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從電話裏面溢了出來,祁麟蹙了下眉一擺手推遲了接下來的會議,輕聲哄道:“別瞎想了老婆,在家等我,我很快回去。”
姜桃是事業型女士,少有表露出自己脆弱一面的時候。
這一刻她才驚覺,自己的兒子很熟悉,又很陌生。
她想為了他好,給他最好的學習環境,但祁執需要的,似乎不是這些。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堆積在一起,姜桃眼淚像失禁了一樣,斷了線地往下流。
她從前只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務正業,從來都是吃喝玩樂,沒有一刻把心思放在學習上面。
可她真的了解他嗎?
這麼多年,他們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他高考失利,前途茫然,姜桃也不會拋下自己的工作回江市。
別的孩子和父母一起吃晚飯,祁執放學一個人回家面對空蕩蕩的餐桌,那些日子,他又是怎麼過來的呢。
心疼,悔恨,懊惱……
所有情緒一瞬間湧上心頭,姜桃眼前景物逐漸變得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
藍天白雲,烈日驕陽。
天氣沉悶,樹木無精打采地打着盹,又在夏風撫過的時候直起腰板享受着難得的清涼。
課堂里安靜至極,只能聽到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夏風爽朗,沿着開出的窗邊小縫緩緩吹了進來,姜桃舒適地把枕在胳膊上的臉換了一面,少女呼吸聲輕微而柔和。
她睡了有小半節自習課了。
旁邊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桃桃,別睡啦,我感覺崔老師發現你了。”
夏菲菲有些小心地縮了縮脖子,剛剛崔老師已經往她們這邊看了好幾眼了。
要不是桃桃品德兼優,自習課上睡成這樣,換成別人早被崔老師給劈頭蓋臉罵一頓了。
姜桃睡得腦袋發暈,被旁邊動靜吵醒后,動作遲緩地直起了身。
緊接着,姜桃傻了。
她環顧四周,周圍都是奮筆疾書在寫作業的小孩,而自己,正穿着一身藍白色校服坐在課桌前面,心臟在某一刻好像漏了一拍。
自己怎麼會在教室?
講台上坐着批改作業的……是她的學生,崔麗麗?
四目相對,崔麗麗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從剛剛她無意間抬頭就發現這個在自習課上睡覺的同學了,本想把手上這本作業改完再下去叫醒她,誰知道她已經起來了。
姜桃是班上的三好學生,懂禮貌,尊敬老師,學習成績又好,所以崔麗麗沒有因為她睡覺就在班上斥責她。
好學生怎麼會在自習課上睡覺呢,只有一種可能,她身體難受。
女人從講台上站了起來,走到姜桃桌子旁邊,溫和問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要不要老師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姜桃盯着面前那張熟悉的臉,不由得蹙了下眉,“小麗?”
全班哄堂大笑。
崔麗麗愣了愣,只有她的老師會叫她小麗,雖然這個學生和她老師是同名同姓,但怎麼會這麼稱呼她呢。
一瞬間的錯愕過後,崔麗麗手背碰了碰姜桃的額頭,沒有發燒。
她以為這小同學難受說胡話了,崔麗麗摸了摸姜桃的頭,“實在不舒服的話老師給你簽假條你先回家吧。”
崔麗麗說完就轉身上講台找假條。
姜桃后桌的男生目睹全過程,笑得直不起腰,他拍了拍姜桃的後背,“姜桃你睡傻了吧!”
“敢叫老師小麗,你好勇啊哈哈哈哈哈哈!”
後排同學笑成一片,姜桃的同桌夏菲菲沒跟着笑,滿臉擔心地看着姜桃,“桃桃,你沒事吧?”
今天的桃桃,怎麼奇奇怪怪的。
姜桃瞪大眼睛,抓着夏菲菲的手,“現在是哪一年?”
“2018啊。”夏菲菲不明所以。
2018……
姜桃收回手,嘴裏嘀咕着這串數字。
時間回溯了。
這一年,祁執剛上高二,祁麟的公司有意向收購國外一個新型的家電品牌,姜桃精通外語,陪祁麟到國外考察項目收購的具體可行性。
“有鏡子嗎?”姜桃問。
夏菲菲人長得漂亮,也愛美,桌子裏經常會放一些小鏡子護手霜之類的,她點了點頭,從桌櫃裏面摸出一個小鏡子遞給姜桃。
姜桃拿過鏡子,鏡子裏的少女臉蛋白皙,雙頰粉嫩,稚嫩的唇,小巧的鼻尖,一雙好看的杏眼明亮閃爍,不是極度美艷的大美人,更像是江南水鄉溫婉清冷的無辜少女。
這樣稚嫩的長相……
她變成了她二十七年前的樣子!
姜桃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手狠狠擰了自己胳膊一下,通紅印子在少女白皙的肌膚上蔓延開來。
不是夢。
二十七年後的姜桃美艷大方,風韻萬千雷厲風行,而二十七年前的她,臉上還有嬰兒肥,是那種看上去就一副乖乖女面相的小姑娘。
姜桃名校畢業,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江市最好的高中二中任教,崔麗麗是她帶的第一屆畢業生里的得意門生。
之後姜桃成了知名教授在各大高校授課,崔麗麗考博后就繼承了她的衣缽在二中擔任語文老師,自己的兒子就是她另一個班的學生。
也就是說……她和她的兒子……
成校友了?
崔麗麗把假條簽完遞到姜桃手裏,關切問道:“需不需要老師給你家長打個電話來接你回去,你一個人可以嗎?”
