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隱秘

“什麼，那牧師死了？”

克雷爾皺了皺眉，雖然他對那位懷特牧師並沒有什麼好印象，但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晚上卻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是、是的，騎士大人。”

傭人低頭回道，不自覺就緊張了起來。

克雷爾不覺得這人會騙他，這樣做並沒有任何意義。既然有了最新的消息，他便沒打算繼續留在酒館中。

“我去教堂了。”

隨意說了聲，克雷爾便告別酒館老闆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教堂與昨日並無太大變化，依舊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模樣。教堂外也沒有鎮民聚集，看來懷特牧師身死的消息並沒有傳揚出去。當然，按照懷特牧師那個秉性，就算鎮民們真的知道了，估計大多數也不會為其哀悼，而是會拍手叫好。

教堂大門緊緊關着，看來酒館裏那個叫做喬尼的在離開教堂后還刻意關上了門。克雷爾推門而入，眼前所見和之前那位傭人描述的一般無二，昨天還生龍活虎的懷特牧師此時正不着片縷地倒在教堂中間的過道上。

克雷爾自動忽略掉了不太雅觀的地方，走近幾步，他發現懷特牧師體表有許多地方都已經變為為青灰色，顯然不是人死後屍體的正常變化。

他彎下腰仔細觀察，屍體面部呈現為過度扭曲的狀態，顯然是在死前遭受過極大的驚嚇。屍體眼部角膜處已經現出些許白斑，由此判斷懷特牧師大概已經死了五六個小時了。

“差不多是晚上兩三點的樣子……”

而克雷爾第一次在酒館房間裏遭遇遊魂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這麼說，這還真是那隻遊魂所為？”

這個事實令克雷爾不知如何評價，要知道，聖光神術可以說是最為克制靈體生物的，艾文牧師在聖光教堂的加持下可以防禦中階怨靈的進攻接近一個白天；而懷特牧師只是面對一隻遊魂，可他不僅沒有打過，而且還死在了自己的教堂裏面……

這着實太抽象了一點。

但這同時也說明，那遊魂的實力可能要比克雷爾想像的更強。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克雷爾沒再繼續理會懷特牧師的屍體，他並不為此感到同情。他徑直走向教堂角落處的那扇門，因為在班洛時經常光顧教堂的緣故，所以他清楚那後面才是教堂牧師平時生活的地方。

換言之，牧師自己的絕大部分物品也都存放在那裏，或許裏面會有線索。

推門而入，克雷爾隨手點燃了走廊上的壁燈。燈油緩緩燃燒，散發出一種令人不自覺放鬆的氣味。

“這燈油用的可比艾文牧師好多了，甚至都快趕上菲利絲自己調製的水平了……”

克雷爾低聲感慨了幾句，隨後他推開左手邊第一道門，裏面裝飾極為簡單，在地上放有一個小草墊，墊子前方是一尊小型的聖光之神鵰塑，看上去是祈禱室。

空曠的祈禱室裏面並沒有什麼線索，關上門，克雷爾繼續向下一間房走去。

第二間房是雜物間，裏面隨意堆放着桌椅、木料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霉味。

顯然，懷特牧師不大可能把貴重物品放在這裏面。

第三間房是空房間，裏面什麼東西都沒有。

伸手推開最後一扇房門，這是懷特牧師自己的房間，如果真有什麼隱藏線索的話這裏是最大的可能。

與前幾間房的簡陋相比，

懷特牧師自己的卧室佈置得可謂奢華：

鬆軟的毛皮地毯鋪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而且因為經常受到聖光神術洗禮的原因，地毯表面甚至呈現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牆壁被粉刷的異常潔白，幾幅內容各不相同的畫作被精心裝裱起來懸挂在牆壁上，凸顯了房間主人的審美水平。

右手邊靠牆的位置擺放有一個小書架，裏面整齊擺放着一排排書封精美的書籍，而且紙張十分平整就像新的一樣。書架前擺着一套桌椅和一個柜子，其比起加西亞子爵城堡書房裏的那一套也是不遑多讓。

房間裏還有一張尤其寬闊的大床，光是看上一眼便可以想像躺上去之後身體伸展開來的舒適。

克雷爾輕嘆道：

“這死牧師還真會享受，弄的我都想住在這兒了……”

