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實習生

十實習生

七十五

這是於嬸很開心的一段時光,女兒和孫輩都圍繞在她的身邊,每天家裏熱熱鬧鬧。

丹丹上了家附近的一個國際小學,飛飛治腿的同時,也可以照顧丹丹的學習。

飛飛驚奇地發現,她那條瘦弱萎縮的腿漸漸地生長,強壯。

一天清晨起床,她在床上並齊兩條腿的時候,發現兩條腿的粗細和長短,幾乎看不出什麼差別。她下地走了幾步,平穩得只像一個偶然崴了腿的人,忍不住熱淚盈眶。

小玉說,需要再堅持一年治療以鞏固療效,才能達到比較完美的結果。

半年過去了,小玉走得越來越穩。

按照慣例,飛飛來治腿的日子,大力不出班。

這天,大力給幾個病人起了針,打掃了診所,正要下班,卻見小玉等在診室門前。

她雙手插在灰色薄泥大衣中,顯得風度翩翩,長身玉立。隨着診所的發展,小玉越來越有氣質,越來越有女人味。

大力和小玉之間的關係,不知不覺變得非常默契,淡然卻彼此信任。大力由一個勤雜工變成一個小有名氣的中醫按摩針灸師。

那個專家臨時有急事離開一段時間,以後一段時間飛飛來治腿,就由你給她按摩和針灸吧。

我?大力心中一驚,

不行。他說。

怎麼不行?你不是治好了很多病人嗎?

那是別人。

你就當飛飛是個普通病人,她的腿特別典型,這個病例取得進展,是很多病人的福音!

不敢。

只你放心?大力心動了,還是問。

當然放心。小玉乾脆地說,

讓大力給飛飛按摩和針灸,把一份親情通過手法傳遞給飛飛,這是小玉一個大敢的設想。

兩人一起向公交車站走去,現在他們是不僅是搭擋,而有些像親人。

和大力一起研究病情的時候,多少次她都在想,未來媽媽不在了,有這樣一個伴兒,生活該多麼美滿,這該是兩個人的診所,改成玉力診所。

呸!她在心裏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大力是飛飛的,有一天得把大力好好地交給飛飛。

走到大力乘車的地方,小玉揮揮手,和大力分手各自回家。

七十六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飛飛按小玉約的時間,邁進了診所的門兒。

小玉從桌邊立起身來,笑盈盈地說,今天專家有事,讓我一個出色的徒弟來給你按摩和針灸。

你要讓實習生練手?飛飛的心提了起來。

你是重點病人,他是個難得的好大夫,放心吧,只是他只針灸不愛說話。

怎麼你的同行,都是半個啞巴?飛飛忍不住笑着說。

好大夫的優點之一,就是少言寡語。

小玉的笑容,意味深長。

她把飛飛讓到針灸室,躺在診床上。

一個男大夫端着針盤走了進來,他身材高大,穿着雪白的大褂,頭戴雪白的醫帽子,嚴嚴實實地戴個大口罩,還戴着一付黑框寬邊眼鏡。

小玉說,張大夫,上午這幾位病人都交給你啦,我去盯門診。

男大夫點了點頭,就走到飛飛的診床邊。先看了看病歷,就開始給飛飛的腿按摩,他的手很大,按摩起來感覺出溫熱有力,不一會兒,飛飛就覺得腿部穴位酚酸的,卻很舒服。從穴位向整條腿散發著通電般的熱力,她的腿也似乎煥發著生長的力量。

飛飛冷眼看那大夫,覺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按摩完后,大夫給飛飛行了針,就拉好帘子,去照看其他病人。飛飛望着雪白的隔簾,在哪兒見過這麼一位風度翩翩的大夫呢,沒有這樣的熟人呵。可能是我的幻覺。下了結論,她便不再多想。索性閉了眼睛,享受那令人舒服等待時間。

那位大夫哪裏是不愛說話,簡直默默無言。他也不需要說話,只看看病人的病歷,按照小玉的醫囑按摩行針,就完成了工作。

半小時之後,他來給飛飛起針后,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可以走了。飛飛便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出了針灸室。

怎麼樣?小玉剛看完了一個病人,開好一個方子,微笑着問飛飛。

挺好的,小心徒弟搶了師傅的飯碗!飛飛說。

我才不怕!小玉笑着說,又邊給飛飛又開了一張方子,叮囑說,治療期間,要注意保暖,晚上有工夫,可以邊聽着音樂邊自我按摩。你越自信,治病的效果就越好,意念是一種強大的力量,能激發你自身的修復力。

七十七

大力的手,在飛飛右腿輕輕按着,一股暖意透過布料傳遞到他的手上,又融進心裏,她曾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惜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他按照小玉說的重點,由輕而重,由重而輕地按着。

