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與潮之夜(3)
初夏,萬物生長,葉綠樹成蔭。
但,參天的古樹獨享陽光雨露,如雲遮天的高大讓新生的樹叢失去給養,默默葉枯枝幹。終究不合適的落地生根等不來完滿的歸宿。
狂風突起,大塊大塊的烏雲堆積。
熾熱的光輝中,那把劍就在眼前。這一刻,安夏笑了,她那雙乾淨的黑色眸子裏只有直視死亡的平靜。
任務失敗了啊,不過至少,我沒有當逃兵啊,至少保全了一個人。
爺爺,孫女沒給安家丟人!
天空之上,揮舞着方天畫戟正激戰黑袍執事的紙人發現了這邊的險局,護主的天職讓他迫切想要出手來救!
紙人手中大戟全力一劈斬出,空中狂風都為之停滯一息。但那黑袍執事也不是徒有虛名之輩,看出了紙人的救人心切。他吟唱禱詞,請出一尊天父虛像,虛像揮手間拋出一頁經書,困住紙人!
突然,光芒從天而降!
白光一閃,兩指夾劍;輕笑一聲,寸寸碎裂。
如被扼住喉嚨,德萊尼普興奮的笑聲突然截斷,神色一滯。天空之上,激戰正酣的紙人二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變,於無聲對視后,再度戰到一起。
一身古樸素雅的深藍長袍,身後背負着長條的黑色包裹,一個如古時進京趕考的中年儒雅書生突然出現,平淡無奇的隨手接下了德萊尼普全力施展的聖裁之劍。
德萊尼普故作鎮定的打量着這個明顯一副東方長相的不速之客。
高手,絕對是高手。確認過氣場,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閣下,可是華夏巡夜司的前輩?”
“小生德萊尼普,都靈頓主教倫納德之孫。”
“不知閣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屬失禮。”
德萊尼普對着來人恭敬躬身,臉上帶着溫潤如玉的微笑。
死裏逃生的安夏失神的望着身前如神兵天降的救命恩人,那看似單薄的瘦削背影此刻在她的眼中無比高大、光芒萬丈!她那漂亮的眸子裏此刻似有萬千星星閃耀。
畢竟,那個女孩年少時沒有幻想過有那麼一天,有個人從天而降,踩着七彩祥雲,來場浪漫又突然的英雄救美。
“巡夜司?”
“不,我可不屬於那裏。”
“不過一流浪天涯、無家漂泊的散修。”
男人笑了笑,擺擺手隨意道。
不是?德萊尼普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原來如此,小生莽撞了,不知前輩貴姓?”
“貴姓?許,言午一個許。”
“不過,小朋友,有些關係不能亂攀哦。”
“比如。”
“我可不是你的前輩。”
許河神情淡然,話語中帶起了點點涼意。
聞言背後不禁發涼,德萊尼普不着痕迹的與許河拉開了距離。
“小朋友,小動作可不要有哦。”
衣袖輕擺,一道黑色的木牌從德萊尼普手中席捲而來,落入許河手中。
香柏材質的木牌入手卻是如金石般分量十足,正面是精緻浮雕的受難十字苦架,周圍環繞着黑色的冥火紋路,這暗沉的紋路詭異流動,似乎在不息燃燒。木牌背面則是銘刻着微小的經文。
該死!
德萊尼普心中一涼,爺爺留給自己緊急求教的傳令牌被搶。現在又局勢明顯一邊倒的偏向那群該死的華夏猴子。這實力莫測的男人一看就是不好相與之輩,他對於自己教廷主教之孫的高貴身份也是不屑一顧。
實力懸殊,自己就算再拼着燃燒生命來次聖解也是無濟於事。唯一的希望就是另一個去追那兩個華夏猴子的教廷執事儘快趕回,三人聯手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
退而求其次,這裏戰鬥波動越大,就越有可能吸引來周圍其他教徒的探查。
快點回來啊!
德萊尼普的內心在狂吼,懷揣那希望渺茫、生死未知,一條性命掌握別人之手的莫大折磨感。
“搖人的牌子嗎?”
“類似於傳訊玉簡。”
“有意思。”
許河拋接着木牌,不經意的一舉一動都在死死牽動着德萊尼普的心。
“嘿,上面那倆還沒打完呢?”
紙人與執事全力激戰,術法的對轟終究不如拳拳到肉、刀刀見血來的直接迅速。聖劍與方天畫戟短兵相接,實力相近的兩人施展着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目眩的劍招戟法,針鋒相對!
