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矛盾
“同學們先把這首詞看一下，這首詞沒有特別晦澀的文言，也沒有通假字。大家通過字面意思簡單的理解一下。”蔡老師把粉筆放回了粉筆盒裏，拿講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粉筆灰，這節課應該是不會再往黑板上寫字了。
因為是蔡老師的課，所以即使是課外知識也沒有同學敢交頭接耳。不感興趣的就低頭髮呆，有點興趣的就抬頭思考。
林淼看着黑板上這兩段詞，沒有駢文的詞藻，不像白描的不修邊幅，只是簡單的名詞堆在一起，卻恍惚間給了他一種雨過天晴的明朗感。
蔡老師從這首詞的創作背景講到經歷，又由蘇軾的被貶提起性格，最後回到意境。一堂課外知識拓展課很快結束。小學五年級前沒接觸過蘇軾的詞，林淼聽了蔡老師對這個詞人人生經歷的敘述入了神，一股莫名的敬佩油然而生。拿出筆記本把這首《定風波》抄了下來。
接下來的數學課因為沒有教材也很快的過去了，第二節的課間有眼保健操比較長，各科課代表正好利用這個課間去給老師們交假期作業。
班級人多，作業需要送兩次。林淼把第二摞作業搬到了蔡老師辦公桌上，“老師，作業齊了。”
“你簡單翻翻，看有沒有誰沒寫。”蔡老師坐在椅子上低頭看着書。大概五秒鐘后，蔡老師舒了一口氣，“哎，算了，沒寫就沒寫吧，小學假期本來也不應該留作業，你回去吧。”
林淼正愁找不到借口為陳宇霆開脫，聽到老師不過問后也跟着長舒了一口氣。
“老師再見。”說完準備回去，走到了門口，不知怎麼的突然回頭問了一句，“老師，您覺得蘇軾的一生是失意的還是得意的？”
蔡老師略微帶着點驚訝的抬頭望向這個孩子，還從來沒有學生課後向他請教過這麼大概念的問題。他看着這孩子那不經世事的眼睛，合上了手裏的書，思索了幾秒，看着林淼說，
“無論是千年前還是現在，很多人都覺得他半生風雨飄搖。但我認為這些人里，沒有他本人。”
蔡老師說著走到了林淼面前，“可以肯定的是，他成年之前都是快樂的，不光因為他家書香門第，最根本的，還是他內心向陽。”
說罷，蔡老師看見林淼的眼神多了幾分憂鬱，他摸了摸林淼的頭，“這個年齡想太多絕對不是好事，把眼光放短，有事就來找我，回去吧。”
蔡老師看着林淼瘦小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回想過去這幾年，這孩子身上確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但可以肯定，他生來並不單純。
林淼回到教室不緊不慢坐回了座位上，陳宇霆着急了，“咋說了，老師看沒看作業啊？”
“老蔡說這寒假作業根本就不該存在，應該是不能檢查了，算你僥倖啊。”林淼回頭說到，“你也是夠厲害，真就純純的玩了一假期唄。”
“這蔡老師真是個明白人啊，我爸也說假期就是玩的，作業不用寫，他都這麼說了那我還寫啥了，咱得聽話啊是不是！哈哈哈哈”。陳宇霆一聽老師不查了，馬上嬉皮笑臉起來。
秦少寧半邊肩膀靠着窗檯，看着樓下課間出去透氣的同學，聽見陳宇霆說是因為聽家長話沒寫作業，轉過頭說，“還是你爸開明啊，一想那次咱兩家出去吃飯你爸對你和你妹那個態度，就算你故意不寫作業我感覺他都不會多說啥。我爸就……嗨，一言難盡，都一個單位的，這覺悟簡直差的不要太多。”
陳宇霆的父親和秦少寧的父親都是市教育局幹部，二人是不同科室的科長，再加上孩子是同班同學，所以兩家的關係自然也就近了些。
林淼自然是知道他們兩家關係不錯的，又見二人隨後聊起的假期旅遊經歷，他這個從小到大都沒出過源江市的人就是想加入聊天都插不上嘴。無奈拿出語文課上抄的那首詞背了下來。
