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回京（一）

從警局歸來的羅小西將下午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簡要告訴了父母，羅父羅母激動地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個勁地追問她要準備些什麼禮物來答謝楚暮。

羅小西想了想楚暮那渾身上下的貴公子氣，搖了搖頭“我覺得吧，以人家的身家背景，應該啥都不缺”

“你這丫頭，人家楚總是啥都不缺，但我們得表示表示我們的心意。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

“楚總幫了咱這麼大的忙，我們要感恩，不能忘本。老羅，上次你60大壽收的好酒在哪兒，快找找”

“哎，你說楚總喜不喜歡茶具，我這有一套剛從古董市場淘回來的青花瓷”

“楚總家裏還有些什麼人啊，我們要不要送些補品啥的”

羅父羅母一邊打聽着楚暮家裏的情況，一邊嘮叨個不停要送些什麼東西。羅小西被追問的實在沒轍了，只得舉雙手投降“老爸老媽，我跟楚總真的不熟，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哪兒里知道他喜歡什麼，更別提他家幾口人了。這樣，經我觀察，楚總為人出塵脫俗，仙風道骨，想那平常事物是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的，所以如果你們真的要感謝，我建議可以日日沐浴焚香、吃齋念佛，祈禱楚總身體康健、生意興隆。”羅小西說著擺出雙手合十、低頭叩拜的樣子。

“你這死丫頭，凈打趣我們”羅母作勢要打她，羅小西一個閃身躲了過去。她衝著羅母做了個鬼臉，然後拿起手機走進了裏屋“好了好了，先暫停，我得把這消息告訴我姐。你們二老容我跟羅楠商量商量再做打算，ok?”

羅小西在電話里將她如何輾轉找到楚暮，以及楚暮又是如何相幫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跟羅楠交代了一遍，講到最後聽到電話那端有抽泣聲傳來。

“姐，你這是怎麼了？”

“沒，小西，我是高興啊”羅楠抽了抽鼻子，眼中帶淚地回復道。

“哈，是啊，是該高興，所以別哭啦”

“這事情還真是峰迴路轉，得虧楚總幫了這麼大忙，我們要好好感謝人家”羅楠真摯地說道。

“哎，別提了，我還正想跟你商量這件事呢。楚暮這個人，怎麼說呢，看上去是個蠻務實的人，他明確表示不圖我們的回報，所以說如果我們真的刻意做一些什麼的話，一來人家可能看不上，二來我有點擔心會惹人不悅”羅小西有些無奈地說道。

“那你說怎麼辦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指不定某一天，還就用得上咱了。來日方長，我覺得不必急於這一刻，走着走着興許就知道答案了””

“小西，這？”

“放心吧姐，有我呢”

掛了電話，羅小西抱着胳膊一個人立在窗前，透過卧房的落地窗向對面的高樓遠遠地望了出去。今夜，星月皎潔，有一輪明月高懸，映照得整個大地都一片清明，讓人有種莫名的踏實感。羅小西心中默默祈禱，真誠祝願，祝願那些護佑過他們的人啊，都喜樂平安、萬事順遂。

楚暮和韓晉羽這邊很快就按照之前的約定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並就“吉星”項目的工作交接召開了啟動會。沉寂好久的三楚江城地產一時間從管理層到部門負責人，各個都忙地人仰馬翻。

今天一早，剛打開outlook準備回復郵件，羅小西就聽到手機“叮”的一響。一眼掃過去，發現短訊提示10萬元款項已經到賬。自從上次從警局回來，周明揚先後給羅小西來過幾次電話。每次通話對方那和藹的態度和關切的語氣，都讓羅小西強烈質疑此周明揚非彼周明揚，她無奈地感慨到：一個人竟然可以前後精分成如此迥異的兩個風格，也真是諷刺。

收到了星漢的匯款，羅小西開心地給沈居安發了一條微信，說要請他吃飯。不多時就收到了沈居安一個“ok”的手勢。羅小西趕緊給爸媽留了個消息“今晚有事，不回，你們準備的臘肉香腸還有小菜打包好，我要送人哈”

最近為了答謝楚暮，羅家父母翻箱倒櫃、四處搜羅，就差把他們給羅小西準備的壓箱底的嫁妝都拿出來了。羅小西後來被父母念到直覺得懷疑人生：好像不達謝楚暮點什麼東西，她就是個不孝女了。無奈之下，她只得建議爸媽把他們親手做的香腸臘肉等拿出來作為酬謝。羅父羅母有些遲疑，覺得這禮物是不是太輕，羅小西則滿不在乎地說道“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你說你們把商場裏擺着的東西買回來再送出去，太沒誠意了。倒是這香腸啊你看，肉是老爸你親自去菜場挑的，餡是老媽你親手剁的，更別提這腸是你們親自裝好又熏制的，比外面現成的東西心意重太多了”羅父羅母想了想覺得好像不無道理，便着手忙碌起他們拿手的家鄉小吃了。

