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秩序

溪邊，張子默拿起一塊石頭丟出，丟在蹲在溪邊的林永川面前，濺起水花，“速度挺快啊，這都讓你給衝出來了。”

張子默的本意是想見識一下那位長須老者的實力，卻不想只是鬼仙的林永川居然硬生生帶着他們沖了出來。

林永川換了一身白衣，將手上的鮮血洗乾淨，這才慢慢起身，微笑道：“道友如此信任我，總不能讓道友失望。”

張子默從百寶袋中取出一壺酒，調侃道：“這麼愛乾淨，要不要給你拿個杯子？”

林永川笑道：“在下雖然愛乾淨，但沒有這麼誇張。”

張子默仰頭喝了一大口，將酒壺遞給了林永川。

二人邊走邊喝，有說有笑。

無論林永川有什麼目的，張子默對這個溫文爾雅的公子都很有好感。並非是因為儒雅，而是因為林永川很會裝。

一眼就看透的話，就太沒意思了。

戰火綿延之處，舉目荒蕪，一路所見不是殺紅了眼的修士，就是流離失所的百姓。

張子默沒有能力阻止這場大戰，只能儘力給這些百姓留下一些吃的和錢財。林永川出手更為闊綽，那小小的百寶袋中彷彿裝了一座金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三人一路前行，離南安州州府慶安城越來越近。過了慶安城，便到峨眉所在的雲霞城了。

某日，三人途經一個小村莊，餓的面黃肌瘦百姓聽到動靜后紛紛走出家門，以求助的眼光看着三人。

一路施捨至此，張子默已經囊中羞澀，只能看向林永川。

林永川目露憐憫，照例從百寶袋中取出一些食物和錢財放到一輛木車上。

不出意外，所有村民看見食物的那一刻都雙眼放光，朝着這裏衝來。

林永川輕嘆一聲，這樣的景象他們這一路見的實在太多了。

三人正準備離去，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突然衝進了人群將許多乾糧抱在懷中就跑，沒搶到食物的人自然不會放小男孩離開，將小男孩圍住玩命毆打，可小男孩依舊死死護住懷中的食物不肯撒手。

林永川見狀，再次取出一些食物，“不要搶，大家都有吃的。”

圍住小男孩的村民這才散去，又開始爭搶新的食物。

林永川上前將那小男孩拉起，笑道：“小小年紀怎麼這麼貪心？你一個人拿這麼多，當然會挨打。”

小男孩沒有說話，抱着乾糧撒腿就跑。

林永川心生好奇，跟了上去。

小男孩快步跑回家中，衝到屋子裏那個躺在床上餓得沒有力氣動彈的小女孩面前，將一張大餅掰碎喂到女孩口中，“鶯鶯，有吃的了。”

那名叫鶯鶯的小女孩嘴巴動了幾下，吃了幾口后終於有力氣睜眼，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男孩手中的餅。

男孩又將餅掰碎餵給鶯鶯，半張餅下肚，鶯鶯的目光還是無法從餅上移開，“小濤哥哥，我還是餓。”

小濤安撫道：“等會兒再吃好不好，吃太多了會把腸子撐壞的。”

鶯鶯這才咬着手指點了點頭。

小濤給鶯鶯倒了碗水，這才拿起一張大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吃完后小心翼翼地將其他食物藏在柜子中。

直到這時小濤才發現站在門外的林永川與張子默，連忙跪下給林永川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張子默觸景生情，輕聲道：“林兄，再多給他們一點。”

林永川取出兩袋大米放在小濤面前，叮囑道：“孩子，藏好了，不要讓別人看見。”

小濤膝蓋挪動，對着張子默又磕了三個響頭。

三人走到院外看到圍過來的村民后，神色一下子複雜了起來。

村民不知道他們給了小濤什麼，可只要他們一走，必定衝進來搜家。

小濤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拿起鋤頭站在門口，死死盯着這些人。這些人曾是和睦的長輩，可如今為了活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情分可言。

