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名小卒

西部。

縣城。

第一中學。

十八年前。

初秋，暮午，風微涼。

漢文孤身孤身一人，到教務處報名。

全鎮前三名都被縣一中錄取了。吳桂那小子賊機靈，寧做雞頭不為鳳尾，繼續留在小鎮縱橫馳騁、稱王稱霸。

為了親近龍若蘭，漢文選擇了縣一中。

哪知道直到正式上課，也還沒見着龍若蘭的身影。到教務處去打聽，才知道她已經轉到州一中去了。

那位健談的老太太上下打量漢文，半晌，才回應道：“龍若蘭？我幫你看看……嗯，資料找到了，這個小丫頭片子，可真是不簡單哪。她根本沒來我們學校報道。我再看看，哦，原來她已經一步到位，直接跳到州一中去了。看樣子，你是完全沒有希望了。放棄吧！小夥子。”

坊間傳言，進了州一中，一隻腳就已踏入了重點大學的校門。

漢文發現，這樣的龍若蘭，自己確實已經高攀不起。

在班上，漢文的成績剛剛能進入前十，而且有些偏科，根本得不到班主任的重視。

班上的學生大多來自縣機關單位家庭，漢文身處其中，無論生活習慣，還是言談舉止，都顯得格格不入。

在老師眼裏，他成績不夠突出；在男生眼裏，他言談不夠利落；在女生眼裏，他舉止不夠瀟洒。

與其他同樣來自鄉鎮小學的同學一樣，他從叱吒風雲的人物，徹底淪為了一個無名小卒。

漢文竹籃打水一場空，只好一個人到池心亭來，自怨自艾、顧影自憐。

他緩慢踱步，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亭邊的假山前。說是假山，其實就是個亂石堆。他想，這幾十塊巨石亂七八糟地擺放在那裏，平時人跡罕至，大概就只是為了讓傷心的人有個的去處罷了。

這時，一陣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顯然，有個女生正躲在假山裏面傷心哭泣。

為了不讓對方難堪，漢文趕緊撤退。

時間還早，他先到食堂里看了一個多的電視。食堂的電視機前，總是圍着一大群人。漢文擠不進去，只好遠遠的站着。央視六台播放的是《大話西遊》，大家一邊看，一邊笑，還一邊罵：“拍的什麼玩意！”

漢文既沒有笑，也沒有罵，他完全被裏面的愛情感動了，淚珠一直在眼角打滾。當孫悟空在人群中漸行漸遠，城頭的至尊寶望着他的背景，說：“他好像一條狗。”這完全擊中漢文的淚點，眼淚根本擋不住，稀里嘩啦地流了滿臉。為了不讓人看見，他趕緊把校服包在臉上，以防以人看見。其實，這完全是多此一舉。試想，像他這樣的無名小卒，校園裏多如牛毛，有誰會在乎你喜歡誰，有誰會關注你為什麼掉眼淚呢？

漢文決定回宿舍跟阿K下幾局象棋。阿K跟他同樣來自鄉村，同樣心思細膩個性要強。但因長得瘦黑，又不大講衛生，還喜歡吃香蕉，大家取單詞“monkey”中的K字母，前面加個阿字，作為他的綽號，可以說是相當貼切了，雖然這裏面含有歧視的味道。

漢文捨棄前面的阿，而在後面加個哥，管他叫K哥。阿K非常受用，覺得受到了尊重，便跟他十分交心。

走過球場的時候，漢文看見幾個女生在足球，不由得停下腳步，駐足觀賞。之前，漢文從未見過女生踢球。女籃倒是見過，但大都水平低下，沒法用眼睛看。

現在，球場上的幾個女足隊員身形矯健，

動作靈活，完全配得上英姿颯爽這個詞語。

正看得入神，9號球員帶球衝到他面前，對着他的正臉，大力抽射。

漢文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站在球門的正後方。這種小球門就是一個鐵架子，根本沒有球網。他正要閃避，但已經來不及了，足球呼嘯而至，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面門，砸得他眼冒金星，鼻孔噴血，身子搖搖欲墜。

漢文趕緊走到身旁的一棵大樹下，靠着樹榦坐下來，用校服止血。

女孩們慶祝了半天之後，才走到他跟前。那名射手臉上帶着歉意，問他有沒有受傷。

漢文的腦里還在嗡嗡作響，隨便搖了搖頭。

認知這卻惹惱了那名胖球員，她大為火光，叱責漢文：“嘿，臭小子，我們芳菲姐好心過來跟你道歉，你小子居然愛理不理，什麼意思嘛？還矇著臉，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的醜八怪。”說著，便來扯他頭上的校服。

漢文無力拒絕，任由胖球員把他校服扯下來。

“哇哦，沒想到你小子雖然笨手笨腳，腦子也不好使，長得倒還挺正的嘛！”胖球員說。

看到衣服上的血漬，“芳菲姐”很是過意不去，說：“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嚴重的傷害。要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漢文繼續搖頭。

另一個圓臉妹子也不樂意了，插話道：“喂喂喂，過分了啊。我們‘十三妹’的名頭難道你沒聽過？膽敢拒絕我們老大的好意，怕莫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你！”

這話說的，讓漢文一臉蒙逼。

“芳菲姐”擺擺手，示意其他球員禁聲，對漢文嫣然一笑，說：“我叫謝芳菲，你呢？”

漢文見她身材高挑，笑容俊朗，有些自慚形穢，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我叫漢文，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謝芳菲大大方方地跟他握了握手，說：“那你自己保重，漢文。”然後轉身離開。

其他人也都朝漢文揮揮手，說：“自己體重，無名小卒。”

只有圓臉妹子還在碎碎念：“一定是鄉下來的。天，連十三妹都不知道，還怎麼在一中混喲？”

漢文十分狼狽，回到宿舍，沖了個涼，洗凈衣服，又到天台上去吹了半天風，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之後，K哥邀請漢文下象棋。除了書法，這是他唯一有能力挑戰漢文的項目。

本來，兩人的棋藝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但K哥模仿能力很強，他有樣學樣，很快就把漢文的套路都學了個七七八八。

後來，跟K哥下棋，漢文感覺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對弈，十分彆扭，並且常常因此輸棋。

但這一天，漢文的狀態是出了奇的好，無論K哥悔棋也好，耍賴也罷，始終難求一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