他並沒有因此耽誤正事，而是直接開始在房間中肆意搜索起來，反正正主已經不在了。

克雷爾肯定他昨天所見的一幕並不是特例，想必懷特牧師作為克羅鎮上唯一的牧師這十幾年來類似的事情絕對沒少干。

哪怕這間房的裝飾如此奢華，也絕對不是懷特牧師的所有財產。

克雷爾並沒有直接查看明擺出來的柜子，而是俯下身來看向床底，果然，一個木質的大箱子正在床底靜靜躺着。

將箱子拉出來打開，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金銀飾品以及五顏六色的各種寶石，可惜，它們並沒有裝滿整個箱子，而是只鋪滿了一小層。

克雷爾懷疑，懷特牧師的人生目標或許就是將這整個箱子裝滿。

箱子裏面雖然放着許多價值不菲的物件，但並沒有多麼高深的內涵，對克雷爾而言它們起不到什麼作用。

克雷爾站起身，開始搜查房間內的其他地方。

他將柜子的四個抽屜依次拉開，裏面並非空無一物，但大多都是生活日用品，更加沒有調查價值。

在將房間大概檢查過一遍后，克雷爾將目光投向了最後有可能藏着線索的書架。

他貼近書架，目光緩緩掃過，不過片刻便有了發現——在一排排幾乎全新的書籍中間，夾着一本明顯存在翻開痕迹的小本子，而且其樸素封裝也與其餘書籍完全不同。

將本子抽出，克雷爾緩緩翻閱起來：

“豐收之月第三周第四天，桑席為了找回她那早已死去的丈夫，贈送給我一塊質地頗為不錯的黃玉。”

往後面再翻了幾頁，上面記載的內容與第一頁上的十分相似，只是人名換了換。

“這是……賬本？”

“沒想到找這個死牧師辦事的人這麼多……”

根據這些記錄，克雷爾不難猜想到這位懷特牧師到底是怎樣積攢下來這麼多財物的。

可從某一頁開始，賬本上的字體便陡然一變，內容也相應地發生了變化：

“凜冽之月第一周第三天，獻給加西亞子爵高品質聖光寶石三塊。”

“凜冽之月？獻給？加西亞子爵？”

繼續往後翻，小本子上後半部分所記載的內容便完全是與加西亞子爵相關的，而且基本上都是各種“獻禮”記錄。

至於到底什麼是聖光寶石，克雷爾倒是聽懷特牧師說起過，據說聖光的力量與大多數無屬性寶石都十分契合，而在聖光的長時間浸潤下，各種原本普通的寶石便會逐漸具備聖光的特性，這對普通人的身體具有十分優秀的療養效果，而且其對法師來講同樣是品質不錯的施法材料，只是騎士並不怎麼用得上。

從賬本上記載的內容來看，長期以來加西亞子爵從懷特牧師這兒得到的聖光寶石總和還真不在少數。

甚至可以說要不是因為有這一部分支出，懷特牧師的那個箱子早就填滿了。

當然，前提是這個賬本上的記載內容是真實的。

不過克雷爾也找不到懷特牧師做一個假賬本出來的理由。

“這……”

合上賬本，克雷爾的思維開始變得活躍起來。坦白說，這個發現當真出乎他的意料，而加西亞子爵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因此變得模糊了許多。

“如果這樣看來的話，加西亞子爵的真正為人可能就要重新判斷了……”

忽然，之前與加西亞子爵談話時的一個細節在克雷爾腦海中閃過：

“昨天威爾森向加西亞子爵彙報艾維斯身亡的消息的時候，他曾經顯露出一絲震驚的表情，雖然很快便被他隱藏下去了，但我肯定我沒有看錯！”

“從懷特牧師的這個情況來看，說不定艾維斯也與加西亞子爵保持着某種意義上的聯繫……”

想到這裏，克雷爾立刻離開了懷特牧師的這間裝修奢華的卧室，準備去艾維斯家找找線索。

當然，他並不知道艾維斯住在哪，所以他還得去酒館一趟，想必那裏的老闆對此是很清楚的。

從酒館老闆那兒問清楚后，克雷爾離開酒館沿着小鎮的主路往東邊走去。沒走多遠，他便看到了符合酒館老闆所描述的“有兩層樓高、庭院裏面種着龍葵”的房屋。

與懷特牧師相似，艾維斯的住處看上去同樣十分高調、奢華，與鎮上其他地方頗為簡樸的木板房有着十分明顯的差別。

雖然艾維斯死了，但房子裏面仍然住着有人。據酒館老闆所說，艾維斯的妻兒在他死後仍然住在房屋內，而礙於艾維斯長期以來在鎮上形成的威名，即使他已經死了也少有鎮民敢去報復他的家人。