聽着半空之上叮叮噹噹的武器碰撞聲,許河抬起頭,幽幽道。
揮出一道白光,帶着迅雷不及之速,輕飄飄的落在黑袍執事背上。在眾人驚訝的注視里,如春雪遇暖陽,那身黑袍慢慢消解,露出了衣衫下蒼老的身體。又在轉瞬間毫不停滯着繼續消解融化,幾乎瞬息間,摧枯拉朽的將那剛剛還在死戰不休的執事化成了無影無蹤的存在,一點痕迹不留於世。
德萊尼普的眼神不由獃滯,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就這瞬息間,一個教廷特等執事裁決者,都靈頓教區戰力排行前二十的強大存在,就這樣在他的眼前,以一種極為詭異的死法瞬間隕落,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又或是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徹底消失!
該死!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低着頭,偷偷的用餘光打量着不遠處那個笑的和善、帶着儒雅隨和的恐怖男人。德萊尼普第一次覺得華夏是如此神秘詭異,如此強大的存在居然籍籍無名!
對手詭異消失,半空中的紙人的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驚訝和深深忌憚。他收起方天畫戟,對着許河一個敬意滿滿的抱拳,而後輕輕落在了許河身邊,默默守護在同樣驚詫失神的安夏身旁。
他的誕生只為守護少主安夏,哪怕對手是超越理解的恐怖存在,必要時刻他也會毫無懼意的正面對上。紙人偷偷窺了眼平靜如水的許河,悄悄將這裏的信息傳達給了正在瘋狂趕來支援的安衛東等人。
感受着身後的傳訊波動,許河隨心的笑了,看來今夜這裏還會更熱鬧一點啊。
偷偷打量着許河的德萊尼普被這突然的笑容驚的心底惶恐不安。這惡魔還想做什麼?他雖然期待着回歸偉大的主懷抱,但是絕對不能以如此詭異的方式死去,死的毫無意義、毫無波瀾。他還沒有將主的光輝灑滿世界,他還沒有享受教廷最高的權柄,他不能死!
“許前輩。”
“你是華夏的隱士大能嗎?是儒門的至聖先師嗎?”
清脆如泉水叮咚的聲音響起,少女終於是鼓起勇氣開口。
看了眼俏臉微微發紅的安夏,許河微笑道。
“當然,我身屬華夏。”
“不過,我不是隱士高人,也不屬於儒門。我只是個路過於此的遊人罷了。”
“不忍看一個心懷良善、捨己為人的小丫頭黯然收場。”
摸了摸安夏的頭,許河調笑道。
“許前輩謙虛了,安夏感謝前輩的出手,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看着這個平易近人、和容悅色的帥大叔,小丫頭的臉不自覺的又紅了幾分。少女心事總是詩,她羞澀着低着頭,不敢再與那雙目蘊星辰的深邃眼睛對視,只是糯糯道謝。全然忘了剛剛某人那殺人不見血的詭異手段。
身旁的紙人看着少主這類似情竇初開扭扭捏捏小姑娘的表現,靈智不高的他很難將現在的安夏和平日裏那個看似文靜實則大大咧咧愛冒險的女孩聯繫起來。
他不動聲色的離安夏又近了點,雖然他不太能理解人類的複雜情感,但他的危機意識告訴他離這個看似平和,實則恐怖的男人太近不是好事。
“其實。”
“我出手也並非偶然。”
“你們要營救的那個被妖物裹挾的普通人與我有緣。”
似乎沒注意到那個悄悄開溜的德萊尼普,許河靜靜看着山谷的方向,默默感受着長袍下越來越虛幻的身體。
看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啊,心中莫名有些遺憾。
“有緣?”
安夏心生疑惑,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據巡夜司的資料暗訪,那個被妖物裹挾帶走的名為許安川的倒霉傢伙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啊。
他們家前前後後也沒出過多少修行者。
父母在他三歲時便因為極地探險雙亡,沒有其他親屬在世的許安川被政府福利院收養長大。全民天賦檢測也是表現的平平無奇,既無天生異能,也無修行基礎。
若是說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或許就是他擁有那超凡的繪畫天賦。而且他經常會因為先天遺傳的心臟病而暈倒昏迷,每次昏迷之後都會一個人沉默很久,然後動筆創作出一些荒誕幻想的超現實風景畫。
有緣?一個實力高深莫測的大前輩能和一個幾乎沒接觸過世界暗面的普通人有什麼緣分?
緣分在他們都姓許?
