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十九層高樓

清虛觀外。

眼看日漸黃昏，張子默抱着早已聽得睡着的小雪起身，踏上了山道，“我先回去了。”

聞人羽道：“留下吧，過幾日跟我一起回蜀山。”

張子默轉頭看了一眼清虛觀，“那位前輩不收我，我留在這裏不合適。”

聞人羽道：“那吃個飯再走吧。”

“不必了。”張子默還是搖頭，清虛子不願意收他，他實在是不好意思留在這裏了。

聞人羽從百寶袋中取出所有銀子塞入張子默手中，在張子默還沒開口拒絕前便搶先說道：“蜀山弟子每月都有例銀，你以後拜入蜀山，也會有的。這不是給，而是借，等你以後有錢還我便是。你既不願意留在清虛觀，便在那座廟裏好好待着，等辦完事我去尋你，帶你們回蜀山。”

張子默沒有再拒絕，而是將銀子塞入懷中，感激地看了聞人羽一眼，抱着睡着的小雪緩緩下山，生怕吵醒小雪。

聞人羽看着張子默越走越遠，輕輕拍了拍紀無塵的肩膀，“天黑了，他們兩個下山不安全，送他們下山。”

“哦。”紀無塵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下一刻眼睛卻睜得老大，對上聞人羽的眼神后，瞬間便明白了聞人羽的意思，如獲大赦一般快步下山，去追張子默，大聲應道：“小師叔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們安全送下山！”

連山突然出現在聞人羽身後，看了一眼離去的紀無塵，笑道：“小師叔還真是心善，要是師父罰我們的時候，有小師叔這樣的人幫襯便好了。”

聞人羽道：“我聽說師兄已經把你當成了衣缽傳人，對你如親子一般，也會罰你嗎？”

連山道：“如果做錯了事，自然是要罰的。”

聞人羽道：“可你不像是會犯錯的人。”

連山神色莫名，“師父說像我這樣的人，基本不會犯錯，可一旦犯錯，便是大錯。嗯……怎麼說呢，就好比老實人一般不發脾氣，可一旦發脾氣誰都勸不住。好在，我現在並沒有犯過什麼錯。小師叔您看着也不像是會犯錯的人，有被罰過嗎？”

聞人羽搖頭道：“還沒有，可是有事找我？”

連山道：“到用飯的時間了，師父請您去用飯。”

聞人羽又老了一眼山下，這才轉身踏入清虛觀中。

清虛子院內，依舊是子心端來飯菜服侍二位長輩用飯，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苦菜粥。

清虛子為聞人羽盛了一碗飯，夾了些菜將聞人羽碗中堆得滿滿當當這才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聞人羽嘗了一口白菜后，贊道：“這菜味道不錯。”

清虛子道：“這菜也是自己種的，師弟喜歡的話，回蜀山的時候帶一點回去。”

聞人羽道：“好，不知可有那魔人的蹤跡？”

清虛子道：“慚愧，還沒找到。不過總會找到的，師弟便在清虛觀多住幾日吧，不知師弟可會下棋？”

聞人羽道：“只是知道怎麼下，沒怎麼下過。”

清虛子道：“我可以教你，飯後無事，不如對弈幾盤，如何？”

聞人羽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聽聞師兄棋力雄渾，正好領教一下。”

子心收好碗筷后，在院外等了許久，見裏面傳來清虛子爽朗的笑聲后，這才放心離開。

子心沒走多久，便看到了一旁坐在石階上大口扒飯的連山，不禁一愣，在他印象中大師兄好像只對苦菜粥感興趣，“大師兄，今日怎麼有吃飯的興緻了？”

連山用袖子擦了擦嘴，“你啊，心思還是太多了，可記得師父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

子心道：“我自小心思深，師父給我取名子心，是希望我有一顆赤子之心。可惜人越顯現什麼，便越缺什麼。我大概，與這赤子心無緣了。”

連山笑道：“你想遠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師父與小師叔再怎麼有分歧，也不至於吵起來。和而不同，該到吃飯的時候也能坐下來一起吃飯。再說了，即便這兩位真的吵起來，咱們也攔不住不是。”

子心笑道：“原來大師兄是在點我呢，看來是我想太多了，白白在外面等了那麼長時間。”

連山又扒了一口飯，“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你在外面等這麼久，今日的飯可能吃不到多少了。”

子心道：“師弟我修為雖然低微，可總歸也是道隱境，這飯可吃可不吃。”

子心話剛出口，看到連山依舊在大口扒飯頓時感覺不對勁，這苦菜粥里隱藏着師父想要告訴他們的話，因此眾弟子這才一直堅持。自他進清虛觀大師兄便只喝苦菜粥，何時對觀里飯菜這麼饞嘴了？

