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實夢魘
黑魚歷27年6月28日
夜
寒風呼嘯,此時正值夏季,即使是費馬這樣的氣候,溫度也應該維持在一個相對舒適的區域。
唯獨這老鼠街......
男人的心情有些鬱悶,今天差一點就能找到工作。
原本停滯的跨海大橋工程,今天突然大量招工而且不限工種,甚至連他這種沒有任何經驗的農民也來者不拒。
“都怪那個可惡的傢伙。”
那傢伙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閑逛,還查看了接待員的登記表,還用想嗎,肯定是查黑戶的便衣。
男人不敢冒險,只得灰溜溜地離開了接待大廳。
“咔。”
熟練地打開房門,發霉的味道,噼啪作響的爐火,安坐的老夫婦,一切照常。
猶豫再三后,男人將僅剩的錢放到餐桌,他清楚明天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露宿街頭了。
拾級而上,回到三樓熟悉的狹長走廊,拖把依舊立在畫家門前,覆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男人嘆了口氣,不再理會。
……
“呼。”
盥洗室內,他看向鏡中憔悴的自己,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窩,嘴唇乾裂,頭髮也稀疏了不少。
後腦的疼痛仍在折磨着他,而且在朝脖頸蔓延。
他失眠有些日子了,即使沒有,他也會陷入一段冗長的夢境。最可笑的是,一旦清醒,他便忘得一乾二淨。
但他知道,不,是確信,他一直都在做同一個夢。
男人掏出一包雜牌捲煙,煙草劣質且有些受潮,勉強吸了幾塊卻又不得不掐滅。
“媽的!”
他一拳錘在牆上,頓時塵土飛揚,嗆得他只得打開房門,誰叫那該死的窗戶被封死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說實在的他好像還真沒見過除了畫家之外的其他住戶,是根本沒人,還是作息不一?
已值後半夜,一樓的溫馨聚會差不多也已經結束。
不知怎麼的,他又想起了畫家的話。
“晚上最好不要出來。”
男人依舊能清晰回憶起畫家說話時,臉上那種略帶神秘的表情。
站在漆黑一團的走廊,原始的恐懼縈繞在心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又看了一眼對面。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右側的把手,輕輕轉動。
“咔嚓。”
門沒鎖……
簡單的陳設,散落的廢稿,酒瓶,似乎連位置都沒有任何改變。
當然還有位於中心的小巧畫架。
男人輕輕關上房門,好奇心在驅使他靠近那幅畫,其實那天他便有些心癢。
灰黑色的絨布勾勒出長方形的輪廓,畫就在下面。
他想起畫家的眼神——狂熱,期盼的眼神,彷彿只要完成它,便能讓自己揚名立萬,讓那群故作高雅的上層老爺們匍匐在他的腳下。
男人的手不自覺的抬起,但腦海似乎有聲音在拚命吶喊,哀嚎,妄圖阻止他,那好像是他的......
他的理性......
“呲啦!”
畫布揭開,那幅畫露出真容。
……
血液凝固。
男人僵在原地,他的臉部肌肉仍還保持激動的狀態,而那對佈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卻充斥着極度的恐懼。
那是一團迷霧,白茫茫,粘稠無比的霧氣。
但男人能看到,他能看到!
巨大,扭曲,狂亂的生物在霧氣深處,
在向他靠近!
他全想起來了,那個重複的,可怖的,該死的,反覆折磨他的夢魘。
“逃!”
男人現在只要這麼一個念頭——逃離這裏!
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新生活,去他媽的羞愧感,他萬分願意回到那擔驚受怕的日子,願意回到無休止的殺戮之中。
“逃!”
就在他剛剛摸到把手,門卻被悠悠推開。
......
彎曲的中分捲髮、白襯衫、馬甲,——消失多日的畫家赫然站在門前。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率先打破沉默。
“你.....回來了......”