秦少寧注意到了林淼的尷尬，輕輕拍了一下他肩膀，“幹嘛？課外的東西也背啊？”
“沒事幹啊，獃著也沒意思。”
“反正還有幾分鐘上課呢，下樓走走啊？”秦少寧笑着問。
林淼面對她的邀請，卻故作鎮定地矜持道，“馬上就打鈴了，來回折騰一趟怪累的，算了吧。”
“那好吧，你接着背吧。”秦少寧說罷，又轉身回到窗台上托着臉看向了外面，並沒有不高興。
林淼當然知道她是不想自己尷尬，二人就這麼心照不宣，嘴角都掛着笑意。
上午的接下來兩節課也很快過去，午休大多數學生都是回家，林淼是少數在學校吃的學生。學校套餐便宜，四塊一份有葷有素。
按學校的意思，為保證學生午休的環境安靜，在校午休的學生盡量不要出教室閑逛。但基本沒人會在乎這些規定，因為午飯過後的一個小時對小孩子來說是比體育課更好的釋放過剩精力的時間，所以每天中午，正好是這個學校最熱鬧的時候。
主教學樓後面種着兩排松樹，中間的石子路兩側固定着木質長椅，從石子路終點的幾階石階走上去，有一片松樹蔭蔽下的空地，這是在學校午休的孩子們飯後必來的“小廣場”。
林淼從食堂出來，遠遠看到廣場上有幾個其他班的朋友，還是平常下課一起玩卡片認識的。
那幾個朋友也看到了他，中間有個留着西瓜頭的向他擺手，“過來玩會啊淼子！”
林淼走過去，“好久不見啊大松，咋整這麼個頭型？”
“帥不帥得了，來，玩一會。”這個男孩叫王浩松，一班班長，和林淼認識也有個兩三年了，算是林淼除了同班同學外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遞給林淼一摞卡片，和另外兩個同學一起，四個人就這麼蹲下玩起了“打卡”遊戲。
“我班今天新轉來一人，是六年級留級下來的。”王浩松高高抬起手，用力抽了一下地下的那摞卡。
“這小子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啊，他自己說留了兩次級了，他最開始的那些同學都上初中了！”
“那他肯定比誰都難受，你這當班長的還不好好照顧照顧新同學。”林淼說著也跟着抽起了卡片。
“我上午下課去跟他嘮嗑，那小子都沒好眼神看我。說話也愛答不理，愛咋咋地吧，沒人管他。”王浩松無奈。
他旁邊的一個小胖子接過話茬，“我猜應該不是愛答不理，人家簡直就是對你不屑一顧，哈哈哈。”
王浩松擰了一下小胖的臉，“一會我把他叫出來你去跟他溝通一下，看他是不對你也不屑一顧？”
“對了淼子，你知道啥叫立棍嗎？”王浩松抬頭看向林淼。
“誰跟你說的這詞？那新來的？”林淼詫異，心想着，這電影裏的事不可能在小學裏演一遍吧。
“就是那新來的，他今天問我這年級有沒有人立棍，有的話他要撅，沒有他要立。我說你要立就自己立唄，愛咋咋地沒人管你。”見小胖有點生氣了，王浩松放開了手。“你要是知道快說啊，啥叫立棍啊？”
“就是當老大，扛把子聽過沒有？他應該是仗着高年級或者初中有朋友，狐假虎威懂吧？”林淼放下了手裏的卡，看向王浩松。
“啊？！！剛蹲級第一天就這麼囂張？再過幾天那還了得？”王浩松猛地站了起來。
“不玩了！下午第二節下課我把他叫這來，問清楚他到底要幹啥，到時候你們願意來看就來，不願意的也別去老師那打報告，回見。”王浩松說完就回了教室，林淼他們三個也都各自散了。
回班級的路上，林淼腦子裏過了從小到大許多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被貫上了靦腆、老實、甚至有點懦弱的印象，應該沒有哪個男孩願意接受這樣的評價，哪怕他只有十一歲。他當然想改變別人的看法，可無論是學校還是家裏，根本沒有機會自己做事情給他用作證明。
對於剛才王浩松所說課間之約，他真真的迷茫了。