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月光
侍女小媛快步回到院中,見冉雪螢居然自己下了床,獨自坐在暖閣內,消瘦的背影因為衣着輕薄更顯單薄。
她快步取來一件衣服和一條蓋腿的小毯,嗔怪道:「小姐怎麼自己出來了。」
冉雪螢睫毛顫了顫,問道:「小媛,他們可答應了?」
「我去的時候,那位阮姑娘和老宗師在棋亭談話,只有樊節和與他同行的那位公子在下面等着,他們說等那位阮姑娘回來再說,聽着是要那阮姑娘拿主意才行。」小媛抱怨道,「棋亭可冷了,我等了好一會兒,她也不下來,就先回來了。他們……應該算是答應了吧?」
小媛跟着冉雪螢多年,擅長的是照顧病人,待人處事傳話說話這些禮數,她其實並不怎麼懂。
冉雪螢也不在意自己的侍女辦事不利,反而問道:「你看見那位阮姑娘了,她長什麼模樣,是美是丑?」
「遠遠看上一眼,是個年輕的姑娘,下台階的時候一跳一跳的沒個樣子,一點也不如小姐你穩重。倒是和她同行的那位公子,俊美如謫仙一般,好像……比祈真人還要好看。」小媛臉上不由一紅。
沒想到世上除了祈雲琉,還有這麼好看的人。
「怎麼會?葉大哥不是說,他們出身貧寒,是一對粗人嗎?」冉雪螢訝異。粗人還能長得好看?
「小媛,之前我問你葉大哥長什麼樣,你也說他好看得緊,不輸祈大哥。你是不是敷衍我?」
她從小到大,年輕的男子就只見過祈雲琉,就算沒有對比,她也知道祈雲琉的外貌是極其出眾的,如今她看不見了,山上好容易來了外人,叫小媛一描述,怎麼是個男人都俊美不輸祈大哥?
難道祈大哥其實是個非常平凡的人?難道從前是因為她沒見識,才會覺得祈雲琉好看嗎?
「這……」小姐就只見過祈真人,她自然只能拿來和祈真人對比,「不是的,那個樊節,他就不好看。」
「至於葉公子,他大概是不願意在你面前誇別的男人吧。」小媛找到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
是嗎?
想到葉青龍,冉雪螢沒有焦距的雙眸像貓一樣眯起來,整個人被一種甜蜜的幸福包圍。
自從葉大哥來到這裏,冉雪螢覺得自己變了,她再也不會無理取鬧了,她不怕死,但也不想死了。
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那些甜言蜜語,火辣情話;也是第一次有男人這樣直白地對她表達愛慕,原來這就是兩情相悅,和從前小媛給她讀的那些話本子上一樣。
儘管她看不見他,但是他讓她觸摸他的臉,她用手牢牢記住了他的五官,在心裏勾畫他的模樣,就覺得幸福。
「好想快點看見啊,若是讓我看看葉大哥的模樣,便是明天就死了我也願意。」
「小姐,你又胡說了。」小媛嗔怪,「你如今身體好多了,看東西也不是一片漆黑,雖然只能看見光,但是我不在,你都能自己下地,東西也沒有翻,水也沒有灑。今年冬天,你一次也沒有生病,我想,等到春天,你的病就要好了。」
「不過,好端端的,為何要見那個阮姑娘?葉公子不是說他們不是好人嗎?」小媛不解地道。老宗師也真是的,和那種人多說什麼。
禳星台要來客人的消息前幾日他們便知道了,葉公子當時也在,聽到阮青梅的名字,臉色頓時變得十分不好。
他還再三叮囑冉雪螢,說阮青梅是個奸詐狡猾的女人,曾經愛慕他,被拒絕後就因愛生恨,所以不要讓她知道自己在這裏,他不想到時候尷尬。
小姐當時明明答應了,結果轉頭就要見阮青梅。
「小媛,我從小到大,遇見的都是好人,還沒見過壞人呢。」冉雪螢抱着手爐,柔柔地說道。
葉大哥那麼喜歡她,總不會騙她的,葉大哥說阮青梅是壞人,那她就一定是。她想看看,壞人是什麼樣的,尤其是一個「壞女人」。
那有什麼好看的呀,小媛更不懂了。
不一會兒,有童子來傳信,說阮青梅和令荀稍後過來,樊節也一起來。
「他來幹什麼?」小媛癟嘴,「小姐,那個樊節要是再亂說話,你可別生氣,你雖然好一點了,但還是不能生氣。」
冉雪螢卻不怎麼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
因為樊節也是「壞人」呀,「壞人」當然要和「壞人」一起玩。
「小媛,就按照我們計劃的,快去。」
她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有多壞。
……
走在山路上,樊節道:「其實你們可以不去的。」
「無妨。」阮青梅道。
對於冉雪螢,她若說一點恨都沒有,那是騙人,但要說恨之欲其死,也不見得。也許因為她曾經真心信任過祈雲琉,所以她想知道,讓祈雲琉無論如何都要救的人是什麼樣的。
這也決定她接下來要怎麼做。
