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場末日(2)
夜完全降臨,橋那頭的城市燈火通明,這邊也不輸熱鬧。
小貓突然從我手中掙脫,沖我叫一聲就跑,我趕忙跟上去,擔心之餘覺得這場景如此熟悉。
周圍的青皮人已經和正常的人扭打起來了,街上是四處逃竄的人,到處是尖叫聲,但好像和我以前看到的喪屍片不太一樣。
我跟着那隻貓進了一棟舊房子,裏面的裝潢又嶄新又現代。一樓是亮堂的客廳,沒見到有人,帶有濃重的生活氣息。
我跟着貓上了二樓,依然沒人,我就冒險打開了一扇進去——有三排放滿書的書架和一套桌椅,應該是書房。
地上躺着一個青皮的人和一個半青皮的人——意思是,她脖子上有傷口,從傷口處有青色擴散開來,附近的血管也是發黑的,明顯凸起。
我本來想跑,可看他們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我膽子便大了起來,又看他們身旁有血跡,我就鼓起勇氣去確認他們的呼吸和脈搏。
他們已經辭世。
這竟使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樓下和樓外混雜的聲音越來越響,我怕會有人上樓來。見房間裏還有一扇門,我不多想就打開了,是一間卧室,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和一個推拉式衣櫃。
樓下激烈的吵鬧聲更近了,聽得出來有許多人正扭打着上樓。
我趕緊打開衣櫃,招呼小貓進去,關了卧室門,自己也鑽進衣櫃,抱着小貓,大氣不敢喘地窩在一角。
搏鬥聲甚至就在耳邊。
一牆之隔,我敢說他們就在書房鬧了個天翻地覆了,也許下一秒他們就會進到卧室里來。
我抱着這隻貓的手不禁緊了,隨即生怕太緊,讓它叫出聲來。不過它挺懂事,一直都很聽我的話。
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砸在了地上。
緊接着“呃啊——”一聲之後,外面似乎沒什麼動靜了。
我想將臉貼在衣櫃門縫上往外瞧一瞧,但突然響起開門聲,我又嚇得彈了回來。
有人進了卧室了,聽腳步,正是向衣櫃走來。
我不自控地呼吸急促,又怕被警覺,於是只好儘力憋着,又難受又恐懼,不由得更向一個角落裏靠。
腳步越逼越近,我縮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都塞進牆裏——
似乎我真的被塞進去了,突然身後一輕,我以原姿勢窩着,背後卻空空蕩蕩,寸草不生,是橙紅的天,底下是又干又光滑的泥灘地,似是無何有之鄉,而我的眼前還是那扇衣櫃門,手中還抱着貓,耳邊響着衣櫃門被緩緩拉開的聲音。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可眼下竟產生這樣的幻覺!
門開了,一張青色的中年大叔的臉出現,戴着一副眼鏡,看着和常人無異。
他向衣櫃裏掃視一圈,然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和他對視着,恐懼得連尖叫和逃跑都忘了。
他歪了個頭,做出疑惑的表情,接着就關上了門。
之後,腳步聲漸遠,響起了關門聲,過了一會兒,又有踢踏下樓的聲音。
確認他走後,我才鬆一口氣,向前探了下身子,於是周圍空蕩荒涼的景色一下又回到這個衣櫃裏。
我有些驚奇,將上半身縮回,於是我又到了那個奇怪的地方。
我再回到衣櫃,讓小貓退到那個角落,於是我看不見小貓了,伸手摸去,我卻能撫到它柔軟的毛。
幾番試驗后我確認,整個身體逼在那個角落時,便會進入一個奇怪的境界,
外人看不見我的身體,但並不是從衣櫃消失了,並且只有這個角落才有這個功能。
那麼我就可以一直躲在這個神奇的衣櫃裏等天亮了。
晚上我根本沒法入睡,因為外面喧鬧的聲音一直沒停過。
有了盼頭的我就很想活下去,從前我或許不會這麼在乎生死,甚至巴不得自己被咬上一口。
現在不一樣了,無論如何,哪怕知道自己是被暗中保護着的,也不允許自己有自甘墮落的行為。
所有人都在認真活着,我也不甘落後。
大約半夜一兩點時,又有急促的腳步上樓來。那個人猛地打開卧室門,朝房間裏左右環視,像在找可以躲的地方。
我從衣櫃的門縫裏見他是個五大三粗的正常青年,就開了衣櫃。他立即警覺地轉身,見衣櫃裏只一個弱女和一隻貓,就垂下了高舉鐵棒的雙手。
然後嘶喊聲和踩踏聲從樓下上來了,我忙招呼那個男人快進來。
他猶豫了一下,表現出激昂勇敢的表情說:“不行!這衣櫃太小了,那群怪物有人的智商,他們會開門的!”
“等等,其實……”
“放心吧!你手無縛雞之力,我拚死也會保護好你的!”
他正義凜然地舉起鐵棒衝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這樣看他的臉也是個洋來的五邊形戰士,整個魁梧的身材和五官都是寫滿了“一身正氣”四個字。
門外一陣一陣廝打聲,其中不乏那個男人的吼叫。他的表現和赴死戰場的勇士如出一轍,本該是令人欽佩的精神,但我偏覺得放肆了。
他根本不必這麼做,-我有種預感,我們太過放大這場危機,這一場末日可以說不算完全意義上的末日,更像我們自導自演鬧出的笑話。
外面沒聲音后,我仍不敢出聲。
直到快五點,周圍靜得再無任何聲音,有晨色穿過小開的縫隙照進衣櫃,我才敢推開卧室門。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人,除開先前確認斷氣的那兩個,剩下幾個身上都有傷,但似乎只涉及皮表。
他們都是青色的皮膚。
我躡手躡腳跨過他們,挪至窗邊,踮起腳從窗戶往外看。
天色蒙蒙亮,外面鍍了一層新開的灰藍,乍一看,四野無人,細看時,有些角落也躺着幾個青皮人。
突然一陣鼾聲響起,嚇得我一陣哆嗦,回頭看去,地上躺着的那個男人我認得,他是先前那個正義感爆棚的大漢,現在也渾身發青,似乎在地上睡得很香。
他的鼾聲如雷,此起彼伏。
再看其餘幾個人,他們都像是睡著了,臉上未帶任何痛苦表情。
我繞過他們,輕輕摸下樓,探頭在街上張望一會兒,沒見什麼人影,便撒開腿一路向大橋跑去,要儘力甩開身後一切,好像我是個逃犯。
要穿過千米長的跨江大橋進入城市,我一邊跑,太陽一邊緩緩升起;我氣喘吁吁,小貓也在前面跑跑停停;丁達爾效應下的城市,乍灌進人間的漏光,如同天堂的誘惑;我赤腳踩在空曠的馬路,眼前的景越來越新,越來越充滿人味——
我感覺,自己好像跑向未來。
讓黎明的光淹沒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