這條腿我曾多麼熟悉,對它充滿了憐憫,如今看着它漸漸康復,中醫的世界簡直太神奇了。

要集中意念好好按摩,大力告訴自己。小玉說過,按摩師要有信心,用按摩喚醒飛飛體內沉睡的力量,讓骨胳和肌肉煥發出新的活力,最終讓她的腿成為身體完美的組成部分。

半個小時之後,他小心地給飛飛起了針,不知怎麼,竟然神差鬼使似乎的,順手把飛飛落在肩上長發理了一下。這個動作讓他吃了一驚,也讓飛飛吃了一驚。大力的心猛然跳着,趕緊離開診室。

這大夫好溫柔,我可不要多心。飛飛想,整理好衣服,走出針灸室。

從此,飛飛每次來治腿,都是那位男大夫給她按摩和針灸,說來也怪,飛飛覺得那雙大手,似乎是與她的腿有感知一般,每個肌肉,每根筋腱,在那手下都是那麼妥貼,那手指頭輕輕一按,便舒展開來,一點點地吮吸着體內營養,努力生長着,像一個拔節生長的青蔥少年。

大夫依然默默無言,可兩人又似乎如此默契。似乎那手和那腿,早就彼此相識相知。他再也沒有理過小玉的頭髮,而且,似乎刻意與她保持着距離。

又過了一段時間,第一個小玉按摩過的男大夫,又回到了診所,兩位男大夫負責整個針灸室的按摩和針灸,小玉只負責看門診。

兩位男大夫都是身材高大,風度翩翩,沉默寡言,只是那位專家有些清瘦,而小玉的徒弟卻非常魁梧健壯。兩位大夫的手法和風格稍有不同,可都有極好的口碑。飛飛眼見他們用自己的一雙手,再加一根小小的銀針,讓很多腰腿疼痛的老病號,恢復了健康。

七十八

一年時間又過去了。如今,飛飛邁着矯健的步子走在街上,苗條、挺拔,儀態萬方。

那天針灸結束后,小玉說,飛飛,你已經是個健康的人了,以後不用再來治療了。

飛飛握住小玉的手,說,小玉,我想請你和那兩位大夫一起吃一頓飯,一來表示感謝,二來慶祝我的重生。

小玉說,那麼我問他們,看他們樂意不樂意接受邀請,據我所知兩位大夫從來不吃病人請的飯。

真是怪人,你從哪兒找的兩個這麼好的搭檔?既然這樣,我聽你的消息吧。

晚上,小玉打來電話說,兩位說不用謝,他們人是盡責而已。

那我就請你吧,正好要回國,叫盈和蕊,咱們姐妹聚一下。

好!小玉應了,他也好久沒見過盈和蕊了。

七十九

大力把診所清掃完畢,鎖上了門。

今天他不想直接回家,而是走進診所附近那個小餐館。找了個僻靜桌子坐了他要了一小瓶二鍋頭,又要了一盤醬牛肉和一盤紅油肚絲。這是為飛飛慶祝,也是為我自己慶祝。

大力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舉到唇邊,一口乾了,夾起一筷子醬牛肉,好香呵!為了節約,他好久沒有吃過醬牛肉了。小玉診所收費不高,且極少開貴葯,醫生的收入也就不高。為存下錢,他只能節約。

終於我看見一個健康的飛飛,從診所走出去了。原來可以那麼陽光和挺拔,雖然女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她還是像一棵正在發芽生長的小樹。從前我怎麼沒有注意到,飛飛其實是個美人呢,我只當她是個可憐的殘疾人,是個弱者。如今,飛飛成了強者,她該被一個優秀的人所愛,而不是我。

是小玉的大膽設想,讓飛飛康復了。據說這樣的例子在這種病里只佔千分之一不到,我幫小玉給飛飛治好了腿,也算是還了我欠她的債。

半年來,我重新熟悉了飛飛身體的每個線條,尤其是飛飛腿部的肌肉。感受着一個殘疾的肢體,在一次的穴位按摩和針灸刺激下,漸漸地煥發新的生命力,看着那條令人屈辱的殘疾的腿,漸漸變成一條強健的腿。每次按摩,我的手都在與那腿交流。快些,快些好起來,讓我看着一個健康的飛飛是什麼樣的。我無數次在心裏這樣說。

可我不能說話,我絕不想讓飛飛知道,給她行針的人竟是她憎恨和嫌棄的人。雖然沒辦離婚手續,可那段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

大力問自己,離開飛飛好幾年了,我想回到她身邊嗎,曾經很想,尤其是想到女兒時,可我又怕這樣的團聚,因為有一個新的影子走進我的心裏。大力紅了臉,罵自己異想天開。可是診室中那束目光,多麼冰潔玉清,又多麼溫柔多情,是我的幻覺,還是我老糊塗啦?

很晚很晚,大力才回到了他那個整潔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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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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