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放牛班的春天
西部。
小鎮。
西風小學。
二十年前。
初秋，清晨。
漢文孤身一人，慢吞吞地走在喧鬧的街道上。
東風小學只有四年級，五六年級需要轉到鎮上的西風小學。
四大金剛和七七都被留級了，林靜搬回到鎮上的家裏住，於是，霸王團正式解散。
現在，漢文就像一隻失群的孤雁，孤苦伶仃。街道越熱鬧，眾人越興奮，他的內心就越孤寂。
其實，小鎮離山村並不遠，不過兩三里的路程。鎮上只有一條街，兩百來戶人家，比山村大不了多少。因為開學，街上到處都是人。
步入校園，漢文發現，西風小學的規模要比東風小學大得多，而且老師、學生的人數起碼要多出三四倍。
走在整潔的校園裏，望着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和鮮艷奪目的月季花，漢文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驚惶，又有林黛玉進榮國府的敏感。
舉目望去，標準的籃球場、乒乓球桌、跳遠用的沙坑、50米田徑跑道、老師宿舍和學生食堂，一一映入眼帘。除了足球場，這裏應有盡有。
費了好大的勁兒，他才找到學校的通知欄。
通知里寫得很明白，五年級共分六個班。其中，有兩個尖子班，分別是五（1）班和五（2）班。五（1）班的學生清一色的西風小學嫡系部隊；五（2）班的學生則源自自鄉村小學。漢文和林靜都被分到五（2）班。
漢文去找林靜，路過五（1）班時，居然有女生從窗內朝他吐口水，還口出不遜：“放牛娃，死遠點，穢氣！”
漢文心底頓時有一百千匹草泥馬奔騰而過，但又不得不控制住滿腔的怒火。畢竟，這裏還沒有成為他的主場呢。
正自憤懣，漢文看到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老師，穿着雙紅色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教室。
這位女老師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瘦小，說話的調門卻很高。
女老師先是自報家門，說：“我就是專帶高年級尖子班的龍老師，也是教務處龍主任的太太，你們可以叫我龍老師，也可以叫我龍太太。”
教室里立馬響起一片整齊的掌聲。
掌聲過後，這位龍老師繼續她的“精彩表演”：“首先，我很榮幸，能接手五（1）班，因為你們班是貨真價實的精英班，你們是真材實料的尖子。其次，你們也要感到榮幸，因為是我來帶你們。我這人有個原則，那就是只帶精英，不帶垃圾。”
教室里再次響起掌聲。
龍老師的演說還在繼續：“我們作為精英班，就要有精英班的樣子，特別是學習成績，一定要保持領先，勇爭第一。有人說五（2）班也是尖子班，我強烈反對。我們現在領先他們太多了，而且差距只會越來越大。我認為放牛班沒有資格跟我們相提並論，放牛娃更是沒有資格跟我們平起平坐。”
這時，掌聲更熱烈了。
龍老師接著說：“我剛剛跟五（2）班的班主任王老師打了個賭，如果在小升初的考試中，五（2）班的總成績最終超過了五（1）班，我就不姓龍；如果五（2）班的第一名超過五（1）班的第一名，我同樣願意跟着他姓王。現在，你們大聲告訴我，有沒有信心把他們永遠踩在腳下？”
“有信心！”學生們的回答堅定有力，把漢文嚇了一大跳。
原來還有這種操作，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漢文一邊想，
一邊找尋五（2）班的教室。
漢文剛走進五（2）班教室的前門，就看到林靜在朝他招手，這才如釋重負，趕緊走過去，坐在林靜身旁。原來林靜家就在小鎮上，只是媽媽還在東風小學任教。
凳子還沒捂熱呢，幾個牛高馬大的男生走到漢文跟前，流里流氣地說道：“兄弟，麻煩你讓一下，這個座位我們早就佔過了。”
很明顯，他們是衝著林靜來的。林靜跟着漢文的霸王團，在東風小學呼風喚雨，何曾面臨過這種局面？當時就嚇得面色蒼白，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要說單挑，漢文是不怵他們的。但一下子就來了四個，而且都是大傢伙，看來是凶多吉少了，要怎樣才能化險為夷呢？
漢文正自躊躇，那幾個傢伙卻開始調戲起林靜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這個說：“美女，認識一下嘛，我叫蕭亮。”
那個說：“美女，耍個朋友嘛，我是彭老六。”
另一個說：“美女，跟我同桌嘛，保你天天開心。”
最後一個瘦高個說：“美……女……我……土……寶……”這傢伙嚴重口吃。
這時候，一位瘦瘦高高戴着金邊眼鏡的年輕男老師走進教室，看到班裏鬧哄哄的，已是滿臉的憤怒。當看見蕭亮幾人正在肆無忌憚地胡鬧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大步流星地趕過來，抓住他們幾人的衣領，就跟老鷹捉小雞相似，一次抓一個，一抓一個準，抓一個扔一個，全都扔到教室後面的掃帚堆上。
