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叔
男人無聲含笑掃過褚安,目光落在陳雪身上:“我喜歡你的眼睛,以前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嗎?”
“啊?.......沒有吧。”陳雪猝不及防地臉紅了。
“那世間的男人大多都是瞎子。”
他漫步徑直走過褚安,來到陳雪面前,深情款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曾經在阿爾卑斯山滑過雪,現在那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化在了你的眼睛裏......你讓我想起那個美好的季節,那時的湖水和你眼睛的顏色一樣漂亮動人。”
“你太誇張了.......”
“哈哈哈朋友們倒是說我是個坦誠直接的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有時候還容易惹人生氣。”
男人大笑,滿目深情,眉目帶着一絲痞氣,他似乎永遠充滿陽光、自信,以及令人想要親近的魅力......
不得不承認,如果是從一個女生的客觀角度來看,他基本符合每個女人對男人在外形氣質上的理想要求。
他控制好兩個人的距離,既讓對方覺得親近和被尊重,又不會讓對方有被貿然侵犯的感覺,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痞笑:“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漂亮,你的眼神也很有內涵.......你今天晚上有約會嗎?”
“啊......還沒有。”
“我今晚在香格里拉有預定的晚宴,你想和我一起去嗎?也許現在我們還不太熟悉彼此,但我相信每一場美好的感情都是從不經意的邂逅中開始的.......”男人深情而認真地說。
“......”陳雪臉紅到了耳朵根處,求救似的看向褚安,後者面無表情。
“如果你今晚已經有預定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們改成這周末怎麼樣?”
男人看到陳雪的動作,不以為意,溫柔地笑着說。
“夠了,時復。”褚安聲音里沒有情緒波動:“你來做什麼?”
“我是.......”
“為什麼不帶口罩?有綠碼嗎?”
“等等。”
“體溫到這邊量。”
“咋這麼多事我特么來是......”
“請你好好配合!”陳雪板起小臉。
“好的遵命小姐姐......”時復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恢復到嬉皮笑臉的模樣。
他的笑容似乎沒有消失的時候,永遠陽光,永遠綻放:“對了,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的時候也特別可愛嗎?......”
體溫健康碼都沒有問題了,褚安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好,你可以滾了。”
“喂喂!你這樣做不對吧!”
“你說得對,這樣不符合社交慣例。”
褚安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又馬上收回:“按照社交慣例,現在可以了,滾蛋。”
“王叔要見你。”
“不見。”
時復收起嬉皮笑臉說:“他要死了,死之前有話和你說。”
“.......好。”
褚安沉默了很久,簡單地收拾下東西,下樓,打車去時復所說的地方,時復默默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陽光黯淡。
陳雪看在眼裏,兩個快三十的男人忽然都陷入沉默,他們之間似乎有種無形而巨大的隔閡,跨越很多年的歲月也依舊存在,褚安走後不久,時復很快就恢復了痞痞的魅力笑容。
“小姐姐,麻煩來一瓶你們最棒的酒,和一晚上聽我吐槽抱怨的時間。”
“啊.......我們是干密室逃脫的。
”
陳雪小臉為難,委婉地說:“腦......心理諮詢請出門左轉右拐下電梯......”
.......
兩旁的風景飛逝,濱江市也有高樓聳立。
距離上次和王叔見面,已經有十年了。
王叔何許人也,褚安大概了解過,委實是從貧苦困境中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商人。
少年時代,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多病,家裏弟弟妹妹多,王叔便早早輟學打工養家了,每年放假的時間還要回家幫忙耕地、收麥、種菜。
當時的環境很惡劣,年幼的王叔看到過餓死的人被拖到村尾山腳埋掉,村裡一些貧困家庭也會選擇把自己家多生的孩子賣出去,這還算好的,不好的就直接扔掉,任由其自生自滅。
這樣艱苦的成長環境也養成了王叔堅韌不拔的性格意志。
所以在年紀還不大的時候,為了補貼家用和醫藥費,王叔就開始在夏天擺攤吆喝賣冰飲,冬天賣糖葫蘆,過年賣對聯,並且結合國內外時事,是當時村裡第一個在情人節里賣玫瑰的.......反正只要合法,哪裏賺錢就去哪裏干,什麼賺錢就幹什麼。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當時窮,干不起什麼大活,都是蚊子大的薄利,別人都看不上也不想吃,那我不吃也白瞎了,吃了好歹還惠己惠民。”
那時候擺攤,穿着一雙不知道磨穿了多少次的運動鞋,王叔還常常碰到學校的同學,不理解,指手畫腳,明嘲暗諷他是鑽錢眼兒里了,不好好上課讀書,滿腦子銅臭味.......