莫非，今日飯菜有什麼不同？

子心連忙問道：“大師兄，今日觀里飯菜是誰做的？”

“師父。”連山匆忙應付了一句，便又繼續扒飯。

子心臉頓時黑了下來，“我去端飯菜的時候，師兄們可沒告訴我。”

連山終於將碗中飯吃完，似乎還覺得不過癮，又拿起腳邊的一小壺茶倒入碗中喝得乾乾淨淨，這才舒服地打了個飽嗝，“他們不告訴你，是因為師父做的不多，少一個人搶，便能多吃點。還是托小師叔的福啊，不然再等三十年也吃不上師父做的飯。”

子心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為了搶飯，已經將速度發揮到了極致。

只是片刻后，整座清塵山都隱隱回蕩着子心的怒吼：“各位師兄，你們倒是給我留點啊！”

趙家，九十九層閣樓內，趙衡默默踏上樓梯，在九十八層閣樓停下，抬頭仰望着那長長的木梯，久久不能回神。

這座獨屬於家主的閣樓，在趙家一直是傳言最多的地方。有人說裏面有趙家珍藏的奇珍異寶，還有人說裏面藏有驚人的絕世法器。

作為嫡子，趙衡比其他趙家子弟要幸運得多，他自小便在這座閣樓玩耍，對於這座閣樓要熟悉得多。這裏沒有別人想像中的天才地寶，只有人。

趙家以噬靈決為本，這座閣樓內，全部是被趙傳禮控制的奴僕，一直待在閣樓內苦修，沒有趙傳禮的命令，不得外出。與其說是閣樓，不如說是牢籠更貼切一點。

從第一層至第九十八層，每層起碼都有一名強者鎮守，越往上鎮守的人便越強。這些奴僕，全部都是仙境強者。有這些強者鎮守，這座閣樓便固若金湯。

可即便對這座閣樓很熟悉的趙衡，也只到過九十八層。那最神秘的九十九層，趙衡從未去過。不僅是他，他的幾個哥哥也沒有這個機會。九十九層，只有家主方可踏入。

如今，這個機會來了。

在古宅見過爺爺趙長林后，趙衡便得到父親要見他的消息。這個消息，讓趙衡振奮不已。父親作為趙家家主，事務繁巨，哪怕他是嫡子，能與父親見面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從小便是如此，哪怕幼時他在九十八層玩耍，父親在九十九層，可他往往幾個月也見不到父親一面。

一樓之隔，卻如此遙遠。

如今，父親要見他，還是在九十九層見他，他心中早已激動萬分。他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也許正如爺爺承諾的那樣，事情辦好便讓他當家主。那父親見他，應當便是談此事。這是一個機會，趙衡來時便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紀無塵帶到趙家。

趙衡正沉思之際，木梯之後走出一個身穿灰袍的佝僂老者，看起來已是風中殘燭，可趙衡卻不敢有絲毫不敬，躬身行了一禮，“魏爺爺，父親在嗎？”

老者姓魏，名字趙衡不得而知，只知這是父親最信任的奴僕，甚至比他們這些親兒子還要信任。閣樓第九十八層，便是由魏姓老者鎮守。整個九十八層，也只有魏姓老者一人。

趙衡自小便是被魏姓老者帶大，哪怕魏姓老者是父親的奴僕，趙衡依舊把魏姓老者當親人看待。

魏姓老者點頭道：“上去吧，老爺在等你。”

趙衡這才深吸一口氣踏上木梯，心跳逐漸加速。關於九十九層的猜測，眾說紛紜，心生好奇者更是數不勝數，趙衡也是其中之一。如今，他終於有機會一覽九十九層的真面目了。

只是片刻后，趙衡便失望了。九十九層除了一張檀木桌外，什麼都沒有。

不過失望歸失望，趙衡還是記得此行的真正目的。目光一掃，便看到了檀木桌后的父親。

趙傳禮負手而立，站於窗邊，好似沒有察覺到趙衡的到來一般。

趙衡輕輕地喚了一聲，“父親。”

趙傳禮背對趙衡，許久才緩緩開口：“你爺爺交代你的事情，要辦好。”

趙衡心生疑惑，卻還是恭敬應下：“是，父親。”

若只是為了這個事，沒必要特意叫他來一趟吧。

趙傳禮道：“近前來。”

趙衡慢慢靠前，站到了父親身後。靠近窗邊，整座清河城一覽無餘。雖然在九十八層也可以縱覽整座清河城，可趙衡覺得還是不一樣。

趙傳禮道：“桌子上有給你的東西，請到三叔的弟子后就打開。”