晚上拎着爸媽已經封存保鮮好的禮物，兩人在沈居安推薦的老城區一家頗有名氣的燒烤店裏見了面。

甫一見面，羅小西便將手中的禮品袋開心地舉到了沈居安面前“喏，沈公子，禮物”

“呦，我說妹妹，今天又是請客吃飯，又是送我禮物，您這是唱哪出啊？”沈居安捧着手提袋喜笑顏開地問道。

“當然是謝謝沈大公子的仗義相助啦”說著，羅小西一抱拳，笑嘻嘻地落了座。

“呦，謝我，謝我什麼啊？”沈居安也落了座，他一邊翻看着禮物，一邊問道。

“哈，裏面是我爸媽親手做的家鄉小吃，東西怕熱，他們特意放了冰袋保鮮，還有些小菜，具體的保存和食用方法，他們留了紙條，你回去照着做就行。還有記得回到家要趕緊放冰箱，知道嗎？”

“哇，這個也太有心了，替我謝謝叔叔阿姨”

“哈哈，其實是他們、秦松，還有羅楠，讓我來跟你鄭重說聲道謝的”羅小西說著挺直了腰板，雙手撩了撩額前的碎發，一臉燦爛地對沈居安說道“謝謝你，沈警官。還有我收回初次見面時對你不理智的評價，你是個好人”說完，眉眼彎彎地歪着腦袋看向沈居安。

“呦，妹妹，突然這麼正經地誇我，弄得我這心情有些澎湃啊”沈居安捂着心口，一臉得意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澎湃好，澎湃好，你值得擁有”說完羅小西衝著沈居安比了一個大大的贊。

“咳，要說真的幫大忙，是楚暮，不是我”沈居安眨眨眼沖羅小西笑着說道。

“嗯，楚總他是幫了很大很大的忙，可是如果沒有你的指點，就不會有後來的種種，我想現在應該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嗯，這麼說，倒也是，只不過羅小西，你不會一袋吃的就把我給打發了吧”沈居安一臉鬱悶地說道。

“當然不會了，沈大公子，只要您吃的好，隨要隨到。別說今年，明年、後年、大後年，年年要、年年送，管夠，哈哈哈”

“啊....只有物質上的啊，精神上的呢？”

“那要不我送您面大錦旗，‘愛崗敬業，為民服務—贈江城南山派出所優秀警員沈居安同志’”羅小西搖頭晃腦地說道。

“哈....”沈居安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沈警官，您看，要多大尺寸，什麼面料？除了我剛才說的，還有啥您想往錦旗上show的”說著，羅小西伸過來她的手機。

“羅小西，你要不要這麼迅速？這個，某寶還能弄這個？”

“那當然，某寶什麼沒有”

“啊....”沈居安滿臉的拒絕。

“跟你開玩笑啦”羅小西收回手機“沈居安，謝謝你。謝謝第一次見面時你的安慰，謝謝之後你的指點，謝謝你在警局裏第一時間衝到我的前面，也謝謝你幫我包紮傷口。謝謝你放蕩不羈的外表下，一顆柔軟而善良的心，你是個好人，更是個好警察”

“咳，咳，小西啊，雖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完美無缺、無與倫比，怎麼誇獎都不為過。但你突然的深情告白，人家還是會害羞的啦”沈居安嘴上依舊是油嘴滑舌，耳根卻微微的紅了。

羅小西燦然一笑“餘生漫漫，我們還有無數個日夜可以相互問候，我很開心認識你，交下你這個朋友。所以在未來漫長的相處中，作為朋友，如果你有需要我羅小西赴湯蹈火的，我一定在所不辭”

沈居安望着對面這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甚至有點沒心沒肺的姑娘，突然覺得心裏有滴遲遲不落的水珠開始下墜，在心底盪起層層漣漪。他不曾想自己當初一個不經意的舉動，會把他們幾個人的命運就這樣緊密地連接起來，那些交纏的、心動的、感傷的、留戀的，會以這樣淬不及防的姿態來到他的面前、她的面前還有他的面前。

沈居安和羅小西開心地點了很多烤串，又叫了啤酒，推杯換盞，吃的不亦樂乎。兩個人聊了很多，從興趣愛好、到成長經歷，天南海北、胡侃一通。羅小西方知眼前這位眾星捧月的貴公子，可以一擲千金只為購買喜歡的手辦，也可以窩在路邊蒼蠅館只為一探當地的美食；沈居安則發現了眼前這個看上去脾性剛直的女孩子，會因為工作上遭遇不公拍案而起、揚長而去，也會因為花開花落而悲春傷秋。

