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用再給我匯錢
五十八
大力從銀行取出飛飛匯來的美金,換成人民幣,把大部分匯款存到一張存摺上,只留下了500塊錢,自回國后,他便給自己規定每月只花這麼些錢。每次取錢,他心裏都帶着愧疚。
他走出銀行,習慣性地向路邊一個小煙酒店走去,真想買一包煙,可他的手剛碰到錢包,就觸電一樣縮了回來,我已戒了煙,萬不能開戒。上次在美國,若不是自己沒有把持住,怎麼卻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要盡量少花錢。一斤饅頭,半個捲心菜,一塊豆腐,就過一天,就連雞蛋也只是降價時才吃。我這是怎麼啦,在美國的時候,花飛飛的錢那麼心安理得,如今這錢卻那麼燙手。如今,飛飛和我,已不是一家人。
大力走進路邊一家小超市。在琳琅滿目的玩具中挑了一個粉紅色的塑料小桶,裏邊裝着小鏟小耙子小盆小碗,一套才20塊錢。
丹丹喜歡挖沙子,這小桶她一定喜歡。大力想。今天,我一定要去看丹丹,既然飛飛已經走了,還有什麼能擋住我去看女兒呢?
五十九
大力來到佟家門前,正想敲門,街門開了,於嬸正要帶着丹丹出去曬太陽,她一見大力,先是一怔,馬上明白大力並沒有跟女兒回美國,臉上的笑就有些不自然,她對丹丹說,瞧瞧誰來啦?
爸爸,丹丹歡快地叫着,撲向大力的懷抱。幾個月不見,女兒又長高了一塊。
父女緊緊抱在一起,於嬸的眼睛也紅了,大力,趕緊進家來坐。
於嬸把大力讓進客廳,就去沏茶倒水。
媽您別忙,我呆不住。大力說。
什麼話,好容易來一趟,留在這兒吃飯,再說你有什麼事兒呢?於嬸說。
大力把小桶拿給丹丹,丹丹馬上嚷着說,我要去玩沙子!大力就立起身來,媽,我帶孩子出去玩吧,一會兒就把她送回來。
那也好!於嬸說。丹丹姥爺出門去辦點事兒,一會才回。我在家給你們包餃子。
樓門不遠的小花園裏就有一個沙坑,大力把丹丹帶到那兒,丹丹就迫不及待地拿了小桶開始挖沙子,一會兒搭個小房子,一會就堆幾個小沙堆,玩得不不亦樂乎。快三歲的小姑娘,精力非常充沛。
大力拿着丹丹的水瓶,立在一邊看着女兒忙乎,心裏熱乎乎的。多久沒有帶女兒玩了,在美國的家裏,每天上午可都是和女兒在一起的,可惜自己沒有珍惜。
丹丹跑過來,用沾滿沙子的小手拉住他的大手,爸爸,看我蓋的高樓!
丹丹堆起兩個高些的小土堆,上邊還壓着小石頭,爸爸,瞧像不像媽媽的家?女兒問
像極了,咱閨女真能幹!大力說。
那咱們什麼時候去找媽媽?飛飛歪着小腦袋。
媽媽會來接你走的。
咱們一起去找媽媽!丹丹拉住大力的手。
大力不知怎麼回答女兒。
中午,於嬸把熱氣騰騰的豬肉白菜餃子端上了桌,老佟和盈盈都回來了。
丹丹抓住餃子香甜地吃着。餃子的香氣沁入大力心田。多久沒吃到這樣的餃子了,真香呵!儘管飢腸轆轆,他也不敢狼吞虎咽,盡量斯文地吃着。雖然一家人對他都很熱情,可他看得出來,他們心裏都在琢磨他,可能還在輕視他。他決定只吃幾個餃子,不能在丈母娘家現眼,想吃餃子自己回家去包!
老佟熱情給大力布菜,是他剛買的豬頭肉和醬牛肉,又給大力倒了一杯啤酒,老佟問,大力,你真不走了?
那邊沒我的事兒。大力說。
那你有什麼打算,年輕輕的?老佟又問。
沒有。大力說,他不能告訴老丈人,多少次他都想乾脆去送快遞,或者去當小工,再不買輛三輪車去賣菜,可終於沒有行動。他去美國的那幾年,發小們有的混着文憑改變了身份,有的下海成了小老闆,買了房和車,可他除了長了一把年紀,什麼都沒有。他不能告訴老丈人,他早習慣了舒舒服服的日子,再窮,也不願出門奔波。是呵,他只是學會了節儉,可再節儉,花的也是人家閨女的錢!
端了一盆餃子湯進來的盈盈,說,大力不如你跟大剛去干吧!他現在手下正缺個放心的助手,我推薦你去!
我會什麼?
學唄,你想重打鼓另開張,就得豁出臉去,哪怕先給人拎包打雜呢!你們都是發小,他能不相信你?能養活自己,安安生生過日子才是天下第一大事。憑力氣賺飯吃誰又能小瞧你呢?
一番話,讓大力心裏亮堂了很多。
他問,盈盈,你自己怎麼不上班了?
我照顧老的小的,不也和上班一樣嗎,沒有我大剛能那麼大撒手在外邊折騰,他理當感謝我,給我發工資!你是個大男人,賺多賺少得有自己的錢!
那好,就拜託你了!大力下了決心。其實他早想起找大剛,可總沒有勇氣,生怕人家笑話。
六十
大剛痛快地給大力安排了活兒,他說,哥們的事兒,我得接着!不過大剛沒讓大力當他的助手,他的助手是個女大學生,會電腦英語開車。
大力就還在庫房吧,搬搬運運省腦子。干好了,就讓他當倉庫主管。大剛說。
大剛的公司已有幾百號人。經營範圍也從五金建材,發展到了石油化工、汽車配件等幾個領域。
大剛請大力吃飯,大力見大剛周圍坐的那些俊男靚女,渾身不自在。
大力,你在美國呆得好好的,怎麼就搞成這樣啦?大剛問。
我配不上人家。
好好的大男子漢,讓個瘸姑娘拿住了。大剛哈哈笑起來,大力一陣反感,想發火,又忍住了。
大剛又說,反正你還年輕,從頭干起吧。哥哥不會虧待你。以後你有事,直接找他們辦,說著指了指身邊那幾位。
大力心想,從此,咱們就是老闆和打工仔的關係,你連盈盈都顧不上,買個面子賞我一碗飯吃就不錯了。
第二天,大力就去上班。大力的工作除搬運之外,還要理賬。他清晨趕着去倉庫,晚上回家隨便買點兒菜,給自己做晚飯。他把小屋裏外刷了一遍漆,扔掉沒用的老傢具,家裏清爽了很多。
一個月後的一天,大力從會計室出來,小心翼翼地把2千塊錢揣進懷裏,這麼多年,這可是我頭一筆收入。大力心潮澎湃。
他先去銀行,存了一千塊錢。然後去了超市,買了一袋白面一袋大米,又買了一斤豬肉和一顆白菜,最後想了想,又買了一小瓶二鍋頭。
回到小屋,他合上面,把肉剁成餡兒,切好白菜。這可是我自己賺來的飯,我要好好吃一頓餃子。等着醒面的工夫,大力撥通了飛飛的電話。
他說,以後,你不用給我匯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