趙衡轉頭看向檀木桌，上面放了兩樣東西。一張疊起來的符篆，還有一小尊青玉虎。

趙衡頓時喜上眉梢，這尊青玉虎是他從小最喜歡的東西，向父親求了好久父親也沒有給他，如今父親居然願意給他，“多謝父親！”

至於另外一張符篆，趙衡拿起青玉虎便愛不釋手，只是將其收了起來，並沒細看。

趙傳禮微微抬手，“去吧，為父等你的好消息。”

趙衡離去許久，沉寂的木梯上再次傳來響動。

若是趙衡還在此，定會感到詫異。九十九層他的父親才能進入，他也只有今日才有此殊榮能踏入。

可現在，居然又有人上來，而且趙傳禮依舊站在窗邊不為所動，似乎對這番動靜並不意外。

一道佝僂身影緩緩站至趙傳禮身後，微微躬身，“主子。”

來人，正是趙衡口中的魏爺爺。

若是旁人知道這魏姓老者居然有資格登上九十九層，且趙衡絲毫不介意，定會大驚失色。這個看起來只是被噬靈決掌控的奴僕，居然能被趙傳禮如此信任！

趙傳禮依舊負手而立，“老魏，我已經說過了，你在我面前不用行此大禮。”

老魏微微一笑，“主僕之分還是要有的，老奴不敢逾矩，真的要讓小少爺去嗎？”

“你心軟了？”

老魏輕嘆一聲，“畢竟我從小看着他長大，總歸是捨不得。可既然是主子您的決定，便沒有什麼舍不捨得。”

趙傳禮終於轉身看着老魏，“你說，我們會成功嗎？”

老魏重重點頭，“一定會的，屬於主子您的時代，就要來了。”

清塵山下，張子默抱着已經熟睡的小雪停下，“道長，有勞了，送到這裏就可以了。”

紀無塵笑道：“行吧，那你回去自己小心點。清虛子師伯不收你沒關係，你資質這麼好，蜀山會收你的。”

“多謝道長，告辭。”

紀無塵目送張子默離開，並未急着回去，而是靠在一塊大石頭下閉目養神。若是回去早了，說不定又要跪在觀外，再拖拖。

清河邊，張子默抱着小雪一路走來，看着那繁華的夜景，頭一次感受到了這份夜景與自己有那麼一點兒關係。他想做的事，快要做到了。頭一次，不用為了生計奔波，有時間去欣賞清河城的夜景。

街上喧嘩，熟睡的小雪被吵醒，睡眼惺忪，“子默哥哥，咱們是要回家嗎？”

張子默道：“沒錯，咱們回家。過幾天，去蜀山。”

小雪看到街邊的糖葫蘆，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卻沒有提出要張子默給她買的話。她知道，子默哥哥沒有錢。

張子默察覺到了小雪那細微的動靜，當即明白了小雪的心思，“想吃嗎？哥哥給你買。”

小雪從張子默懷中輕輕跳下來，搖頭道：“一看就不好吃，不吃了。”

張子默道：“試試吧，沒準很好吃呢。哥哥有錢的，聞人羽借了我點。”

小雪忍不住又看了那糖葫蘆一眼，還是搖頭，“可這是借來的，要還的，我不要子默哥哥太辛苦。”

張子默柔聲道：“沒事的，日後去蜀山每月有例銀，很輕鬆就可以還他了。”

小雪這才輕輕點頭就好，“那就來兩串吧，不，一串就好。嘗嘗味道就可以了，其實沒有那麼好吃的。”

張子默揉了揉小雪的頭，“沒關係的，就兩串吧。”

張子默拉着小雪徑直到了買糖葫蘆的老者面前，“糖葫蘆多少錢一串。”

“兩文。”

張子默取出一塊碎銀遞給老者，“來兩串。”

老者在懷中摸索許久，“要哪串自己拿吧，我給你找錢。”

張子默回頭道：“小雪，喜歡哪串？哥哥給你拿。”

可是下一刻，張子默卻面色大變，原本在他身後的小雪，已經消失不見。

“小雪！”張子默大聲呼喚，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張子默頓時慌張到了極點，踮起腳尖四處尋找，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卻沒有發現小雪的蹤影。

張子默突然瞥見對街有幾道熟悉身影鑽入衚衕，頓時明白髮生了何事。那幾個人，是小黑子手下的乞丐。小雪，一定是被他們拐走的！

張子默連忙擠開人群，沖了過去，“站住！”

張子默剛跑至巷口，便雙眼發黑昏了過去。一個紫衣中年人看了一眼捂着小雪跑遠的小乞丐們，提着張子默的衣領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