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與潮之夜(2)

第13章 風與潮之夜(2)

“一路走好,守夜人白玫!”

光頭壯漢那張黑臉濃眉,貌相凶頑的臉上撐起難看的笑容,獨眼裏泛着水光。這是他王堂明生平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的平和言語,輕聲送別著同生共死的戰友。

靈魂燃燒的光芒照亮了前路。

追捕的黑袍人被這突然爆發的力量暫時止住腳步,一襲黑袍被巨大的衝擊撕碎,露出了那身象徵聖潔高貴的純白教廷長衫。

終於是揭下那掩人耳目的偽裝,他們越想掩飾越是欲蓋彌彰。

王堂明沒有回頭,只是狂奔。

他的戰友用生命拖住了敵人的追殺,他的身上帶着戰友的希望,活下去就是一切。

而且,他還肩負更重要的任務。

他必須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給另外兩個稚嫩的小丫頭吸引火力,拖延求生的時間。

王堂明咬破了舌頭,劇烈的血腥氣於口中迸發,莫大的疼痛感刺激着那漸漸麻木無力的殘破身體。

身後的光芒消失了,追鼠玩樂的貓身姿狼狽,滴滴鮮血順着指尖滴落,面具之下的那張臉上帶着憤怒。

身為高貴的教廷特等執事裁決者,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一隻倉皇逃跑的老鼠反擺一道,甚至於意料之外的受了輕傷。

聖光自手中凝聚,象徵審判的十字架緩緩成型。

看了眼那倉皇出逃的光頭壯漢,男人把玩着聖光凝聚的十字架,饒有興緻的決定一點點磨滅他的意志。

死亡是種藝術,地獄之門應當開啟在衰朽和絕望之後。

他自半空擲出了十字架,帶着聖潔的長長白光拖尾刺向了逃亡的王堂明。

破風的刺響自背後傳來,右臂在被穿透的一瞬間,暴動的聖光撐爆了血肉,王堂明僅剩的右臂在瞬間化成了血沫爆碎!

噗~

鮮血不要錢似的大口噴吐,王堂明身為於菟宗的親傳弟子,自幼便在師傅的教導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磨礪出一身堅如磐石的肉身底蘊。但這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肉身卻如白紙脆弱。

為了引開教廷的雜碎,他以左臂為代價強接住一記聖劍制裁。用言語挑釁加主動的“送死”行為吸引了他的注意。

本來死一人就行,畢竟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讓三個弱女子打掩護苟活。

只是沒想到,白玫也會出手。

而且她死在了自己面前,用生命掩護自己去逃。

意識逐漸模糊,力量隨着血液一同慢慢流失。王堂明的速度越來越慢,就像一顆風暴中的老樹,枝幹葉片一點點被暴風折斷。

拖着長長尾光的十字架再次襲來,這一次,他的目標是王堂明的左腿。

血肉爆裂,難以維繫平衡,王堂明重重倒下,鮮血粘連起敗葉枯枝,身體被地上的枯枝落石埋葬。他強撐着意志,用下巴拄地緩緩向前艱難爬行。

“呵,低賤的蟲子。”

男人投擲出十字架,冷冷的望着那個地上滿身污血的光頭。

光芒十字射落,昔日的壯漢,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強健四肢。

男人自半空落下,他一腳踩在王堂明微微顫動的背上,面具之下,深藍的眼睛裏只有漠視的冰冷和深深的戲謔。

“我知道。”

“你們是為了給樹叢里的那兩個戰友轉移視線。”

“不過,你以為出手的就我一個?”

聞言王堂明瞪大了眼,獨目里是瘋狂的怒火。他擠盡最後的力量,怒吼道。

“雜碎,老子日/你八輩兒祖宗!”

“呵。”

一腳重重落下,鮮血暴濺。

“哦,忘了留活口。”

“不過,那又怎樣。”

“呵~”

聖光洗禮后,純白的長衫一塵不染,男人踩着紳士的優雅步伐慢慢離去......

“嗯,不錯的躲藏。”

“不愧是百花齊放、萬法源流的華夏,這所謂的龜息術確實不錯。”

德萊尼普靜靜的站在古樹之前,深藍的眼睛靜靜的盯着某處。

“去請她們出來。”

揮揮手,身後的黑袍人影帶出了兩個身着風衣的嬌小身影。

“安夏小姐,安衛東孫女,華夏A級守夜人,七境琴師。”

“伍夕小姐,華夏A級守夜人,七境占卜師。”

“我說的沒錯吧,兩位可愛的小姐。”

德萊尼普輕輕拍了拍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俊俏的青年,帶着和煦的微笑。唯有那張光禿禿,一點毛髮沒有的臉顯得格格不入的違和。

“不會是我的模樣嚇到了兩位可愛的小姐吧。”

對着沉默的兩人,德萊尼普輕笑道。

“可惜了,聖火自燃的小小後遺症讓兩位見笑了。”

如鄰家哥哥,德萊尼普只是掛着溫暖的笑。

“兩位,有興趣陪我看場煙火演出嗎?”