沈居安沉醉於與羅小西的交談，那是可以一眼見底的直白與坦蕩。她的愛憎分明、她的率性爽朗，都讓沈居安出乎意料地感到舒服與放鬆。羅小西說出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沈居安都不用費盡心機去揣測背後是否含有另一層深意，他像是在看一個少年，一個真正的少年，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嘆，他看着喜歡的才喜，看着厭憎的便煩，看着不公的便嘆，看到夕陽下壯烈的背影才會悲。這與從小成長於官宦之家，耳濡目染各種人情世故、勾心鬥角的沈居安是那樣的截然不同。

從他被以借調的名義分派到南山區派出所開始，周圍的同事就蠢蠢欲動。有人曲意逢迎、過度熱情，有人冷眼旁觀、駐足而望，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一朝被下放到基層歷練的“太子爺”，這段經歷只是鍍金的跳板，幾年之後，子承父業、青雲直上。沈居安早已習慣了眾人那裝作不經意間落在他身上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但生性活潑愛熱鬧的他，從來都不喜歡被孤立、被排擠。聰慧如他選擇了圓滑地融入這世間，插科打諢，看上去不諳世事、卻又極其討喜。他其實花了很長的時間和精力來消除父輩加之於他身上的名利與光環，用他獨有的為人處世之道與眾人打成一片，既低調又張揚：低調的是讓身邊的同事和領導都忘卻了他的身世顯赫，張揚的是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生性豁達、樂天開朗。他隱藏了內心深處的怯懦與悲觀，好像天生一副笑臉。這樣的沈居安有時候覺得活得很累，他厭倦於帶着假面具而活的生活，但卻又不知除了如此他還能怎樣。他如大多數人困頓於現實而倍感無奈，最終選擇了隨波逐流。

這樣的羅小西，簡單而透明，讓沈居安莫名的感動和留戀。後來的他經常想，與羅小西的相識，到底是應該她謝謝他，還是他要感謝她呢。

聊到後來，沈居安發現小他三歲的羅小西其實跟他就讀於同一所重點高中。只是小西升學時，他已經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們開心地談論起相熟的老師，聊到後來，沈居安開始大肆爆料起他、林啟還有楚暮的高中生活來。當時的楚暮高他們兩級，是學校出名的校草，沈居安鬱悶地表示要不是有楚暮在，他這麼個極品、陽光的優質帥哥早就該是被姑娘們爭相哄搶的對象了，好在楚暮畢業離校，他這才揚眉吐氣，拿到了江城一中校草的頭銜。羅小西笑他是個繡花枕頭，沈居安則拍着胸脯吹噓他也曾是個詩書滿腹的才子，羅小西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她靜靜地聽着沈居安心馳神往地回憶起他們那轟轟烈烈、恣意飛揚的少年時代，窺見了一個叛逆且特立獨行的楚暮。她彷彿看見一個清冷疏離的落寞少年一躍翻過高高的圍牆后縱身落地，然後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去，只留下高牆內朗朗的讀書聲和夏日的蟬鳴交相輝映。被風吹起的少年的衣角，驚艷了整個時光。羅小西覺得心底的某些疑惑被解開了，輕輕地笑出聲來。

“小西，說楚暮逃課你怎麼這個表情？”

“呀，當初的叛逆少年，如今的謙謙君子，這麼看來就不奇怪了”羅小西又是輕輕一笑。

“怎麼說？”沈居安好奇地問道。

“嗯，直覺吧，直覺得楚暮這個人，很有距離感，不是嗎？”羅小西反問道。

“咳，咳，其實楚暮這傢伙，從小心思就重，凡事不喜形於色的”沈居安點點頭附和道。

“說到這裏”羅小西用手晃了晃桌上的酒瓶“沈公子啊，既然你跟楚總那麼熟，應該知道他有什麼小喜好啊，對不對？”說完，羅小西嘿嘿一笑。

“你幹嘛？羅小西，別告訴我今天這頓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心痛”沈居安捂着胸口做痛苦狀。

羅小西哈哈大笑“你們都是我恩人，彼此又是好兄弟，恩人就不要嫉妒恩人啦”羅小西用手撐着下巴，皺皺鼻子，眨眨眼看着沈居安“其實，我知道楚總什麼都不缺，但還是那句話，如果真的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到楚暮的，哪怕很小，請一定要告訴我。”

這一晚，江城的夏夜依舊悶熱，燒烤店裏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在升騰的煙火和鼎沸的喧鬧聲中，羅小西和沈居安看向彼此，舒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