喝了半盞香薷飲。就有內侍來報,陛下在天章閣召見太子。
“竟是等不到祖母起歇,代我向祖母請安。”太子收了扇袋,起身道。
嘉寧公主與喬琬將太子送至亭外,他道:“別再送了。剛飲了冷水,別沾到暑氣。”二人便只好止步再拜。
太子才出了長春宮,便收了面上的溫煦。
白公公扶着太子登上肩輿,就聽得冷然一句:“白英,讓金鱗衛查一查,宣寧侯府是誰去過天香閣,柔安怎會知道天香引。”
“喏。”白公公低頭應道。
作者有話說:
婠婠:今日也在領導面前好好表現了(握拳)
太子:淺淺演一下~但是婠婠的劇本好像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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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香的方法來自《新纂香譜》,本文用一日兩餐制,所以午膳、下午茶都是隨便吃的(奇怪的細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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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的重生點是個死局,前世所知也有限,今生劇情也因為有人重生所以波動。
卑微作者保證不會搞憋屈劇情,婠婠重生還是有改寫命運的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