「二狗哥哥,」阮青梅挽住令荀的胳膊,表現得善良無害,「聽說這位冉小姐從生下來就病着,從來沒離開過禳星台,那不是很可憐嗎?她既然想見我們,我們就給她見嘛,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而已,看兩眼,又不會少塊肉。」
「好。」令荀在阮青梅頭上揉了揉,「但是要多小心。」
「……小心什麼?」阮青梅不解地抬頭。
樊節也道:「阮師妹,冉小姐從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這裏,她的行為和想法都和正常人有一點差別,令荀兄弟的提醒是對的。她突然要見你,就夠奇怪了。」
居然是這樣?阮青梅倒是沒想過。
令荀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道:「嬰兒從模仿開始,從疼痛知道對錯,然後去學習,辨認,最後長成獨立的人格。可是這位阮小姐,從出生就沒接觸過外界,又身體虛弱……」
人生缺失這麼多,這怎麼會是一個健全的人格?更不要說還是常年卧病不起之人。久病之人,鮮有特別積極的。
「不會吧?」阮青梅咋舌,可又一想。禳星台上常來的只有老宗師和祈雲琉,老宗師一心向道,祈雲琉則只管冉雪螢的死活,至於教人……祈雲琉教人的水平,也就是丁元沈湘之流。
到了門外,樊節停住腳步:「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們。」
冉雪螢的住所十分雅緻,是這座山上靈氣最充沛的地方,四季如春,儘管法陣外面就是飛雪漫天,但這裏卻一絲冬日的寒意都感受不到,確實是個將養身體的好地方。
方才的侍女從暖閣中迎了出來:「阮姑娘,這邊請。」
小媛又見到令荀,臉上浮現出一眸淡粉,低頭細聲道:「令公子也請。」
二人進入暖閣,就見小榻上坐着一個纖瘦的、肌膚勝雪,白的幾乎透明的女子,她看起來根本沒有十九歲,雙目沒有焦距地望向前方。
「小姐,他們來了。」小媛提醒道。
那女子聽着聲音轉過頭來,鴉睫顫了顫,似乎有些緊張,小聲地說:「阮姑娘,我是冉雪螢。」
阮青梅遲了一下才回應:「你好。」
這就是冉雪螢啊,阮青梅想,真瘦啊,這屋子裏藥味兒極濃,可見這姑娘身體真的很差。連如今這幅病容,也已經是樊節口中的「大好」了。
「冉小姐,聽說你想見我,是有什麼事要問嗎?」
冉雪螢落落大方地說道:「是,我久居此地,很少有外人,身邊除了小媛,更是沒有別的女孩子。聽說有一位姑娘上山,我就像見一見,說說話。阮姑娘,是不是我唐突了?」
「沒,只是聊天,沒什麼的。」阮青梅應了一聲,正要坐下,卻被令荀拽住胳膊。
阮青梅不解,順着令荀的視線望去,卻見那花梨木的椅子上,粘着一層濕漉漉黏兮兮的米糊,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的,若是真坐上去,雖然沒什麼傷害……但她這條新裙子算是完了。
阮青梅有些無語,侍女端了茶水過來:「阮姑娘,請喝茶壓驚……咦?」
小媛見屋內二人還站着,阮青梅並沒有被「欺負」到,後面的詞一時卡主:「喝、喝茶。」
這茶要是沒有問題就有鬼了!
這次不用個令荀提醒,阮青梅自己也知道不對。她接過茶水,立即聞到一股宜人的清香,莫不是她想多……額。揭開查看一看,茶碗裏除了香氣宜人的茶葉和花瓣,還赫然泡着一條一指粗的毛毛蟲。
嘖。
阮青梅作為曾經騎着魔獸在叢林裏撒歡兒的人,心情一時有些複雜。她應該怎麼表現,驚聲尖叫比較合理嗎?
「令公子,請喝茶,」突然,小媛腳下一「絆」,給令荀的茶,居然潑向了阮青梅。
就見阮青梅半點不慌,揮袖,旋身,以真氣凝結水滴,又以掌風將茶水掃回了茶杯,一滴不少。
開玩笑,元嬰修為,是鬧着玩的嗎?
那戲法一樣行雲流水的動作,讓侍女看呆了。
「怎麼了怎麼了?燙到了嗎?」冉雪螢激動地道,「小媛,發生什麼了?」
小媛一臉為難,怯怯地退回冉雪螢身邊,小聲密謀:「小姐,她們有點厲害,那些招式不管用。」
就算是壞女人,這也是個厲害的壞女人。
令荀皺眉,想要說什麼,阮青梅攔住,開口道:「冉小姐,若我沒猜錯,你的這些把戲,是從一本叫做《傲天龍宮錦鯉志》的話本里學來的吧。」
「呀,」冉雪螢小聲地道,「不好了,小媛,她也看過這本書。」
怪不得那些對付壞女人的招式都不好使呢。
阮青梅一時哭笑不得,然而冉雪螢一抬手,卻叫她看見了一樣熟悉的事物——在冉雪螢腰間,掛着那枚曾經吸收過她靈力的髓玉。
髓玉如今盈盈潤潤透着冷凝的冰藍色,看來是吸滿了水系天靈根的力量。
「冉小姐,冒昧一問,你的這枚玉佩,可是祈真人給的?」
「你也認識祈大哥嗎?」冉雪螢說著,又垂眸,「也對,厲害的人總是互相認識的。」
不像她,不夠好,不夠壞,也不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