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工廠里的男孩(2)
四、黃毛男孩
像我們這種小廠子,並沒有固定的工作崗位,向來是哪裏缺人補哪裏。
第二天,我在師傅的帶領下纏膠帶。突然,組長領着幾個帶痞子氣息的男孩走了過來。
“唐師傅,這幾個小孩兒就歸你帶了。”組長的語氣中絲毫沒有一丁點商量的語氣,完全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
唐師傅也就是我師傅,她是一個事兒不多、話不多可是很能出活兒的女人,聽說不管是組長還是老闆都格外喜歡這種員工。
我師傅微微抬頭,只看了一眼,對組長點點頭,意思是我知道了。
“來,每個人拿一捆膠帶。”我師傅說著,從放材料的箱子裏取出好幾捆膠帶發給那幾個男孩。因為一塊板有許多線路,究竟哪個線路和哪個線路纏在一起都是有規定的,就連纏多長都是需要用尺子量一量的。我的師傅一一給他們做示範,示範完再讓這幾個男孩做一遍,如果做得正確,就算出師;如果不正確,我師傅會糾正一下。
我師傅昨天教我纏的線路是最簡單的一種,相對來說,不用尺子量,不用纏多跟線。儘管如此,我還是出了不少錯。但這幾個男孩明顯比我從容多了,他們基本上一點就通,而且幹活也是十分麻利。最讓我吃驚的是,這些男孩子竟然如此細心,他們纏的膠帶一點兒都不會出錯。這是我對這群男孩的最初印象。
這群男孩里,我第一個記住名字的是一個叫李川的男孩。他染着黃色的頭髮,耳朵上打着耳釘,經常在工作服下邊套自己奇怪的衣服。在我過去十幾年的教育中,不管是社會,還是學校,亦或是我的家庭,都告訴我:這種男孩就是一個危險品,應當遠離!最初,我也確實是按照這種方式來處理的,在流水線上,能避開他就避開他;下班后,能躲開他就躲開他。這種相處方式大概持續了三天時間。
第四天的時候,師傅教了我一種比較複雜的纏膠帶方式。我雖然學會了,但學會只是學會,很難能跟上流水線的速度。之前每當我從流水線的前端落在後端時,我的師傅總是會幫我纏一兩個,來“拯救”一下我。我對我師傅總是很感激,儘管她幫我只是為了自己不挨罵。可是今天,我師傅又帶了一個新徒弟,這個新徒弟顯然對這邊的工作不是很適應,唐師傅一直在帶她。再加上,唐師傅今天要完成的工作量本來就大,自然無暇顧及我。
所以流水線上,那幾個男孩手腳麻利,處於上游;兩個本地初到的婦女位於中游;我師傅和她那個新徒弟位於中下游;而我像吊車尾一樣拖在最後。雖然表面上表現得風平浪靜,其實內心裏還是十分慌亂的。如果未纏完膠帶的產品,傳到下一個工序時,下一個工序的組長就像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似的在整個車間給你開批鬥大會。那場景,單是想想,就覺得很讓人害怕了。可不知怎的,手上的速度就是上不去。就當我逐漸說服自己,慢慢接受要被批鬥這個事實時,我突然發現下一塊板子上屬於我的那一部分已經完成了。
我當下一喜,然後逆流而上,看下一個板子,發現也是被完成了,再下一個,還是被完成了……
我以為是我的師傅幫我完成的,當下對我的師傅十分感激。但是當我走到中間部分的時候,發現我師傅正忙着帶新徒弟,根本沒有功夫幫我完成我落下的工作。而且,我意外的發現中游的板子也被完成了,我一路往上,終於在上游看見未完成的板子。
我拿起膠帶走到板子前,繼續我的工作。
“終於趕上來了!”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扭頭一看,發現是那個黃頭髮男孩。他嘴角帶笑,不慌不忙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看看他手中的皮膠帶,再看看他手提袋裏的毛膠帶,我瞬間明白了:原來幫我的人是黃毛男孩。因為他要完成的部分是用皮膠帶纏的,而我要完成的部分是用毛膠帶纏的。我十分震驚,因為在此之前,我和這個看似是混混的男孩沒有一丁點交集,按照這十幾年的教育,他應該是那種看熱鬧看笑話的人,可是他怎麼會主動幫我纏膠帶呢?而且昨天早上他和組長頂嘴的畫面突然蹦了出來,對啊!他應該是那種蠻橫無禮的人啊!怎麼會……
雖然心裏有萬般疑惑,但是我還是禮貌地向他道了謝:“謝謝!”
“別客氣!我叫李川。”他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一點兒沒有痞子氣。
“哦哦,我叫孫甜。很高興認識你!”
就這樣,我用三天構築的防線,就被如此簡單的問候擊得粉碎。
慢慢地,我們的交流就多了起來。流水線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可以自由選擇要在那塊板上工作,只要在進入下一道工序前完成即可。後來,我驚訝地發現這個男孩竟然是老鄉!他也是河南PY那邊的。地緣關係真的可以一瞬間拉近人與人的距離,尤其是在他鄉。
“你是上學還是?”顯然,李川對我這個不愛說話的人還是很好奇的。
“上學。你呢?”
“我……我早就不上學了。”李川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哦,沒事……”我的大腦正飛速運轉,想着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呢,結果,他也爽朗地笑了起來。
“當然沒事了,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人得往前看。”這麼有哲理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倒讓我有些吃驚。
我試探性地問:“對啊,你說的對,人得往前看。但是你是為啥不上學了?因為家裏缺錢嗎?”
“這倒不是,那時候小啊,還十分叛逆,總覺得讀書沒用,現在才知道,不讀書只能……”
我點點頭,望着眼前這個年紀和我弟一般大的男孩。我弟弟還在讀高中,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和嚮往。可是眼前這個男孩呢?滿身的銳氣被社會消磨得差不多了……
李川指了指板子,笑着說道:“別發愣,板子都走了!”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線用膠帶纏上。李川則提溜着袋子,往下一塊板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