總不能是因為他們有血緣關係吧,這怎麼可能,一個強大的修行者的後輩又怎麼可能表現的如此普通,就憑那份血脈也不可能如此天差地別。
眉頭一皺,安夏滿心疑惑。但旋即又為自己胡思亂想的聯想感到荒唐好笑。
“他是我的後輩啊。”
“我算是他的老祖宗吧。”
“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雖然從沒見過,但我們確實血脈相連。”
許河搖搖頭,笑道。
“好了,不說這個了。”
“帶上你的小夥伴,我們該動身去救那個倒霉孩子了。你們也該完成任務,圓圓滿滿的回去了。”
閃身飄動,衣決飄飄。
聞言安夏也沒了繼續探究的心思,畢竟她的戰友們還身陷險境中。
堂明哥和白玫姐為了引開敵人,到現在都沒有消息,組長他們也似乎遇見了不可控的危機。至於那兩個偷偷行動救隊友的小守夜人到現在也不知所蹤,照現在的這種情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唉~一行十人,到現在,能確認還活着的只有自己和伍夕了。
伍夕,對了伍夕!
脫離危險的安夏終於想起了某個被她打暈后藏在樹叢中的倒霉蛋。
安夏慌慌張張的收拾起那血跡斑斑、五弦盡斷的古琴,小心的背負身後,而後喚上身旁如沉默衛士的紙人,慌不擇路的想要跑回去找到自己的小姐妹。
“小丫頭下手還挺狠,這丫頭到現在還暈着。”
“不過你留下的防範保護也太差了,就憑那幾張龜息符紙佈下的小陣法可不能保障這昏迷的小丫頭在這危機四伏的古林中的安全。”
許河無奈道,將一個微微顫抖縮成一團的白髮小女孩小心交到了尷尬微笑的安夏手中。
“情況突然嗎,可以理解。”
“對了,許前輩,那傢伙要溜了怎麼辦?”
“要不要紙人出手捉了他?”
指着某個漸行漸遠狼狽逃跑的德萊尼普,安夏咬牙切齒道。
“放心吧,丫頭。”
“他走不掉的。”
許河笑了笑,似乎聊着的不過一隻蚊子的生死。
揮手間,兩道白光閃動。
一道飛向了樹林深處,落在了某個悠閑踱步的白衫執事裁決者肩頭,毫無察覺的他瞬間消失,痕迹全無。
另一道不緊不慢的飛着,他的目標是那個自以為被人無視、逃出生天的德萊尼普。
“該死!”
“今日之事,他日我必百倍奉還!”
“只要爺爺出手!不!”
“只要再給我時間,只要我繼承莫雷斯家族的聖物。呵呵,低賤的黃皮猴子,不過都是土雞瓦狗!”
不敢回頭,德萊尼普只是玩命的逃着。
想起了那件莫雷斯家族傳承的禁忌聖物,德萊尼普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只要從爺爺手中繼承了那東西,哪怕不是完美繼承,他也不會再像今日如此狼狽。
區區一個秦遠東,一個姓許的,兩隻黃皮/猴子就能讓他這流淌着莫雷斯家族高貴血脈的天之驕子像喪家之犬一般屈辱,一般唯唯諾諾。
再見面,我德萊尼普·莫雷斯,必親手送你們入地獄,感受我的屈辱,在無力絕望中永生永世的接受折磨!
暗暗發誓,德萊尼普毫不鬆懈逃亡的腳步。直到那點白色光點的降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想要卧薪嘗膽的抱負野心都成了虛無。
瞬間,生命連同靈魂都無影無蹤。
都靈頓教堂聖殿,一片燈火通明中,那虔誠向偉大之主禱告的倫納德猛的睜開了眼。
默默望着小指上崩碎的銀戒,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了近乎實質的瘋狂殺意。
抑制不住的怒火沖翻了周圍的燭枱燈火,錦緞經書燃燒在熊熊烈火中。
“德萊尼普·莫雷斯!”
“我的孫兒!”
“無論你是誰,你都必須死!”
聖殿白玉鋪就的穹頂被瞬間衝破,狂風大作,烏雲壓頂......
拋接的木牌突然燃起蒼白的聖火,向外傳出難以察覺的無形波動,感受着那道帶着衝天怒火、追着波動越來越近的身影,許河嘴角上揚。
“看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啊。”
隨手捏爆了木牌,任由那帶着標記性質的追蹤印記附着衣角。
“該走了,小丫頭。”
“山的那邊在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