瞧不起他的人多了去了,扔書,掰筆,塗鴉,藏桌子椅子,那些惡作劇都還算小事,他最怕的是被人堵在巷子裏打。
鄉野孩子力氣大,性子野,手腳沒有輕重,如果他受傷了,家裏就少了經濟支柱,大半的弟弟妹妹們不但沒書讀,更沒有飽飯吃,就只能被送出去了。
而他最記憶尤深的卻是一個和他在學校里頗聊得來的可愛女生,模樣是黝黑孩子裏少有的白凈漂亮。
那天在擺攤的時候遇到了,他主動大聲打了個招呼,那女生一下子臉就紅到了耳朵根,嘟囔着兩句不清楚的話,轉身走了。
王叔少年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自那以後再沒和那個女生說上過一句話。
在王叔讀書的時候,班裏大多也都是農民的孩子,他們倒真不是看不起王叔的出身和家境,而是單純看不起王叔這個人。
當時國家社會大行讀書興國之風,鼓勵讀書,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又重新投入了學堂,學堂里的孩子一般只有兩個心思,要麼一心讀書興國,要麼一心回家種地耕田.......
只有王叔一個人,啥也不像,不像農民的孩子,也不像一心讀書的孩子,有時候還會把自己賣的冰飲帶到班上,被老師批評了之後,他再也沒有在上課的時候拿出來冰飲了,一般都在下課之後.......
“一個泡沫盒子裏面塞放幾塊冰,外面裹層布,就能一直保持低溫好幾個小時。”
這樣的王叔在班上和誰都玩不太來,大家心底也都看不大起他,覺得這樣的人和爸媽、老師說的一樣,以後是沒有什麼大出息的。
在同齡人不理解的歧視、孤立、和霸凌中,王叔就這樣懵懂地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
直到小學快畢業,政策開放,國家又大搞土木基建之風,除了補貼家用手裏還捏着一點余錢的王叔看到了商機,果斷出去下海經商。
王叔憑藉少年時代磨練出來的膽識、厚臉皮和堅韌意志,吸引到一夥和他志同道合的夥伴,在加上有國家政策和當地政府的支持,幾個人在缺乏經驗、技術、資金的困境中一路摸爬滾打,咬着牙含着血流着汗,硬是一路把生意越做越大........
直到完成第一筆正式訂單的時候,所有人都大聲歡呼,歡欣雀躍。
只有王叔一個人捂住臉無聲痛哭。
“終於能把你們都供上大學了,以後不用擔心吃上頓沒下頓,咱們吃的又不是別人家大米,在學校里都抬起頭堂堂正正做人,學習出來以後好好回饋社會。”
王叔對弟弟妹妹們說,大手輕撫過他們的頭,掌心裏都是厚繭和累累傷痕。
當時被道上尊稱為“王二爺”的王叔多年後重返那個仍舊未能脫貧的村鎮,村長和村團委支書都是他當年的同學,鬢角都有些發白,熱切地邀請他為村子出資建橋建路,搞基建,政府還未扶持到偏遠地區,村裡一半人還沒脫離貧困。
“喂喂我可是商人啊,無利之事我是不會幹的。”王叔笑着拒絕了。轉身離開,留下身後一群面面相覷的老同學,氣氛尷尬又微微氣憤。
他被稱為王二爺,能得到爺這個字,對當地人來說,除了精明能幹會做事,更多卻是因為敬畏他在做生意上的冷酷無情。
也是這個冷酷無情的人,耗費大量財力人力,將他從聖仁精神病醫院裏接了出來,並資助他讀完了整個高中,不求回報。
“別會錯意了小子,我可不是你爸爸,你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王叔當時笑着說:“幫你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欠你父母一條命。”
父母......真是個陌生的詞彙。
就算他現在認真想,也早記不起他們的臉了。
褚安默默走進濱江市最大的酒店,這裏空間寬敞,瑰麗堂皇,服務人員都穿着乾淨整潔的西裝,來回走動......時復說王叔在這裏包了個小單間在等他。
“你好,請問是褚先生嗎?”
看到褚安進來,年輕貌美的迎賓女孩已經熱情地走了上來,語氣禮貌地說:“王先生已經把酒店包下來了,今晚只有您二位客人,現在王先生就在上面等着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