林永川長嘆一聲，“道友，走吧。”

張子默站在原地沒有動。

林永川又是一嘆，“餓肚子的災民，什麼都做的出來。你管不了的，咱們這一路見的還少嗎？”

張子默伸出手，“再借我一點食物，多來點。”

林永川不明就裏，但還是取出十多袋大米放在院中。

張子默搖了搖頭，“不夠。”

林永川大手一揮，直接將院中堆滿食物，“這樣可夠？”

張子默點了點頭，走到小濤面前附耳低語。

小濤看着這滿地的食物，猶豫許久，還是走到了一名壯漢面前，“李叔，我想雇你當我的護衛，我保證你每天都有吃的，咋樣？”

那壯漢考慮了片刻，轉頭惡狠狠地掃視了一眼，拍着胸脯保證道：“你放心，誰敢搶你的食物，我就打死他。”

接下來，小濤如法炮製，村中的精壯漢子都被小濤以食物收買，承諾會護住小濤和食物。

小濤深吸一口氣，看着圍過來的村民，高聲道：“大家都是鄉鄰，我不會看着大家挨餓的。食物就這麼多，我不能保證大家都能吃飽，但活下去應該沒有問題。每天我會在村中放一次糧，大家若是同意就可以離去了。若是不同意，就別怪我翻臉了。”

被小濤雇傭的壯漢們抱起手，虎視眈眈的看着眾人。眾人猶豫了片刻，還是乖乖散去了。

小濤將部分糧食交給那些壯漢將其好言好語送走後，走到張子默面前又要下跪。

張子默連忙拉住小濤，“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多了就不值錢了。我在這裏待十天，我會教你如何應付他們，能學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小濤連忙搬出幾個木凳，用袖子仔細擦拭乾凈，請三人坐下。

張子默招了招手，小濤立馬恭恭敬敬地站到張子默面前，將耳朵湊了過來。

張子默說完，拍了拍小濤的肩膀，“去吧。”

接下來的十天，小濤很忙碌，拿着食物在各家進進出出。

張子默教他的東西，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拉攏親近的，打擊疏遠的。

那些村民就算惦記小濤的食物，可村中有力氣的壯漢都已經被小濤雇傭，就算惦記也不敢打小濤的主意。

而對付那些被雇傭的壯漢，用的也同樣的辦法。若是同等對待，這些孔武有力的漢子很容易就會把主意打到小濤的身上。只有拉攏分化，才能保證他的地位不會動搖。

頭三天，小濤帶着那這樣壯漢做了許多飯，並沒有言明每人吃多少，只是將飯做好了放在那裏。來的快的，力氣相對較大的，吃到的就多。

又是三天，小濤每日都將食物減少，眾人爭先恐後的爭搶，哪怕吃到的少，也不會對小濤有怨氣，只會責怪那些搶的多的人。而跟着小濤的那些壯漢每日都能吃飽，這麼一對比，他們對於小濤漸漸多了幾分認同。

后三天，小濤沒有再減少食物，只是開始處理一些因為爭搶食物產生的矛盾，逐漸確立自己的威信。

這九天，張子默留在小濤家中，既是震懾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也是在觀察小濤。

林永川也在觀察村中的變化，看張子默的目光越來越奇異。

第十天，除了跟着自己的那些壯漢，小濤沒有發放任何食物，只是告訴眾人明天再放。眾人沒有任何怨言，只是默默忍受，等待明天的食物。

張子默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捏了捏鶯鶯的小臉，“告訴你哥哥，我們走了。”

林永川起身跟着張子默離去，若有所思。

張子默剛離開村子不久，身後就響起小濤的聲音，“先生，等等我。”

小濤拉着鶯鶯狂奔到張子默面前，再次跪下。

張子默平靜問道：“何事？”

小濤拉着鶯鶯一起磕了三個響頭，“請先生救我。”

張子默道：“我已經給了你這麼多，莫非還覺得不夠？”