大家何曾見過這種逆天操作？都被王老師的威勢種震懾住了，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而且靜得可怕，彷彿一根針落地，也能聽得見。漢文就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呯呯”亂跳。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男老師才聲色俱厲地對蕭亮幾人說道：“在我班上耍流氓，怕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你們幾個。還不都給我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他們幾個如蒙大赦，這才魂不附體地爬起身，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一直瑟瑟發抖。
漢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班主任王老師。心裏滿是感激之情。
王老師沒有給漢文表達感激的機會，繼續嚴厲地說：“雖然在別人眼裏，你們是沒有紀律的雜牌軍，是沒有學習方法的放牛娃，是自由散漫的放牛班。但我還是願意跟你們一起共同努力，打破成見，勇創佳績。希望你們不要放棄自己。”
王老師做事雷厲風行。
首先，他當即號召大家組建班級閱覽室。他自掏腰包，購置了幾十本課外書。同學們也有錢出錢，有書出書。
為了感謝王老師紓困解危之恩，漢文把自己的私房錢一股腦全部掏出來，一共有十塊錢。
王老師沒有接受，說：“你不用感激，我只不過是做了一件班主任應該做的事。而你也只須做一個學生應該做的，捐五角錢就行了。還有，你勇於保護女同學的做法非常好，但不值得提倡，大事要讓老師來解決，明白嗎？”
漢文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意見。
王老師又說：“我決定讓你來當班長。不過，如果你帶頭違反紀律，我一樣會嚴懲不殆的。”
這樣，漢文就成了五（2）班的班長。
僅僅過了一星期，一個藏書一百餘冊的閱覽室就已創建完畢。接下來，王老師宣佈對班級實行軍事化管理。五（2）班班級管理制度如下：
一、每天早上，全班同學必須提前一小時到校晨讀。
二、每天中午，全體同學必須提前四十分鐘到校午讀。
三、每天下午，全班同學必須延後半小時放學，互相批改作業，交流學習心得。
四、每天早上，全班同學須提前半小時，開始晚自習。
五、每天必須寫一篇日記，每星期必須寫一篇作文和一篇周記。
在這種管理制度的強力約束之下，大家一改之前一盤散沙的的狀態，很快就轉變為一支紀律嚴明、積極進取的應試隊伍。
毫無疑問，漢文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到了鎮上，漢文的江湖地位下降得厲害，小霸王的名頭在這裏根本就叫不響。與山村小學的男生熱衷於徒手單挑決勝不同，這裏流行的是群毆，而且都是真刀真槍的械鬥。
新學期才開始一兩個星期，學校就通報了十來起拉幫結派打架鬥毆事件，已有五六個高年級的男生直接躺醫院了。連派出所都已介入調查。
而且，因為四大金剛和七七都被留級，漢文的身邊只剩下了林靜，簡直成了光桿司令。這還不算完，因為留級生的關係，西風小學的大塊頭相當多，讓漢文引以為傲的近戰技巧，基本沒有了用武之地。
漢文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強迫自己打消了“文武雙修”的念頭，而把精力集中在學習上。他完全以班規要求自己，身體力行，帶動了一大批在尚未下定決心苦學的同學。
見班裏學習氛圍日益濃厚，王老師大喜，自行組織全體同學到鎮上錄像廳看錄像，片名《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
當《男兒當自強》的旋律在耳邊響起，當李連杰俊朗的笑容、矯健的身手在眼前浮現，當英雄人物在時代巨輪前奮力拚搏的場景歷歷在目，漢文在不知不覺間進入到別開生面的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課堂。
心血來潮之際，漢文甚至不惜花費十塊錢，買了一本《追風斷魂掌》秘籍，私下裏勤苦修鍊，希望有朝一日能鋤強扶弱、救民強國，可惜收效甚微。
入學一個月後，學校組織摸底考試。
結果，漢文從三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勇奪年級第一。特別是語文，優勢十分明顯。
五（1）班雖然平均成績還在五（2）班之上，但差距並不大。
龍老師大驚失色，趕緊找到王老師商量，要用五（1）班的前三名來交換漢文。
王老師當然不同意，調侃道：“漢文還是塊璞玉，沒到真正出成績的時候。”
龍老師只好示弱，說：“那你就守着這塊璞玉好了。話先說在前頭，到時龍若蘭來了，你可不許跟我爭。”
王老師鎮定自若，淡淡地說：“我當然不會跟你爭。但如果她自己要送上門來，我卻之不恭，也只好勉為其難接收她了。”
龍老師立馬回應：“放心，我不會讓你陰謀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