當然，這也可能與艾維斯的妻子本身便與艾維斯的性子截然不同有關，相較於艾維斯的霸道，她反倒沒怎麼招人厭恨。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艾維斯過於惹人厭了，他的妻子或許還能在鎮民中得到一個頗高的評價。

克雷爾徑直向前走去，哪怕是艾維斯還活着的時候他都不敢輕視一位二星騎士的登門拜訪，更不用說現在了。

在應門的僕人進去通報之後，不過片刻，一位面色姣好的婦女便匆匆向大門處跑來。還沒等克雷爾表明來意，她便彎腰低頭問候道：

“尊敬的騎士大人，請問您來此有何貴幹？”

克雷爾並不驚訝於自己會被認出來，畢竟當時他一劍把艾維斯抽飛的時候酒館裏可沒少坐人，這種頗為勁爆的消息應該要不了多久便會為全鎮所知，更不用說當事人的妻子了。

克雷爾並沒有自矜身份，他用溫和的嗓音開口道：

“夫人，我來此是受到加西亞子爵的委託，前來檢查艾維斯這一次所準備的東西。”

他在話語中設了一個陷阱，若是真如他先前推斷的、艾維斯和懷特牧師都是加西亞子爵間接剝削鎮民們的手段的話，那麼艾維斯應該也會定期向加西亞子爵“進獻”財物，而這種定期的、經常性的行為沒有可能瞞住他的妻子。

而如果面前的女子真的不知道此事，那麼克雷爾也可以藉著加西亞子爵的名號在接下來的調查中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果然，在聽到克雷爾的這句話之後原本心情頗為忐忑的婦女立刻便鬆了一口氣，一副卸下重擔的模樣。

克雷爾心裏一定，看來他的推斷並沒有錯誤！

眼前的女子隨後用軟糯的嗓音道：

“騎士大人既然是為了此事而來，那麼請進屋稍等片刻，我去為大人清點。”

克雷爾點了點頭道：

“我和你一起去。還有，你怎麼稱呼？”

女子並沒有懷疑克雷爾的動機，相反，她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只是克雷爾卻發現，面前的女子在聽到他的話語后竟莫名其妙地臉紅了起來。

“大人可以稱呼我安德莉亞。”

說完，她便轉身走向屋內，克雷爾跟着她一同來到了二樓一處酷似書房的地方。

之所以說是酷似，是因為這裏雖然擺着兩排書架，而且各種佈局也都是按照書房的模板來的，但是書架上卻幾乎沒有書。

安德莉亞走向儲物櫃，從某層抽屜中取出來一個頗為精美的小木盒。

“騎士大人，這一次的東西都在這個盒子裏面。”

克雷爾點了點頭，他鎮定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面裝有……額……

克雷爾險些脫口而出“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他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疑惑，看向面前的婦女用讚許的聲音道：

“你做的很不錯。”

安德莉亞低下頭去，再次用軟糯的聲音道：

“騎士大人謬讚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克雷爾點了點頭，便準備轉身離開。可就在這時，安德莉亞叫住了他，猶豫了片刻后開口問道：

“騎士大人，請問……我們以後還需要向子爵大人繼續準備這些東西嗎？”

克雷爾離開的腳步一頓，他沒有回頭，用平靜的聲音道：

“那需要聽子爵大人進一步吩咐。”

“……好的……”

他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緩步離開了艾維斯的家。

出門後轉過一個路口，在確定看不見艾維斯的家后他便再也維持不住先前的平淡，迅速打開手中的木盒仔細端詳起裏面的三樣東西：

一根用一小塊破布包着的乾癟青蛙腿、一小塊已經變黑髮臭的樹果以及一隻被砍掉了腦袋和尾巴的黑色老鼠屍體。

“這踏馬的什麼玩意兒……加西亞子爵要這個幹嘛？”

就在這時，克雷爾感覺到手中的木盒傳來了一陣明顯的魔法波動，緊接着在片刻的光影變換后，木盒內的三樣物品已經全部變成了質地頗為澄澈的寶石。

“這……”

“合著這個盒子還是個魔法物品？”

捧着盒子默默無言，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感到一陣好笑：

“有必要用這種手段遮遮掩掩嗎，還是說，連加西亞子爵自己都覺得這樣不好，於是為了安慰自己才這樣要求的？”

“但不管如何，艾維斯定期向加西亞子爵‘進獻’財物的事實是確定了。”

至於加西亞子爵本身……

往日裏鎮民們對加西亞子爵稱讚的話語一一在克雷爾腦海中閃過，這令他緩緩嘆了口氣：

“看來，子爵大人並沒有鎮民們口中的那般‘善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