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盛江機構。
大片陽光從落地窗前照了進來,檀木製的辦公桌上側立着幾沓招生資料,冷風順着空調出風口緩緩飄出。
姜桃坐在桌前,翻閱着幾張號稱升學率百分之九十九的培訓中心招生簡章蹙了下眉。
走廊傳來腳步聲,機構負責人面帶微笑地走過來,把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到了姜桃和她學生面前。
“姜女士,我們機構是全江市最大的培訓機構,口碑保證,師資力量強大,擁有頂尖的教師團隊,如果您家孩子在我們機構成績得不到提高,我們會盡數退回學費……”
機構負責人講得如火如荼,被一首巴洛克風格的古典樂打斷。
“不好意思。”姜桃接起電話。
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麼,崔麗麗看見老師隔了兩秒鐘才說:“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姜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珍珠白小香風手包,“我臨時有點急事,我們改天再談。”
機構負責人趕忙側身給她讓出了一條路,臉上笑得燦爛,“沒問題的姜女士,請你考慮一下我們培訓機構,一定是您兒子復讀的不二選擇。”
……
平底靴踩在擦得明亮的地面上,電梯樓層一層層下降,崔麗麗跟在姜桃後面走出大廈。
“老師,發生什麼事了嗎?”崔麗麗問。
能讓一向處事沉穩的老師這樣火急火燎。
女人黑裙長捲髮,一雙好看的眸子風韻萬千,雖人到中年但由於保養得好,依舊讓人感覺她年輕又漂亮,只是她神態間的疲憊難以遮掩。
“祁執又惹禍了。”姜桃覺得頭疼,“說了無數遍讓他開車小心點,還是不聽,現在都把人撞到醫院了。”
崔麗麗長大嘴巴,“啊”了一聲,“那對方怎麼樣了?”
“不知道。”姜桃揉了揉太陽穴,“先過去再說。”
女人長腿一跨,白皙手指捏着車鑰匙嘀嘀一聲解鎖,崔麗麗快速跟着老師上了車。
紅色系的寶馬M6,女人踩着黑色的平底靴,纖細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明媚陽光勾勒出女人好看的側臉,她不動聲色,優雅而美艷。
崔麗麗在想,她的老師好像都沒有變老,歲月過去帶給老師的是增添沉穩的風韻。
她十七歲的時候,老師風華正茂,現在她二十七歲,老師還是美得讓人嘆息。
“剛剛那個培訓機構……”
崔麗麗出聲,打破了車上的死寂,“老師,我覺得不太靠譜。”
姜桃“嗯”了一聲。
她知道。
現在的培訓機構,年齡大的老師是經驗豐富,年齡小的則是名校畢業,沒有他們鍍不出的金。
至於成績得不到提高就退學費?用膝蓋想想,凡是一個智力正常的人,在單獨輔導,封閉式管理下一門心思學習,成績沒有一點提高是不可能的。
就算有萬分之一的特例,除去學費,大幾萬的住宿伙食費機構是不會退的。
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師,姜桃和大多數老師一樣,是不贊成把孩子送去什麼全托,培訓機構的。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走投無路,她再想不出其它能讓祁執學好的辦法,絕對不會來培訓機構看的。
“祁執復讀兩年,成績一年比一年差,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姜桃說。
“老師……”
說起這個,作為祁執班主任的崔麗麗或多或少是有些愧疚的。
以前她是姜老師的學生,現在她畢業后當了姜老師兒子的班主任,卻沒有能讓孩子對學習感興趣,反而高考連續落榜。
但據她觀察,祁執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不至於復讀兩年成績不升反降。
崔麗麗抿了下唇,輕聲問:“老師,祁執討厭學習,有沒有可能不是因為學習環境?”
……
二樓病房外。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零星幾個身穿藍白條紋的病人被家屬扶着來回走動。
從大廳上二樓,姜桃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名牌,染了個黃毛,靠在牆邊漫不經心刷着手機的祁執。
啪——
沒有防備的。
一個耳光打過去。
少年抬起頭,拳頭緊攥着,狹長眸子寫滿了狠戾和厭惡。
“這就是你讓你爸給你買車干出來的事情?”姜桃盯着他,“你知不知道,違反交通規則,致人重傷或死亡是要判刑的!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超速駕駛了吧?”
“祁執,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少年弔兒郎當,被一巴掌扇得側着臉,舌尖頂了下后槽牙,緩慢地轉過頭來看着面前的女人。
兩根導火索撞在一起,眼看着要炸,病房門被推開。
一席黑色手工西裝,戴着金絲框眼鏡的男人走了出來,走到姜桃身邊微微頷首,“夫人,已經全面檢查過了,對方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沒有什麼大礙。”
“我剛剛已經和對方家屬協商好醫療費用和後續的精神賠償問題了,您放心,一切都解決好了。”
姜桃收回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傅秘書,你怎麼來了?”