“很難得的那種,骯髒的靈魂在聖潔的審判火焰中凈化升華,綻放出絕美的爆炸煙火,凈化的靈魂碎片滿天飄飛。”

“我有聖火和靈魂,兩位小姐,有興趣陪我走一遭嗎?”

深藍的眼睛裏壓抑着瘋狂的嗜血興奮,德萊尼普微微彎腰,對着兩人輕聲道,就像邀請舞伴的優雅王子。

安夏輕輕拍了拍身旁顫動風衣下的嬌小身影,試圖安慰着如受驚小獸般害怕的同伴。

“很抱歉,德萊尼普先生。”

“您的邀請我們很樂意接受,可是畢竟還有任務在身。”

“身處困境的受難同胞還亟待我們的支援,只怕暫時不能答應您的邀請。”

“等到任務完成,我們一定為今日的失禮好好賠罪。”

誠懇的回應道,安夏揭開了風衣的寬大帽兜,清秀的臉上帶着歉意的微笑,回以德萊尼普一個禮貌的鞠躬。

“真是盡忠職守的好姑娘,我喜歡。”

“不過啊,華夏有句老話叫客隨主便。”

“安夏小姐真的不願陪我一起看這難得的煙火?”

收回手,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德萊尼普輕輕拍落飄落肩上的枯葉。

夜風習習,萬籟俱寂,這初夏的風帶着些許寒意吹過。

看着德萊尼普身後蠢蠢欲動的黑袍人,安夏淡然一笑,輕輕拍拍安慰着身旁顫動的同伴。

“既然先生再三熱情相邀,我們又怎麼能辜負一番心意。”

“既如此,出發吧,兩位小姐。”

“好。”

四道身影三前一后,無聲的走在靜謐的樹林小道,踩着落葉的聲音嘎吱作響,回蕩在寂靜的古木樹叢中。

寬大的黑色風衣包裹下,安夏摸上了背上那把梧桐木的古琴。這冰冷的夜裏,只有那五根熟悉的琴弦能帶給她一絲溫暖。

時間一點點流逝,路程一點點走遠。

突然,走在最後的沉默黑袍人似乎發現了什麼,他靠近了前方的德萊尼普,傳達了一個讓他失態的消息。

“傳聞伍夕小姐有一頭擁有魔力的如雪白髮,讓見過的人都不自覺的為之讚歎。”

“對此,我可是好奇良久了。”

“不知今日,我可能一見?”

德萊尼普面色如常,只是聲音略帶冰冷。

糟糕!

安夏心頭咯噔一條,還是被發現了嗎?

“伍夕小姐?”

“看來伍夕小姐是害羞了,華夏有句話叫君子成人之美,不知今日我可否親手揭開那神秘的面紗?”

“看來伍夕小姐是默認了啊。”

德萊尼普走近了兩人身邊,猛的揭開了那厚重的兜帽。

月光之下,一道栩栩如生的紙人暴露人前!

“哼!”

冷笑一聲,德萊尼普的手中聖光升騰!

“看來,是我表現的太過親和了啊,讓安夏小姐覺得我德萊尼普是一個可以隨意糊弄的傻子啊!”

“說,另外一個在哪兒!”

“呵,想知道?下輩子吧!”

古琴現世,玉手撥彈!

“呂十一,動手!”

隨着一聲令下,那紙傀儡站在了安夏身前,如護主的古之凶將,揮舞着一把紙質的卻帶着驚人鋒芒的方天畫戟!

“果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只通治療的七境琴師,又是安衛東唯一的孫女怎麼可能孤身行動,沒有後手。”

“不過,這就是那老不死的留給你的底牌?”

“實力不錯的傀儡,和他倒是能一較高低。”

“不過,失去了傀儡護佑的你又要拿什麼擋我!”

“捨己為人,這就是華夏的守夜人?”

“果然是一個賽一個的愚蠢!”

譏笑道,眼中殺意洶湧,德萊尼普和他身後那個黑袍的特等教廷執事裁決者如迅雷果斷出手襲殺而來!

“誰告訴你華夏琴師只有治療一道!”

安夏微笑道,玉指落在那熟悉入骨的五根琴弦。

如春潮帶雨,琴弦撥弄間,音波縱橫。

琴之五弦對應人之五臟。

五弦分別對應土金木火水,宮商角徵羽五音對應於腎肝心肺脾。

合適的琴弦配合琴技不止能對症下藥,治療臟腑內傷。更也能勾動五臟,形成生死攻擊!