男人咧着嘴,笑容極為勉強,“這些天,你...都去...哪了......”
無言......
畫家雙唇緊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虛無,他那張本就憔悴的臉光線折射下更顯慘白。
“那...那我...我先回去了...你早...早點休息。”
男人拍了拍畫家的肩膀,他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手掌生疼,畫家依舊那麼站着,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他的眼睛依舊是直勾勾的.....不......
他的眼睛根本沒轉過.....
就像那個老婦人!
男人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奮力推開畫家根本沒有多少分量的軀體。
不知何時,走廊中所有房間的門全都敞開了,一條條細長的曲線在門口晃動。
男人向著樓梯口狂奔,他要離開這,離開這個鬼地方!
“咚咚咚!”
腳步沉重急切,腐朽的樓梯尖銳嘶鳴。
某一節橫板再難堪重負,崩壞斷裂,男人的右腿深深陷了下去,木刺死死咬住他的皮肉,而身後雜亂的腳步在快速逼近。
男人狠心將腿抽離,擦下一大塊沾血皮肉。
他顧不得了。
大廳,橡木門近在咫尺!
壁爐熄滅只有餘燼在忽閃,那對老夫婦依舊坐在那,這回新鄰居終於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都側着頭,用那沒有一絲神採的眼珠看着這個掙扎的傢伙。
“到了,到了!”
男人瘋狂轉動把手,平日還算好用的彈簧此刻卻紋絲不動。
“給我開,開!”
血管從額際鼓起,男人用盡全力,終於......
“咔吧。”
看着手中的半截門把,男人絕望了。
這就是他的報應嗎?
“噠噠噠。”
腳步聲在他身後三尺處停駐,男人能感受到房東鼻息呼出的冷氣。
他緩緩轉過身形,是的,那張如同腐朽乾屍的臉正冷冷看着他,那對老夫婦也圍了過來。
老者顯露出毛毯掩蓋的真相,根根分明的肋骨緊貼胸腔,腹部柔軟處一堆蛆蟲爭相啃食着所剩無幾的血肉組織。
越來越多的身形向他聚攏,嘴角都帶着一抹虛幻的玩味。
雖已行至絕路,男人還是不願放棄,他左沖右撞,妄圖尋得一條生路。
拉拽,撕扯,一雙雙潰爛的手臂在男人身上留下猙獰的傷口,鮮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依舊掙扎着,他不想死。
不想,絕不!
“碰!”
撞倒幾個傢伙,男人從縫隙中艱難鑽出,在它們沒有再次聚攏前,衝上了樓梯。
......
男人試圖關上房門,但仍有一條手臂卡在門際,向內摸索。
“碰,碰,碰!”
他發瘋似地叩擊着房門,蠟白的血肉在空中飛舞。
“碰!”
半截手臂砸落地板,房門終於閉合了。
“呼!”
他背靠房門,脊背感受着強烈的衝擊,從懷中摸索一番,萬幸,還在。
“啪嗒!”
煙草的味道在鼻腔回蕩,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漬。
“呵。”
自己的夾克正安然地躺在床上,剛才的一切似乎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男人笑了,比起慘死在街頭垃圾堆,這裏算得上一處不錯的墓地。
身後的衝擊越來越猛,腐朽的木門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可男人已經無法動彈。
他的肚子破了個大洞,他甚至能聞到自己腹腔的味道。
“就...就這樣吧....”
“砰砰砰!”
木板破碎,數條慘白手臂在空中揮舞。
男人已無需在意,他的眼皮愈發沉重,慷慨的死神正緩緩降下帷幕。
就在此時,更為強烈的爆破聲從正面傳來,窗框與碎裂的玻璃滾至腳下。
冷風拂面。
男人勉強抬頭,那扇阻隔他生路的窗扉消失了,身穿黑色風衣的身影正蹲在窗沿,寒風吹亂了他的頭髮。
他有着一雙漂亮的眼睛.....一雙淡藍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