“不用了。”姜桃果斷拒絕。
如果整體時間沒有改變,只有她一個人變年輕的話,那麼按照整體時間的算法,這個時間的姜桃早跟她老公去了國外了。
要是老太太有一天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說你上高中的女兒生病了要你接她回家。
姜桃怕正在頤養天年的她媽被嚇壞。
崔麗麗不放心地看着姜桃,姜桃深吸口氣,又重複了一遍,“我可以的,小……崔老師。”
“那就好,快回家吧。”
作為老師眼中的乖乖女,崔麗麗對姜桃說的話深信不疑,好學生怎麼可能裝病逃課呢?
然而姜桃此刻滿心想着逃課之後怎麼去找祁執。
直接去他們班不行,崔麗麗是祁執班主任,如果在上課途中有人叫祁執,崔麗麗作為班主任肯定要過去察看情況。
到時候看到生病不回家的姜桃。
姜桃就解釋不清了。
還有一點,她睡一覺就變成了二十七年前的模樣還和自己的兒子在同一所高中讀書,這件事情太荒唐了,姜桃自己暫時都無法接受,更別提該怎麼和祁執說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他們六點放學,最好的辦法就是姜桃在校門口等祁執放學出來,中途梳理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
夏菲菲幫着姜桃收拾好書包,剛剛那些班裏開她玩笑的學生見她狀態不好,都以為她是真生病了,收起笑容目送着她走出教室。
姜桃背着書包,緩緩走下樓梯。
二中是明年翻修的,這一年學校整體還很陳舊,樓梯邊上的紅漆掉皮,露出裏面腐朽的木質材料。
黃昏下的微風吹得人格外舒服,涼絲絲的微風趕走熱氣,少女心底的慌亂才略微消散了一些。
姜桃年過四十,參加過無數名校演講,教授授課之類的活動,論起突發情況,沒在怕的。
可是看着現在細胳膊細腿,個頭矮了好幾厘米的自己,姜桃幾乎快被不真實感淹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拿着假條走出校門的,直到她在校門口站了好久,依舊有點凌亂。
校門口往左是條小吃街,姜桃離得不遠,能聞到最近那家賣雪糕的小車裏飄出的香草味道。
姜桃抿了下唇,她好像……還沒有給自己兒子買過一個雪糕。
嫁給祁麟以後,姜桃不願意留在家裏做全職太太,她有她的夢想,她走遍大江南北,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年輕的老師。
她帶出過很多學生,對得起很多人,可唯獨,忽略了自己的兒子。
少女翻遍了身上的兜子,從校服兜里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塊錢。
一個包都六位數起步的姜桃:“……”
有總比沒有好。
“我要一個香草雪糕。”
姜桃走過去,人還沒車高,打雪糕的阿姨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幾秒做好一個雪糕彎腰從車裏遞給她,“四塊五,小同學拿好了。”
掌心裏躺着五毛錢的硬幣,姜桃看着面前二十左右的年輕女人扯了下嘴角。
這該死的小同學……
論起年紀來,她還得反過來叫自己一聲阿姨。
姜桃感嘆命運弄人,拿着冰激淋剛要轉身,肩膀被從後過來的男生狠狠地撞了一下,男生一頭紅毛,朋克蒸汽風,後面跟了七八個同齡男生,看上去不倫不類的。
他們走得很快,似乎是有急事,帶頭的那個紅毛手插着兜,弔兒郎當的,興許是走得急沒注意,又或者看見了裝沒看見,反正撞完人以後也沒個道歉。
紅毛斜着眼,嘴裏罵罵咧咧,“颳了他的車,讓那小子再裝,牛他大爺呢在老子這兒裝富二代,車刮花了我看他怎麼賠!”
姜桃拿雪糕的手一頓。
富二代……牛……
不知道為什麼,姜桃下意識地想到了家裏那個一度叛逆囂張的兒子。
但這個時間,祁執還在上課吧?
姜桃沉默兩秒,在相信自己兒子會學習和會惹禍之間,果斷地朝着那幫小混混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小混混們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多少個街口,走進一道巷子裏,巷子偏僻,地上垃圾橫七豎八亂作一團,瀰漫著腐臭的氣息。
姜桃沒繼續跟着他們往前走,在巷口拐彎處停下,探出半個腦袋往裏看。
兩撥人對着站定不動,另一撥人的穿着還算正常,雖然看起來不像學生該有的模樣,但起碼不是穿得紅紅綠綠,燙着個拖把飛機頭的殺馬特。
人群里,穿了身藍白色校服的少年格外顯眼。
他雖穿着校服,但卻顯得極度不規矩,藍白色的校服褂子大敞着,懶洋洋地倚在牆邊兒。
少年一頭黑色碎蓋,短髮半遮着那雙漆黑的眸子,他個子極高,一米八不止,身形瘦削卻並不顯得單薄,校服袖子隨意捲起,散漫而狂妄。
姜桃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祁執。
祁執吐出最後一口煙霧,才抬了下眼皮正視面前的紅毛,“就是你颳了我的車?”
紅毛啐了一口,從褲兜里摸出一把摺疊刀,語氣發狠,“老子不止要颳了你的車!還要颳了你的臉!”
“這麼牛逼。”
少年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不過我這個人,一直很講道理,打架不好,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巷口聽聞此話的姜桃默默在心裏給他兒子點了個贊。
他兒子就是懂事!
然後下一秒,在紅毛一票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祁執舔了下唇,平淡的眸光被狂熱取代,他笑着,聲音勾人,“這樣吧。”
“你們一起上,醫藥費我出。”
姜桃:“?”
給你幾十萬的零花錢就是干這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