男人淡淡開口:“先生還在開會,怕夫人您一個人處理不過來,特意讓我過來幫忙調解協商。”
“多謝傅秘書。”
姜桃道了句謝,拉着旁邊少年的袖子,蹙眉吩咐道:“進去,給人道歉。”
少年模樣冷漠,半眯着眼,胳膊一揮硬生生甩開身後女人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病房。
“夫人,您別生氣,小少爺的性子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是有點不懂事而已,不是真的和夫人置氣。”傅秘書見氣氛不對,出言安慰道。
姜桃抬了下眼皮,“沒事。”
“傅秘書,幫我把小麗送回去吧。”
傅秘書應聲答應,崔麗麗走之前看了姜桃一眼,“老師,那我回去再多找找那家培訓機構的相關資料。”
姜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
處理好各種問題離開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不管祁執這個歉道的真不真誠,總歸是被姜桃逼着道了。
病人以及病人家屬很滿意他們的賠付條件,再加上只是輕傷,就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了。
少年闊步走出醫院,他車受損叫人拉去維修了,手掌一抬要打車,身後清冷女聲響了起來。
“跟我回家。”
祁執裝聽不見,轉身就走,姜桃冷着臉說第二遍,“我讓你跟我回家。”
女人的怒氣值已經達到了頂點,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寶馬後車門被拉開,少年側身鑽了進去,他一上車就從兜里摸出黑色耳機掛上,L家的白色外套不規矩地敞開一半,露出裏面的黑色半袖,他整個人靠在靠背上,碎蓋半遮的眼睛看不出情緒,戾氣很重。
駕駛座上的女人神情冷漠,沒看他一眼。
兩人一路無話。
死氣沉沉的別墅內空蕩而寂靜,祁執住校,祁麟最近在談一個大項目很少回家,姜桃也由於工作原因在各大名校授課不常回來。
別墅里除了傭人和定期打掃的阿姨,冷清至極。
他們上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大廳裝修呈歐式復古風,高掛的吊燈發出明亮的光芒,柔軟的鵝白色地毯鋪在沙發中央,姜桃坐在沙發上面,冷不丁地開口:“你那輛車不許再開了,我會和你爸說,以後不會再給你買車了。”
祁仗手插着兜,不太在意。
“還有,我已經決定讓你去培訓機構了,封閉式管理,你就在那裏好好學習吧。”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啊?”
這是祁執今天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少年抬起頭,聲音發啞,漆黑的眸子滿是憤怒,“我有說過我要去什麼培訓機構么?”
“憑我是你媽!”姜桃從沙發上站起來,一字一句說道:“管你天經地義!”
“第一年,你說你可以考好,我讓你繼續待在學校了,第二年,你不願意找家教,結果呢,兩百分?你在故意和我對着幹麼祁執。”
“就憑你這個成績,你能上哪個學校,將來能有什麼前途?我是為了你的未來負責!”
“把自己說得那麼偉大,有意思么。”
祁執咬着牙,眸光一點點變冷,“我不會去的,什麼狗屁培訓機構,要去你自己去。”
“祁執!”
姜桃走上前,拽着少年的胳膊,正欲發火,少年吃痛般地“嘶”了一聲。
女人手上動作一頓,撩起少年的黑色半袖,被半袖遮住的胳膊上方傷口發爛,黑紅色的血液和衣服混在一起,傷口腐爛般潰瘍,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你……”
傅秘書給姜桃打電話的時候,只說祁執開車把人撞了,沒說是車禍之類的。
這是車子剎車出現問題失控時,祁執怕傷到別人急打方向盤弄傷的。
論起受傷,他傷得遠比病房裏擦破了一點皮的那個人重。
但他媽呢?
到現在了也沒有問過他一句,只關心別人傷得重不重,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也受傷了。
“說夠了么。”少年抬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是我媽,你們真正關心過我么?”
“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加班帶你那群學生備戰高考,我高考的時候你倆出差,都是傅叔送我去考場的。”
“現在想起你是我媽,來管我了?”
祁執眼中的嘲諷可見,從衣架上扯下外套徑直走出家門。
姜桃愣在原地,腦海中響起崔麗麗的聲音,“老師,祁執討厭學習,有沒有可能不是因為學習環境?”
她從來都沒這麼想過,又或者是說,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過。
空蕩蕩的客廳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姜桃第一次,感覺這麼無力。
祁執……可能一直都是好孩子。
不好的是他們。
他們又有什麼資格去管祁執呢。
現在才想起來管他,是不是太遲了。
姜桃一瞬間感覺身體癱軟,跪坐在地上,手指顫抖撥出了那個她平常怕打擾到他工作幾乎不會撥通的電話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電話那邊男聲充滿磁性,“怎麼了老婆?醫院的事還有問題么,我馬上過去。”
女聲微弱,依稀傳出嗚咽的哭聲,“祁麟,我們是不是對小執關心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