小濤搖了搖頭，抬頭看着張子默，眼中充滿希冀，“食物總有吃完的一天，我想跟先生學本事，學一直能吃飽的本事。”

張子默啞然失笑，從小濤旁邊繞了過去。

小濤見張子默不答應，垂頭喪氣地嘆了一聲。

張子默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走得很快，跟不上就回去。”

小濤心中狂喜，連忙拉起鶯鶯快步跟上。

張子默走得越來越快，到最後小濤只能背着走不動的鶯鶯發足狂奔，才能勉強跟上張子默的腳步。

張子默始終沒有回頭，嘴角卻勾出一抹弧度。

直到黃昏將逝，張子默才停下腳步，點起一堆火，靜靜地看着遠處那個氣喘吁吁的身影。

良久，小濤背着鶯鶯跑了過來，吃過東西將鶯鶯哄睡后，這才脫下草鞋，緊咬牙關將腳上水泡挑破后，又將草鞋穿了回去。

張子默丟過一瓶藥膏，“明日的路還很長，早點休息。”

等到小濤睡着后，白天一言不發的林永川終於開口：“張兄大才，短短十天就從混亂中建立起了秩序。我若是他，也會選擇跟着張兄。這個孩子心性堅韌，天資也好，好好培養以後必是一個得力臂助。”

張子默笑道：“我沒想這麼多，只是想讓他好好守護妹妹。”

林永川話鋒一轉，“可是張兄此舉對其他村民並不太公平，心有所偏，算不上至善。”

張子默道：“我要是隨身帶着一座糧倉，肯定讓他們都吃飽。這天下處處不平，我一個人又豈能管得了這麼多？有能力的話自然多幫一點，可若是沒有這個能力，我一定會先顧好自己在乎的人。至於其他人，我不在乎。人之相處，本就是是以偏對偏，我心偏一點又何妨？”

林永川眼中精光四射，“說得好，張兄行霸道，與在下不謀而合。今夜索性無事，在下想與張兄談談天下大事，如何？”

張子默微微頷首，“請說。”

林永川問道：“敢問張兄，當今天下，誰最有可能一統天下？”

張子默思索片刻，“若論國力，自然是天啟王朝。若天下人都這樣想，鎮岳王朝與臨淵王朝早就該投降了。可這世間最有意思的，便是人心之間的碰撞。那看起來贏面最大的，未必就能贏到最後。贏面小的，也未必不能翻盤。一切，只看各自手段如何了。”

林永川眼神越來越明亮，“那如果張兄是這三個國家的君主，會如何做？”

張子默笑着問道：“那從哪個王朝說起呢？”

林永川沉聲道：“臨淵。”

張子默道：“若我是臨淵帝王，必當與鎮岳王朝盟好，約定共同夾擊天啟王朝。”

那一路上不怎麼說話的長須老者冷哼一聲，“閣下此話未免太過天真，人族與魔族怎麼能聯合？”

張子默笑道：“天啟王朝與臨淵王朝對峙多年，每每要一戰定乾坤時，鎮岳王朝總會很有默契地對天啟王朝出手。這兩方本就是天然的盟友，如今魔族能翻越通天山脈，二者關係只會越來越好。而且若兩國真的達成盟約，天啟王朝腹背受敵，有覆滅之險。”

林永川眉頭一皺，“張兄此話未免危人聳聽，就算這兩國聯手，天啟王朝也是不懼的。”

張子默道：“未必，天啟王朝壓制臨淵王朝多年，有一半功勞在天門關。若魔族向鎮岳王朝借道，可直撲天啟王朝國度，天啟王朝能擋否？”

那長須老者也面露驚容，林永川也陷入沉思。

良久，林永川再次問道：“如果是天啟王朝呢？”

張子默道：“天啟王朝國力最強，自然最好辦，拿下臨淵王朝便是。”

林永川微笑道：“張兄既然說得未免如此輕易，那按張兄高見，天啟王朝該如何做？”