與生俱來的奇異戰琴師傳承就是她安夏敢於孤身冒險的底氣!

可惜,現在她還只是正五弦逆三弦的琴師,戰鬥力不如治療一般精通融貫。不過,那也要比只會占卜的柔弱伍夕強。

強者就是要保護所能保護的善良弱者,避免無謂的多餘犧牲。這是安夏自小耳濡目染,在她爺爺安衛東言傳身教下學會的人生信條!

琴聲如海,厚重無形的音波海洋包圍了突襲而來的德萊尼普,逆三弦的戰琴術法不知不覺的侵入體內,對他的腎肝心造成了如刀割火灼的痛苦折磨!

“有點東西!”

“不虧是那老東西的孫女!”

“七十年前,你的爺爺能隨手鎮壓打擊我的爺爺。”

“七十年後,我也能像他一樣隨意拿捏你!”

“聖裁!”

德萊尼普暴喝一聲,一把白光刺眼的半透明聖劍自他手中飛刺而出,白色的火苗在劍尖隨風明滅跳動!

音波之海被火苗輕易的灼燒穿透,聖劍失去了阻礙,帶着騰騰殺意直刺而來!

額間汗如雨,手上琴弦刺破玉指。

血染古琴,劍指這顆跳動的心!

“上路吧。”

“放心,他們都會來陪你。”

“秦遠東,甚至是安衛東!”

夜風漸狂,悠揚琴聲戛然而止......

紅月臨空,漫長的夜裏,有人掙扎着生死一搏,有人狼狽的躲在陰影中等候支援,也有人於浪靜風平中對弈山間。

“你的後輩似乎並不想走上你們鋪墊千年的路。”

啪嗒落子,少年輕笑道。

“夜把花悄悄地開放了,卻讓白日去領受贊同。”

“路早已鋪好,許家數十代人的犧牲怎麼能輕易埋沒。”

“人遠行,不是因為人在那裏,而是因為路在這裏。”

“自由一說,從來不在乎弱者。”

許河不為所動,只是靜靜的看着棋局。

“他其實不像你認為的那麼特殊,那麼的獨一無二,命運的一舉一動都有無形的手在推動,其實跟中獎一樣,他只是碰巧在這個時間,成為了那個人,走上了那條路。”

“當他真正了解這世界時,他才真正生活在這世上。”

遙望着那個山谷里的巨繭,許河似乎透過萬千虛幻看見了那個默默攀登天梯的少年身影,那是他的後輩,名為許安川。

“畢竟他還是孩子,所見極有限,又生長在安穩平靜中,見不到那份安穩下的暗流涌動。”

“那裏,是風起時代的一座風雨長亭,是陰影之上的根源世界。”

“他遲來了十七年,但命運的門終不是人力所能阻礙開啟。”

“接受改變是成就未來自己的必須過程,無可逃避。”

許河笑了笑,看着頭頂那無垠的星空沉聲感慨道。

“有道理。”

“他說想有溫度的活着,安穩一生。”

“卻不想多少人為了他置身險境。”

“一枝枯萎的鮮花,不會再盛開。”

“為別人流血傻嗎?”

兩顆白子輕輕落下,珠落玉盤。隨手拍了拍褲腿,少年輕笑着起身,山風拂過白色的體恤,茶飲盡,勝負已定。

“時間最是能消磨我的那點熱血,讓一顆純粹的心越走越遠。”

“我或許已經變老了吧,只是拖着不老的軀體行走人間,那點年少的執念慢慢消失。”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所謂輝煌的人生,最後難免遺忘在歷史的角落。”

“相隔歷史,再見這世界,星星太陽都是熟悉的老樣子,只是晚風卻不是當年吹過的那陣。”

少年收起了空蕩蕩的茶壺,感慨道。

“一顆沙里藏着一個世界,一朵野花就是一隻蜜蜂的天堂。”

“生命僅此一次熱烈,不若為了一個信仰奔赴。”

“對於他們,奉獻國家就是生命的最高成就。”

“守夜人,華夏。”

“不得不說,相較孤軍奮戰的我們,我的這個後輩真是幸運的人。”

“一人淋雨,萬人撐傘。”

許河起身,望着山谷的方向,搖搖頭,感慨萬千。

“走?”

少年整理着衣服的褶皺,隨意道。

“走!”

“最後一場對弈竟能讓祁圖大人投子,我許河此生無憾矣!”

“一群孩子為了我許家後輩拋頭顱灑熱血,我這身有餘力的又怎麼能袖手旁觀!”

“我許家,不欠於人!”

“哈哈,就一次就讓我許河也為他人戰一次吧!”

大笑一聲,白光乍閃。

山風漸狂。

山雨欲來風滿樓,俄頃風定雲墨色!

石台之上,只剩一方墨玉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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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之下學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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