張子默道：“與鎮岳王朝結盟，共同攻打臨淵王朝。魔族可以翻越通天山脈，鎮岳王朝也可以。天啟王朝可許臨淵王朝所有土地，只要滅了魔族，憑鎮岳王朝的實力，絕對不是天啟王朝的對手。”

林永川笑道：“看來誰成為那鎮岳王朝的盟友很關鍵，張兄以為鎮岳王朝又該如何？”

張子默思索片刻，“鎮岳王朝實力最弱，想一統天下不在於與誰結盟，而是在於自身實力的提升。若我為鎮岳王朝帝王，必先掃清世家門閥，再與蜀山聯手。只要自身足夠強大，與誰結盟都有利可圖。也只有自身足夠強大，才能讓鎮岳王朝延續下去。”

眼見林永川默然不語，朝林永川笑了笑，“閑來無事胡言亂語，林兄權且一聽，不必往心裏去。”

他本來對天下大勢是不關心的，可是在祈天平提醒后，對於天下大勢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林永川搖了搖頭，看着張子默，笑得十分燦爛，“那些高居廟堂的人若是聽了張兄此話，恐怕會羞愧難當。張兄此話深諳朝堂，看來張兄讓人佩服的不只是劍法。張兄的身份我已猜出，要不要聽聽？”

“哦？”張子默饒有興緻地看着林永川，“說說看。”

林永川目光落在了張子默手中的玄穹上，“早就聽聞墨鐵城歐家曾鑄出一把絕世好劍，卻不想落在了蜀山手中。以心為劍，你用的是道心魔劍，你是蜀山暗影傳人，未來的影首。白帝城與苗疆的事，皆是你一手推動。聽聞暗影傳人面容千變萬化，就是不知我現在看到的是不是張兄的真容了。”

張子默笑了笑，面容快速變換，從林永川變成了長須老者，連氣息都分毫不差，看得二人驚嘆連連。

鬼神面具浮現，張子默取下面具讓林永川看了片刻，又將鬼神面具戴了上去，“真人，真名。”

林永川開懷大笑，“張兄坦誠，在下佩服，不知張兄猜出了我的身份了嗎？”

張子默搖了搖頭。

林永川一愣，無奈笑道：“剛說張兄坦誠，張兄又耍起小心思了。”

張子默緩緩道：“既然你非要我說，那我就說說吧。”

張子默目光落到長須老者身上，“剛剛說起魔族的時候，你的眼中有很深的怨恨。你跟暗影有個人很像，應該是統軍之人。而且以你的修為，軍職應該還不低。”

隨後張子默看向林永川，“能讓將軍隨身保護，又對天下大勢如此關心，除了皇室子弟，我想不到其他可能。天啟王朝，東方家的人，我說的對嗎？”

不等林永川開口，張子默便嘖嘖道：“我坦誠相待，林兄卻用假身份騙我，讓人心寒啊。”

林永川歉然一笑，“張兄見諒，畢竟是在鎮岳王朝境內，自然是要小心為上。”

張子默戲謔一笑，“能理解，畢竟是天啟王朝的太子，這等身份可是非同小可，自然不可能用真名。”

說到這兒，張子默在心中默默感激起了祈天平。若不是祈天平給他詳細講過天啟王朝的人和事，他還不知道天啟王朝的太子叫東方永川。

東方永川眼中一陣錯愕，隨後笑道：“沒想到張兄既然知道我，那在下就不裝了。東方永川，見過張兄。”

東方永川抬手指着長須老者，“這位是征南將軍程易陽。”

張子默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心中卻一驚。征南將軍程易陽，駐守天門關的守將之一，居然會跟着東方永川來鎮岳王朝。還好祈天平離開得早，要是這兩人撞上，他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張子默朝程易陽微微點頭致意，隨後目光落在了東方永川身上，眼睛一眯，“既然都說開了，不知東方兄覺得這處墳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